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2章 此江非彼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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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会儿功夫,凌萧也把自己的粥吃完了,便把两人的碗都收走,拿到厨房清洗了,再把锅刷了,灶台清理干净,出门回到屋子里来却没看见沈相夷的人影。他心中纳闷,一路找了出去。走到前院的水边,终于看到一抹玄色身影倚在湖边的大石上,中还是捧着那面镜子,正照得不亦乐乎。

    窸窸窣窣的低语传到耳中,用青阮的嗓音在他耳边自言自语着:“这张脸可真是绝了,这鼻子,这眼睛,啧啧啧,怎么就能长得这么好看呢”

    “皱眉,严肃!”

    “一笑,百媚生!”

    “挑眉嚯嚯嚯,风流才子来也!各位大姐姐们心了,老子要散发魅力了!”

    “对了,要怎么笑来着好像是半边笑,半边不笑,嘴角邪邪一提嗯嗯!有那味了!三分凉薄,三分讥笑,再加上四分漫不经心哎呀呀,真是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啊!”

    “嘿嘿,老子的人生圆满了”

    凌萧立在原地,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沈相夷又赞叹了一会儿,像是有些累了,放下镜子,转而在大石上搔首弄姿起来。

    “临窗照水”他虚搭着,做出一副悠然观鱼的姿态。

    “顾影自怜”他又换了个姿势,愁闷地曲起一条腿,支在膝盖上,抵着下颌。

    “唉,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啊”他轻轻叹着,修长的指惆怅地抚上了面颊。

    “为谁风露立中宵”轻飘飘的诗句钻入耳中,凌萧怔了一下。一个模模糊糊的意识探出头来,在他心尖拱了两下。他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一件很重要,但被他混忘了的事。

    沈重山过,他知道那个人的身份。

    可他现在已经死了。

    心里不上是什么滋味,算不上懊悔,因为他本来也不相信沈重山的话。况且就算他真的知道,要从他口中得知真相,所要付出的也绝对是他付不起的代价。

    可还是觉得遗失了什么,什么呢?他轻轻叹了口气,大概是有关那个人的线索实在太少,他这一路找寻过来太过辛苦,丢了这么一个重要的线索,觉得有些惋惜吧。

    想着,他无意识地动了动脚,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水边的低语声忽然停了,下一刻,一双黑靴出现在他眼前。

    “萧,你过来多久了?”沈相夷道,没有一点该有的尴尬。

    凌萧抬起眼来,就见他满面红光,笑得那叫一个风华绝代,甚至还颇为妩媚地对他眨了眨眼。

    凌萧静静地注视着他,心下忽然无奈一哂。这个紫微国师也真是个极品,怎么就能做到这么极端。青阮会做的表情他绝对不做,青阮绝不会做的表情他日日挂在脸上,偏他还披着青阮的外壳呵,也罢,这样也好,最起码他不会将二人弄混,也算是少了一重折磨。

    “总盯着我干吗?”见他不答话,沈相夷呵呵一笑,两指在下颌上潇洒一抹,“是不是见了本国师的风姿,也倾倒在本国师魅惑众生的容颜之下了?”

    凌萧闭目叹了口气。

    “哎呀,”沈相夷就跟看不见似的,继续沾沾自喜道,“这人长得好看就是好!不别人了,单是自己看着就赏心悦目!甭管遇到什么糟心事,只要拿出镜子那么一照——嘿!老子长成这样,已经赢了!尔等宵就是嫉妒老子的绝世风采,老子知道你们的鬼祟肚肠,才懒得跟你们一般计较!”

    凌萧微微纳闷地看着他:“你原本长得也不丑,为何如此在乎皮相?”

    “嗯?”闻言,沈相夷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原来长什么样?”

    “殒剑山禁地,通往幽洞的山门上雕刻着你的画像,”凌萧道,“我见过你的脸。”

    “哦,你这个呀。”沈相夷兴致缺缺,“画像嘛,自然是极其能力美化之,极其能力掩盖之,呵呵跟本人总是有那么一点差距的。”

    凌萧品出他的言外之意,也懒得穿,只默默点了点头。

    沈相夷“啧”了一声,上前一步,在他脸上看了看,道:“嗯不对不对,你子心里有事啊!”

    凌萧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双目中写着“明知故问”。

    沈相夷连忙摆:“不是,不是我这个事,是还有别的事!”

    闻言,凌萧微微一怔,垂下眼眸不置可否。

    沈相夷一把抓住他的,把他扯到他方才坐过的大石上,按着他的肩逼他坐了下去:“唉,这样可不行。你是我重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目前为止陪我时间最长的人。咱俩日日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不坦诚相待可不成。心里有什么事就出来,咱们一起道道,合计合计,就是天大的事也平了!”

    凌萧思量了一下,其实跟他一点也无妨,不的话他反而会聒噪起来没完,于是沉声道:“是关于沈重山。”

    “谁?我那个孽障徒徒徒徒孙?”沈相夷有些意外。

    “嗯。”凌萧点了点头。

    “为什么?”沈相夷道,“他死了你不开心?”

