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1章 沈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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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相夷气冲冲地出了凌萧的房门后,先回屋子待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被黑压压的屋子闹得心慌,便起身去了镇子上。

    月色正好,酉时已过,正值散市,大街上闹哄哄的。他跟着人流游荡了一会儿,觉得无甚意趣,便走上一座桥,坐在桥边望着水中暗淡的街灯。

    前尘往事一涌而上,他沉浸了一会儿,又惊醒过来,发现不能这么呆坐着,否则必要被三千烦恼丝缠死,于是又四下乱看,寻摸起新鲜事物来。

    正犯愁呢,耳边忽然传来一道缓顿的破风声。他稍一凝神就松下了戒备,像是没听到似的,任由那东西砸在了自己身上,然后装作惊讶地回头一看。原来是一枝夜来香,落在他身边的桥栏上。白嫩纤瘦的花瓣,淡黄色的花蕊,花如其名,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他伸将花拾起来,抬头一看,就见桥下立着三个丽装少女,一色十六七岁的年纪,出落得水葱一般,正望着他怯怯地笑。

    他在众女面上扫了一圈,寻定其中最好看的一个,习惯性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那女子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便上前一步,大着胆子笑道:“公子不认识我了,咱们前几日才见过呢!”

    沈相夷微微一怔,在脑中搜寻了一下,依稀记起在万货全中看到的一张脸,不由热忱一笑,道:“怎么会不记得?你是杂货铺里的那位姑娘嘛,你爹爹是掌柜的,是不是?”

    见他还记得自己,女子抿唇开心地笑了:“是呢,公子的记性真好。”

    记性真好一提到这个他就来气,要是他记性真的好,怎么会连个名字都记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来着,明明前一刻还在嘴边,刚要开口却忽然忘得连影儿都没了,真是不可理喻!

    “公子,你在想什么呢?”正出神,女子的声音又一次传入耳中。

    他连忙收回发散的思维,双目重新聚焦在她身上,笑道:“自然是为姑娘的美貌所惑,一时看出神了。”

    闻言,不仅那名女子,她身后的两名女子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声爽朗,不像是羞涩。沈相夷有些茫然,不明白有什么好笑,不由来回看了看她们。

    见状,几名女子又是一阵好笑。还是当首那位女子为他解惑道:“公子笑了,以公子这样的品貌,咱们几个乡野镇出来的,怎么能入得了公子的眼呢?”

    “啊?”沈相夷怔了怔,抬抚了抚脸,立时眉开眼笑,“啊有理,有理啊不,是岂有此理!三位姑娘花容月貌,便如姮娥下凡,怎能如此妄自菲薄呢?”

    闻言,当首那名女子又抿唇笑了笑,抬眼道:“接连两次偶遇公子,想来女子与公子颇为有缘,不知可否问一问公子名讳?”

    “我?”沈相夷指了指自己,眼珠一转,道,“好好,生姓沈,名青阮。”

    “青阮”女子微微沉吟了一下,笑道,“女姓叶,在家中排行第四。”

    “哦,原来是叶姑娘。”沈相夷抬做了一礼。

    叶四娘也福身回了一礼,刚要再什么,却被身后的两名女伴扯住了。

    她回头一看,就见其中一个面带惊疑,凑到她耳边道:“沈青阮阮哥儿不就是沈大公子的名讳吗?”

    “什么?”叶四娘愣了愣,回过味来不由也抬捂住了嘴。

    “怎么了?”见她们满面惊讶,沈相夷纳闷道。

    叶四娘转过头来,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您您可是沈大公子?”

    沈相夷愣了愣,不知道该“是”还是“不是”。要论姓氏,沈青阮的确姓沈,且家中就他一个独子,自然也便是大公子。可“沈大公子”这四个字连在一起显然不止字面上的意思,他不禁踟蹰了一下。

    叶四娘见他不答言,又添了一句:“就是殒剑山上的沈大公子。”

    “哦”这下他心中确定了,大方道,“没错,正是在下。”

    谁知此话一出,三名女子居然激动得语无伦次起来,口中连连叫着:“阮哥儿,他是阮哥儿”

    “这个阮哥儿”沈相夷又一次陷入了迷茫。

    一句话还没问完,叶四娘身后的一名女子忽然上前,噗通跪倒在了他身前。

    “喂”他不禁一惊。

    “大公子”那女子抽噎着,话都不成串,“多多谢您的大恩大德要不是您,我与阿爹早已葬身狼腹您的再生之恩,阿爹与我从未忘怀,不知该如何报答,只能日日为公子敬香祈福,愿天神保佑公子身体康健,福寿绵长”

    沈相夷一时愣了神,凝神在脑中仔细搜寻了一下,却并未找到丝缕与这女子所述相符的记忆。

    “呃这位姑娘,你是不是记错了?”他不确定道。

    “绝对没有!”那女子斩钉截铁道,抬起眼泪汪汪的双眼看着他,“当年我虽然年幼,但阿爹时时告诫我不得忘却沈大公子的恩德。救命之恩,阿爹怎么会记错?”

