第68章 、067

A+A-

    六年前,武试的第二场,赵明锦最先凑齐并堪破所有线索,猜出需要寻到的令旗就在城外皇城山山顶。

    到得山脚下时,她早已将一众参加武试的男子甩没了影儿。

    那时亦是初秋,漫山沉寂,只有她踏着枯叶发出的沙沙声。

    起初赵明锦很实在地往山上爬,可一步步走上去实在太慢,她又是个急性子,后来索性脚尖点地,飞身跃起,几个如燕般轻盈的翻腾,人很快就到了半山腰。

    当时的她,一身利落的粗布短,长发如男子一样高高束在脑后,身材虽有些单薄,却比寻常女子要高挑些,若只看背影,极容易将她当成个少年。

    但再看脸,便怎么也不会产生这种误会了。

    她的面相十分白皙,眉宇间透着股皎洁无瑕的英气,眸光清澈,鼻尖圆润,唇瓣不点而朱。

    一笑之间,娇俏中透着几丝未经世俗渲染的憨傻。

    她仰头望了望山顶,估摸着最多一炷香就能把令旗取回来,到时再将令旗送回演武场,就算是连胜了两场。

    三局两胜,武试头名已是她囊中之物。

    稍稍歇了片刻,赵明锦提气蕴力,准备一鼓作气直接飞身到山顶,可脚下刚要动,就被一阵断断续续的声音断了。

    “救命……救命啊……”

    苍老又沙哑的声音,中气不足,应是个受了重伤的老人家。

    赵明锦扬了眉梢,也没多想,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穿进树林,拨开枝叶,走了过去。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她看到了一个倚树而坐的老人家。

    老人家一条腿伸着,一条腿蜷着,蜷着的腿被双手紧紧抱住,灰色的裤脚处湿了一片,暗红的颜色,不过滴答到枯叶上的水渍,却粘腻鲜红。

    他许是从上面摔下来的,腿伤了,背篓里不知是草药还是野菜,总之洒了一地。

    锄头也掉了出来。

    听到挨近的脚步声,老人家费力地抬起头,朝她伸出手:“姑娘,救、救命……”

    赵明锦几步走过去,蹲下身,凝眉看着他的腿:“腿伤了,可还能走?”

    老人家摇头。

    “你家住哪里?”

    “就在山下不远的村子里,”老人家眼眶通红,“老儿本是想来挖些野菜,谁料一脚踩空……就滚下来了。”

    许是见到了人,精气神都足了一些,她直接背过身去:“命要紧,那些野菜就莫要了,你上来,我背你下山。”

    “这……”

    老人家犹犹豫豫地捡起了地上的锄头,挣扎着动了动,不过还没爬上她的背,就见她倏尔转身,伸手一把就将他手中的锄头给夺了过去。

    锄头只在她手上停了一瞬,又被她扬手一丢,在半空中划了一道优美的银弧后,直落进了丛生的杂草中。

    “咚”地一声,似是撞到了什么,赵明锦就在这闷响后肃起眉眼,紧盯着锄头落下的地方:“藏头露尾,出来!”

    话音落了几个瞬息,草丛里陡然有了动静,一时间十数道黑影从中窜出,手执钢刀,黑纱遮面,俱是准备随时动手的姿势。

    她清澈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个捂着脑瓜,痛的龇牙咧嘴的人身上。

    锄头威力挺大,从那人指间涓涓淌出的血就能看出来。

    “哎,我,”她双臂环胸,好整以暇,“这位兄弟伤得有些重,你们先给他包一包,干架这事不着急,我不走。”

    罢,她又扭头看了看身后的老人家,满脸的钦佩:“老人家,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哪儿来这么多仇家啊!”

    老人家上嘴唇的胡须狠狠颤了颤,嘴角动了好几动,却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

    赵明锦觉得,他是痛的没力气了,心里指不定怎么感激她呢!

    “你也不必感激我,我就是参加武试路过罢了,”顿了顿,她琢磨着自己这么,老人家可能会觉得耽误了她比试,心里或许会自责,于是她又道,“我虽在参加武试,但三局两胜,我料理了这些人再回去,应该能赶上第三场。”

    老人家:“……”

    赵明锦想背老人家下山,就必须先料理掉眼前的人,她也不磨蹭,几个闪身欺至黑衣人身前,黑衣人……

    有些奇怪。

    分明做的是戒备的姿势,但开始动手时又都愣了愣,像是根本没算同她,又像是没料到她会对他们出手一样,总之一个个的反应都有些迟钝。

    他们原本功夫就练的不到家,又失了先机,最后每人挨了一拳,都晕了,那个挨了她一锄头的,血流的太多自己晕了。

    “老人家,”她几步走回去,一身凌厉的气势还没来得及收,复又在他身前蹲下,“上来,我送你回家。”

    赵明锦按照老人家的指引,将他送回村子,讨了碗水喝后,又脚步不停地赶回了京城的演武场。

    她回去时,早已有人将令旗寻回,所以武试的第二场,她输了。

    正回忆间,叶濯已经带着赵明锦穿出了树林,来到她当年遇到老人家的地方。

    大树还在,杂草依旧疯长,当年落在地上的血迹早已不复存在。

    “你当时果然在附近,”她环视四周,没想出来他到底藏在哪儿,“看着手下被我的落花流水毫无还手之力,你就不想出面同我一架?”

