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4章 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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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环境清幽的餐厅前,张禹城先下车,倪路看着车窗外装修雅致的餐厅,动作有些迟疑,但还是推开门走下车。

    把一开始决定的面馆换成餐厅,张禹城如此解释道:“这里安静些,方便话。”

    倪路看向张禹城,他回以一笑,“我觉得你应该有些话想和我。”

    是吗?

    倪路自己都尚且不知道,有一些事,他要不要跟面前的这个人。

    一推开餐厅的玻璃门,就有该餐厅的男服员生迎上来,笑脸盈盈,“您好,一共几位?”

    张禹城在前头:“两位。”

    服务生:“两位这边请。”

    两个人在服务生的带领下走到较僻静的一处,服务生又道:“您好,觉得这里可以吗?”

    张禹城点头,“就这里吧。”

    罢张禹城拉开最近的一张椅子,回身,一伸手拉住倪路的手腕,拉他过来坐。

    “你坐这。”

    安置好倪路,张禹城便对服务生:“我们现在点餐。”

    服务生微笑点头,“好的,您先坐。”罢服务生为张禹城拉开倪路对面的椅子,让他落坐后,才转身去取菜单。

    过程中,坐在椅子上的倪路,右手指尖不自不觉轻抚上左手腕,那里仍有一丝温暖的触感尚余。

    服务生很快回来,送上两本菜单,再为他们上茶添茶。

    这是一家新式中餐厅,不单体现在装修和环境上,菜单上所呈现出来的菜品,道道精致色彩丰富,菜没吃上,眼睛先馋上了。

    当然,价格也很美丽。

    张禹城基本是翻一页看一眼对面的那个男生。

    倪路翻菜单的速度略有些快,但仍能看得出他每一页都有认真在看,眼见倪路把菜单翻到底了,张禹城刚想向他推荐几道菜,人却已经果断地合上菜单并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并道:“谢谢,我要一份鸡蛋肉丝面就可以了。”

    到头来,他还是要吃一碗面。

    张禹城垂下眼帘,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就连对方的这点的执拗,他都觉得有趣好玩。

    张禹城也合上菜单还回去,:“那就来两份鸡蛋肉丝面吧。”

    来他们家餐厅却只点两碗家常面?

    服务生不愧是专业的,接回菜单,依旧笑脸盈盈,“好的,两份鸡蛋肉丝面,两位稍等。”

    装修如此高雅的餐厅,上来的茶也别有情调。

    玻璃杯子,加入几颗花茶,热水一冲,被晒干包拢的花瓣渐渐散开,最后在杯子里绽放,于视觉是一种盛宴,入口甘香回味。

    倪路以为张禹城会要问他些什么,可张禹城的手指在发烫的玻璃杯上轻轻敲一下,张口却:“我从到大,在家里基本算是被放养长大的。”

    倪路抬头看向他,张禹城抿唇一笑,“我有个大我将近十岁的哥哥,做为家中长子,全家的注意力几乎都在他身上。当然,享受的关注越多,我哥他承受的压力的也越多。至于我,就连出生都是个意外。我妈生下我哥其实就不想再生孩子了,我妈自己都像个孩子,哪懂得去照顾孩子。我爸一年到头全世界到处飞,我妈是全世界到处玩,我爷爷的重心又在我哥身上,我差不多是保姆阿姨带大的。”

    玻璃杯子上水汽袅袅,张禹城的眼睛隔着一层雾气,看起来虚无又飘渺。

    “很多人都,我生在这样的家庭,一定很幸福。”

    “可是,我却对‘幸福’这两个字感受不深。”

    “对于童年,我最大的印象,就是一个大房子,里头的人却寥寥几个,我每天按部就班的生活,然后在家人偶尔回来时,叫他们爷爷、爸爸、妈妈、哥哥。也只有全家人都在的时候,我才能感觉家里有一点人气。”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沉迷电脑,喜欢研究编程,钻研各种编程语言。有一段时间几乎足不出户,慢慢成为了外人眼中的一个宅男。”

    张禹城出“宅男”两个字的时候,倪路眼中是难掩的震惊,以一种你在开玩笑吧,你别不是拿我当傻子哄的目光看向张禹城。

    别倪路这个反应夸张,这要是别人听见了,只会更夸张。

    一起宅男,大多数人脑子里都会浮现一个固有印象:第一是邋遢;第二是睡眠饮食不正常导致的脸色发黄体质虚弱;第三就是宅男多少会有一些社交障碍或是不爱与人交流。

    张禹城,你究竟哪一点符合?!