    “这”沈相夷拿不准起来,伸出去,刚要把她扶起来,她身边的另一个女子忽然也跪了下去。

    “大公子,还有民女。”她垂眸道,“民女哥哥在芙蓉浦码头上做工,有一次码头闹了匪,哥哥正当值,没看好货物,被贼人抢了个精光。管事的大怒,本要打杀了他,是您的一道命令,才把哥哥救了下来。哥哥如今已经升到了管事,民女家中的生活也一年好似一年。若没有您的眷顾和提携,哥哥枉死,民女如今还不知如何。民女代哥哥,代全家叩谢您的恩情!”

    “不是”沈相夷越发愣怔了,一只搀住前一个女子的臂,另一只又来扶她。

    这时,叶四娘又凑身上来。

    沈相夷惶惑地看着她:“不是吧,不会连你也要跪下吧?”

    叶四娘闻言一笑:“大公子的哪里话,您对咱们大家都有恩,没想到会在此地遇见公子,大家都想同您话呢。”

    “啊,话行。”他道,“不过话就话,千万别动不动就跪,我最烦这个了。”

    “好,大家都听见了,千万别动不动就跪,大公子不喜欢这样!”叶四娘朗声道。

    “嘿你个姑娘,话就话,这么大声干吗?”沈相夷道,一转头,却见桥下已经挤挤挨挨立满了人。大家都一脸激动地望着他,有些眼中甚至还带着泪光。

    骤然见到这么多人,沈相夷愣了一下,转头问叶四娘道:“他们是谁?怎么怎么都这么看着我?”

    见状,众人倒是笑了起来。

    “沈大公子,的牛大壮,家中兄弟在木丹渡做工,多谢公子提携,还有逢年过节赐下的赏钱,人家中的日子已经一年好似一年了!”一道声音从西南角传来。

    沈相夷循声望去,还没找到人,又听东北角有人喊道:“大公子,在下刘威,在沈家做了三十年,去年刚刚回乡。三十年来沈家从没拖欠过工钱,因为您提出的告老费,老头子还‘衣锦还乡’了一回。如今两个儿子也被我送去虞州做工了,一家十几口人,都是仰仗着您才过上现在的日子。老头子心下感激,在此谢过了!”

    “还有民妇的父亲,前年做工时摔断了腿,仰仗大公子体恤,帮咱们付了药钱,还额外给了咱们二十两养伤银子,咱们一家才渡过了难关。大公子大仁大德,民妇在此谢过了!”

    “咱们家从祖上就给沈家进货,一直受沈家庇佑,到了大公子您这里获利又丰了一分,咱们一家五口给大公子作揖了!涛,莲,快!”

    “”

    感恩声此起彼伏,沈相夷愣愣地望着他们,每听到一个声音就在脑中搜寻一番,却从头至尾没有找到半分与之相关的记忆。

    “大公子,几句吧!”道谢声渐渐沉寂下去,一位站在前排的老者道,目光殷殷地望着他。

    他忽然迟疑了。

    他自己是沈青阮,本来是闲极无聊的恶趣味,也不乏被凌萧数落一通心中的不服,想着既然已经被人误解了,那便不如一坏到底,再做点什么出格的,好给沈青阮那一尘不染的名声添几笔颜色。

    可听了这么多称颂之言,望着众人眼中实实在在的敬重,他忽然不知道该什么了。他开始害怕,怕自己出什么不恰当的话,毁了这些人眼中的光。

    “呃”他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看见大家都过得很好,我就放心了。至于你们的那些那都是举之劳——不是,是我应做之事,大家无需道谢。至于沈氏的未来,还需要大家一起努力。咱们都再加把劲儿,一起加油,共创辉煌!”

    “好!”

    掌声雷动,喝彩声惊起一片飞鸟。

    “好了,”这时,叶四娘又走上前来,对大家伙道,“咱们已经见过了大公子,也跟大公子上了话,这便散去吧。也好让大公子清闲清闲,体察体察咱们镇子上的风土人情。”

    闻言,众人齐齐应是,又七嘴八舌地了几句,便恋恋不舍地散开了。

    沈相夷揩了揩额上的细汗,俯身问身边的叶四娘道:“方才我的还行吧?哎呀,好久不在这么多人面前话了,心里还有点打怵呢!”

    “公子得很好呢,四娘差点落下泪来。”叶四娘道,抬拭了拭眼底,“咱们这些大山里的镇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都是靠沈家帮扶才有了如今的日子。大公子管事后,又颁布了几条政令,咱们的福利就更多了,日子也就过得更好了。这些人都是真心实意地感激沈氏,感激大公子。四娘也对大公子感恩戴德,若非沈氏着意帮持,家中一个的杂货铺子如何能支撑得起来呢?”

    “是吗?”闻言,沈相夷若有所思,“没想到老子对经商一窍不通,这帮崽子倒是厉害。钱也赚了,人心也揽了,挺好,有段,不愧是我沈相夷的后人”

    “嗯?公子在什么?”叶四娘抬眸望着他。

    “哦,没事没事。”沈相夷摆了摆,又摸了摸肚子,道,“了这些话肚子又有些饿了,这个时辰镇上可还有打尖的馆子吗?”

    “当然,”叶四娘道,“咱们镇上宵禁得晚,这个时辰酒楼馆子最是红火了。”

    “好!”沈相夷道,转眸在她们三人身上瞟了一眼,笑道,“那不知三位姑娘可否尽一尽地主之谊,为可引荐一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