    “是,也不是。”凌萧道,轻轻叹了口气,“他死我有些意外,但不上开不开心。只是有一个秘密只有他知道,如今他人死了,这个秘密可能要长埋地底了。”

    “哦,原来如此。”沈相夷点了点头,转眸又道,“什么秘密这么了不得?和你有关?”

    “是。”凌萧道。

    沈相夷反常地没有追问,而是沉思起来。

    凌萧有些意外,抬眼看了看他,却见他双目微闭,显然是进入了入定状态。他不由越发惊讶,同时想到他在幽洞里对赵菁芜过的那番话,心中忽然燃起一点希冀。

    俄顷,沈相夷睁开双目。凌萧紧紧盯着他,他却只是缓缓吐了口气,沉声道:“索伦。”

    “索伦?”凌萧一惊。

    “我只能探知到两个字,”沈相夷看着他,“索伦。”

    “探知”凌萧欲言又止。

    “他的灵魂已经陷入沉寂,我只能搜集到他临前最为激烈的执念。”沈相夷道,“他最挂心的是他的女儿,其余还有一些乱七八糟有的没的,黑暗的童年啦,死去的爱人啦,都与你无关。唯一有些蹊跷的就是这个‘索伦’。我能感觉到,他想把这个信息当作筹码。可叹我当时已经察觉到了体力的虚弱,不得已快解决了他,否则他原本是有会把这个秘密出来的。”

    索伦凌萧紧皱双眉,陷入了沉思。

    “萧?”沈相夷问了句。

    凌萧抬了抬,示意他噤声。

    见他神色严肃,沈相夷破天荒地压下了心头好奇,善解人意地没再话。

    凌萧脑中飞速运转,瞬间想到了无数个可能。索伦,这两个字代表什么?他的生父是索伦人?还是他想要的答案在索伦?

    这两个都有可能,都得通。毕竟母亲是在北境同索伦人作战时怀上的自己,那他的生父与索伦有关是最合理不过的事情。

    可戒指上的图案又是怎么回事?他将伸进胸口,扯出一条细绳,上面坠着一个黑色的戒指,戒指上用古朴的法雕刻着一只兽首。

    自从坠崖后苏醒过来,每次看到这个戒指他都会觉得不舒服,却不上来为什么。这样反复几次过后,他有些烦了,干脆像时候一样,把戒指挂在了脖子上,再塞进衣服里,眼不见心不烦。

    戒指上兽首的原身是一条蛇,一条巨蛇,被东陵人尊为冬神。这是他的生父给他留下的唯一一条线索,他不相信是无心之举。他的身世,或者他的生父,一定与东陵,与冬神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可现如今沈相夷又告诉他“索伦”二字这两个国家一个在北,一个在西,相距数千里,平素少有往来,怎么可能同时与他的身世有关?

    不对,这两边的信息一定有一个是错误的。

    戒指就戴在他上,是她母亲留给他的,切切实实,做不得假。那唯一的可能性就落在了沈重山身上。

    沈重山他见过那个人,这也许是真的。可见过能明什么呢?也许是他想当然了,也许他在日后探查消息时出了纰漏,也许当时这个男人只是碰巧出现在了战乱之地,其实与索伦毫无关系

    又或者,这“索伦”二字根本就不是要给他的。毕竟沈相夷也只能感知到大概的信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或许沈重山有什么别的与索伦有关的把柄,根本就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索伦是一个国家吧?我好像在青阮的记忆中读到过。”正想着,沈相夷的声音传来,“你们现在所在的这个国家也叫‘江’国呵,有意思。”

    凌萧被他打断了思绪,不解地看着他。

    沈相夷解释道:“先前在幽洞里,我问你是否是陵国人,你不是,是江国人。当时我还在纳闷,想着这姜国也真是厉害,过了一千年了竟然还没灭亡。没成想此江非彼姜,朝代早已更迭,只是国号的发音相同而已。这么起来,你们这个开国之君也真是个妙人。一般建立新朝,不都是想着怎么把前朝踩在脚底,踩得越烂越好吗?他却偏偏选了个与前朝国号读音完全相同的字啧啧,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量。”

    “嗯。”凌萧淡淡地应了声,刚想再回到方才的思绪里,心头却忽然被什么撞了一下。

    “此江非彼姜”沈相夷的话音在耳畔回荡,他忽然领悟到了什么,喃喃道:“姜王姜,猿人王。七甲覆,南北合。神人出,天地灭。红雨落,万物僵。”

    “嗯?你什么?”沈相夷清凌凌的目光射向他,凌萧也抬眼望着他,两相视线相撞,他心中忽然一抖,竟像是惧怕一般,不禁垂下了眼眸。

    沈相夷觑眼打量着他,意味深长道:“你方才,了一个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