    被倪路难得夸张的表情逗笑,张禹城噗嗤一声,笑起来的时候隐约可见尖尖的虎牙。

    他摸摸一边的眉梢,轻咳一声,然后笑着:“就是,我宅的这房子有点大,家里应有尽有,还有专门的健身房,而且我只是不出家门,该做的事情一样不少。”

    这就是活生生吞摆在眼前的人比人气死人!

    只要家里有钱,再宅也能宅出个男神——

    倪路盯着张禹城那张脸,默默咽下后面的话,补上一句:脸也要长得好才行。

    倪路忍不住问:“为什么突然和我这些?”

    张禹城笑笑:“因为想要和你交换心事。你觉得,我这些事情,可以交换你刚刚不想的一些事情吗?”

    倪路怔怔地看着他。

    “我……”

    他张嘴刚要什么,服务生端着两碗鸡蛋肉丝面过来了。

    张禹城于是道:“先吃面吧。”着朝倪路轻笑着眨眨眼睛,“你还有一碗面的时间来思考。”

    倪路便收回了已经到嘴边的话。

    其实不用一碗面的时间,在张禹城出用心事交换心事那句话时,倪路就有把一切与他倾吐的冲动了。

    因为家境原因,倪路十四五岁起就一边上学一边工,最常做的就是在夜市烧烤摊当杂工,在大大的餐厅当服务生,少不得与人交流,可他却从未向其他人倾吐心事,也从未有过这种冲动。

    如果倾吐是一种情感宣泄,他也找不到可以将心中深埋的心事倾吐的对象。

    幸福总是千篇一律,不幸却各有各的样子。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承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处,你的不幸痛苦和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宅也有各种各样,有些人是实质上的宅,有些人是性格上的宅,用沉默无言把自己封闭起来,他们看见的,都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无趣的壳子。

    从来没有一个人,用笑着的样子温柔地对他出,用我的心事交换你的心事,请出来吧。

    人们拒绝不了温柔,就像飞蛾制止不了飞扑向火焰的渴望。

    上这种讲究格调的地方吃饭,品质虽然有保障,份量和普通面馆却根本不能比,张禹城看一眼摆上来的两碗面的大,在服务生离开前,叫住人低声了几句话。

    也就比普通饭碗大一点的一份面,两个饿了快一晚上的大男生三两口吃了个底朝天。

    服务生过来的时间刚刚好,他们刚吃完面正在放筷子,就又端上来两碟精致的点心。

    张禹城先喝一口仍有些烫嘴的花茶,再拈起一块点心,“吃一点这个填肚子,刚才那碗面也就刚够塞牙缝。”

    倪路忍不住一笑,跟着拈一块点心放入嘴里。

    都不用嚼,点心入口即化,口感细腻,甜度适中,不爱吃甜的人也会喜欢。搭配清香甘甜的花刚刚好,让人吃完一块还想再吃一块。

    不过倪路吃完一块点心,就克制地停下来,双手捧住稍稍烫手的玻璃杯来回轻晃。

    这时张禹城也不再话,他在等他开口话。

    倪路并没有让他等很久。他盯着在杯中绽放的一朵朵花,:“受害人报失的那些珍贵首饰,警方有了眉目,‘田姐’提供的那些发票有一张有问题。他们查到,那些报失的首饰,‘田姐’极有可能已经拿去地下典当行当掉了。”