    “不想,”叶濯薄唇勾起,意味深长地道,“又不是我的手下。”

    嗯?

    “对付你一个丫头,还用不着兴师动众,我一人足矣,”他走到一旁坐下,又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阿锦,来。”

    赵明锦走过去,刚要矮身坐下,腰间却突然被揽紧,叶濯只用手臂一带,就将她放在了腿上。

    这人还真是……时刻不忘动手动脚。

    “入秋不比夏日,阿锦体寒,不能着凉。”

    每次动手动脚的由头还都很正直。

    赵明锦放软了身子,靠在他怀里:“所以你的意思是,那日你是孤身前来的?”

    “不错。”

    “那个老人家……”

    “只是个采野菜的而已,不过他的出现,倒是省了我不少工夫。”

    叶濯原本的计划,就是将赵明锦从上山主路上引过来,在不影响其他武试之人的情况下,将她处理了。

    这个处理,倒不一定下杀手,他只是想让她错过武试遴选。

    有人想将她安插进朝堂,而他,绝不允许这种揣着不正心思之人站在文武百官之中。

    “老人家帮我将你引了来,还……”

    叶濯声音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薄唇勾起就算了,竟还轻笑出了声。

    笑声虽然朗润好听,却将她笑的一脸莫名:“你笑什么。”

    “我是笑,阿锦当年怎么这般……”似乎找到一个形容她的词很难,他想了许久才,“直率可爱,那些黑衣人,本是来帮你的。”

    “……啊?”

    “那人怕你输了武试,得不到头名,入不了朝堂,特意在山上安插了人手。他们若发现有人先你一步上山,就会直接出手替你扫清。”

    “……啊?”

    赵明锦后知后觉的想明白,所以当日,那些人是因为她才在山上埋伏的,而她却以为是来追杀老人家的;那些人其实是来帮她的,而她却以为是来阻她带老人家离开的。

    难怪她出手后,那些人都有些迟疑,原来是根本没料到她会对他们出手!

    叶濯方才顿了好半晌,其实是想——

    她当年已经傻到愚蠢,傻到让他刮目相看,傻到让他觉得即使不出面,即使她赢了武试,她也在朝堂上蹦跶不起来什么水花罢!

    赵明锦磨牙:“所以你就在一旁看戏?好看么?”

    “好看,”在她已有些怒火中烧,眼看就要发作时,叶濯吻了吻她的发顶,“那时我就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般有趣的女子,善良、直率、胆大,功夫也不错。”

    “所以你就见色起意,决定放过我了?”

    “只是想通了,阻了你一人,那人还会安排其他人来,而其他人,不会如你一般有趣,”他垂眸看她,清湛的眸中闪着星星点点的亮色:“所以与其阻止你,不如我去将能抓的抓了,能杀的杀了,除非那人亲自出面,不然朝堂上没人能暗中联络到你。”

    叶濯这些话时,声色淡然如平常,情绪没有一丝一毫的起伏,“能抓的抓,能杀的杀”这样的事情在他看来,似乎与同她谈论晚膳吃什么一般随意。

    在岳山书院时,刘柏曾过——闲王爷如今是温润雅正,光风霁月,可你们忘了,定乾三年是谁执剑血洗朝堂,当年四相辅政又因何只剩下左右二丞?

    所以当年的叶濯,和如今的叶濯,不一样。

    “阿锦,你怕我么?”

    若论怕,她与他之间,到底谁手上沾的血更多,谁更可怕些。

    赵明锦不答反问:“你怕我么?”

    四目相接,两人俱皆沉默,片刻过后,又默契地无声笑开。微凉的秋风刮过,叶濯将她揽的更紧了些。

    “十年前,父皇病重,皇弟年幼,北泽虎视眈眈,父皇怕他驾崩后江山社稷不稳,便在原本左右丞的基础上又提拔了两人。这两人,就是石启明和陆昭年。”

    是如今的左右二丞。

    看来原本的左右二丞是犯事了!

    “四相辅政,”她撇嘴,“职权分散,制衡倒是可以,但若真出了什么要紧事,意见不一该如何?”

    “此事父皇亦想到了,命石启明、陆昭年与当时的左丞分掌文、武与刑狱,而当时的右相,”到这里,他顿了顿,“右相,可做最终决断。”

    一个人的权势,竟然凌驾于其他三人之上。

    “看来先皇很信任他。”

    “不错,”叶濯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落向了天边,“但父皇驾崩两年后,他却生了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