    本该是一件好事,可倪路来,却不见什么喜色,神色过分平静反而大有问题。

    张禹城问:“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倪路点点头,“他们还,即使确认了首饰不是我偷的,但因为‘田姐’报案中还有猥亵一事发生在没有监控没有目击者的室内,如果对方咬死了有这件事,我又没有有力的证据,那么即便对方同样拿不出什么证据,也无法判我的罪,可在舆论上,我很难恢复清白。”

    换句话,最终只能自己吃下这个苦果,承受这个骂名。

    其实和出现在网络上的不少案件差不多,一开始总是沸沸扬扬,最终都是不了了之。

    因为世人看不见其中问题,看见的只是警方办事不力,加害人没有罪有应得。其实很多时候有这个结果,只是因为双方证据不足,只能如此。

    世界上多的是证据不足导致不了了之的案子,可一摊在自己身上,却是如此沉重压抑。

    一想到自己要背负猥亵犯的骂名过一生,再怎么懂得开解自己不去计较的倪路这次也无法看开了。

    张禹城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脸上,等他完,过一会儿他才问道:“你好像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自辨过。”

    倪路的指尖在玻璃杯身上描绘,他轻声道:“没有人愿意听。”

    张禹城:“那你愿意和我吗?”

    倪路看向他。

    张禹城直视倪路的眼中似含着星子,让人不禁看得入迷,“当天发生的事情,你为什么要推门进去。”

    同样的事情,在警察面前叫交代,在张禹城面前是倾诉。

    话题一开,倪路便有了倾诉的欲望,他把那天的犹豫和担心,以及在“田姐”屋中停留发生的种种都告诉了张禹城。

    张禹城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视线再抬起,对面的人完一切又陷入自我封闭中,眼微垂脸也微垂,指尖抠弄指甲皮,看似平静,却周身郁郁。

    好心相帮却反被构陷。

    谁摊上这种事能不抑郁?

    倪路始终一个人面对,已经足够坚强勇敢。

    张禹城问他:“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你还会出手帮助吗?”

    “会。”

    张禹城以为他在回答前会想很久,而且会是一个否定的答案,可几乎是在他问完的同时,他就抬头,很肯定地对他点头,给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回答。

    完,倪路又补充道:“不过下次,我可能会先报警再进去查看吧。毕竟是一条人命,多拖一秒情况都会不一样。而且,我还会用手机把过程记录下来。手机既然有这些功能,还是应该物尽其用。”

    倪路回答的速度很快,仿佛在事情发生后,他想的从来不是对这类事情敬而远之,而是想着怎么在能够帮助他人的同时,更好的保护自己。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的张禹城不禁认真地看着对面的人,他不由问:“为什么?”

    “为什么?”

    倪路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还会去相信他人,帮助他人吗?”

    倪路一点点收回看向张禹城的目光。

    “是因为,我爸,就是被人发现得太晚,失血过多死在路上的。”

    他盯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双手,这是一双和大多数同龄人不同,布满细裂口,掌心有好几个实茧的粗糙的手。

    “我爸他去赶夜工,回来路上被车撞了,等被人发现,人已经断气了。”

    这话时,倪路语气平静,像起一件很久远的事情。

    “后来,医生,我爸是失血过多死的,如果能及时发现,他不会死。他死之前,撑着被撞成重伤的身体在路上爬了一段距离。他不想死,他想活下去,可没有人能帮助他。他爬了大概十米后,才爬不动了。”

    一个人,在夜晚漆黑的路上,艰难挣扎爬行约十米,却最终死去,整个过程,该是何等绝望?

    也带给当时还未成年的倪路何等的击?

    如果当时有人路过,如果有谁能及早发现,如果……

    没有如果。

    正如时间无法倒退。

    所以真遇上时,还是能帮一把是一把。

    毕竟是一条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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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真:这两个人都不是能轻易开心扉接纳一个人的人。

    张禹城是过于自我,倪路是自我保护,他们两个想要彻底接受一个人,除却一堆前提,还需要一个契机。

    一旦过了这道坎,再没什么能挡住他们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