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取舍
顾北照旧是踩着新旧日期的交接点下班,脱了腰间的围裙,老板娘正好从厨房里端了一盘新出锅的铁板土豆,她叫住顾北:“等会儿啊,我把这菜给外边端过去回来给你算钱啊。”
今天是月底,顾北发工资的日子。
老板娘上了菜回来,沾着油花的手在围裙上抹了一下,她从前台的收银机里取出了八张红票子就着唾沫数了一回才交到顾北手里:“辛苦了啊。”
顾北没数,直接揣回了兜里,跟老板娘道了谢便要走。
老板娘拉住顾北,从冰柜里拿出了两瓶饮料塞给顾北:“回家路上跟你同学一起喝啊。”
“好。”
那两瓶冷藏过的饮料躺在顾北手心里静静的冒着凉气。
靳萧仍然坐在顾北拿给他的矮凳上,两条长腿跟晚上在鸭血粉丝汤摊上吃饭时一样,委屈的缩着,臂搭在膝上,骨瓷一般白的手腕被地心引力吸引着向下自然垂着,他望向眼前那条即使半夜也有人来往的街,他在油烟味道里,在断断续续偶尔会闪两下的灯光里坐在那看着所有人经过他,看着所有人无视他。
他安静的像一个待招领的失物。
顾北拎着饮料站在靳萧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靳萧的背影,他莫名叹了一口气。
这位拽哥看上去好像有些孤独。
“嘶——”
冰镇过的饮料毫无预兆的贴在了靳萧颈侧上,倒抽了一口气,他抬头撞上了顾北的视线。
“你要是再在这坐几天晚上估计老板娘就要爱上你了。”顾北没有坐也没有催着靳萧走,他站在那张矮凳旁边跟靳萧着话。
靳萧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顾北回头用下巴指了指半夜仍然爆满的烧烤店,压着嘴角:“你在这坐了一个晚上,跟吉祥物似的,这店里的人都没断过,前前后后得来了几十桌姑娘,坐下之后无一不是先讨论你再点菜,这一晚上老板娘可是赚翻了。”
“那我以后不来了。”
“...”
顾北在心里暗暗撇嘴,他本来以为自己就够不会聊天的了,这回好,来了个更不会聊天的。
怎么连是不是在开玩笑都看不出来啊。
靳萧见顾北表情凝滞,这一晚上他难得笑了一下,手里玻璃瓶轻轻撞在了顾北手里的瓶子上,清脆的碰撞声过后,他跟顾北:“逗你玩的。”
顾北:“......”
好好玩哦...
冷藏过后的碳酸气泡像烟花似的在靳萧的嘴里跳着舞,喉结翻滚,冰凉一路落到胃里,连着心里那股火都给压下去了。
“临川的饮料也太甜了吧。”靳萧咂嘴。
“不花钱来的喝就完了,怎么还挑三拣四的呢。”顾北长腿一迈走下了烧烤店前的台阶。
这骨头里挑刺的嫌弃算是报复无家可归的矜贵少爷刚才逗他玩。
靳萧跟了上去,顾北今天明显走的要比昨晚送他回去时慢很多。
两人并肩走着,拐过街角,穿过巷,靳萧闻着梨花的香气越来越浓,他们两个好像快到顾北家了。
“脸怎么弄得?你妈还是你爸的?”沉默了一路的顾北在饮料喝干净的时候才跟靳萧话。
靳萧用手指按了按依旧红肿的脸颊,尽管已经很控制力道,结果还是疼的自己扯了嘴角。
顾北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嫌弃的拧着眉:“是不是傻?还不够疼?再按两下明天非肿成猪头不可。”
靳萧被他拍得一愣,随后轻轻笑了一声:“我挺轻的。”
话题被岔了过去,靳萧没有给他答案,顾北也没再追问。
两人穿进巷子里,靳萧借着路灯看清了那棵梨花树,枝繁叶茂,白色的花瓣藏在昏黄的灯光里,柔美中添了一丝温暖。
“这树真好看。”他兀自感叹。
顾北倒没觉得好看在哪,他从就不大待见这棵树,开起花来的时候熏得人连厨房窗户都不想开,花瓣凋零的时候颓废的让人看了就觉得累。
转进筒子楼,顾北每上一层楼就要狠狠跺一下脚或者用力咳嗽一声,忽忽闪闪的楼道灯就会犹豫不舍的亮几秒钟,有时候顾北跺脚要是跺的轻了还未必能把声控灯给唤亮。
“心脚下。”楼道里堆了不少杂物,他得时刻提醒走在他身后的靳萧。
脸已经伤了,就别再把脚弄伤了。
跟着顾北进了家门靳萧正在换鞋就听见一阵咳嗽声,还没等顾北跑过去那阵咳嗽声便停了,转而换成了上气不接下气的虚弱:“北北回来了?”
顾北趿拉着拖鞋尽可能轻的跑进了那间屋子。
“妈。”顾北开了灯将胡梅扶着靠在了床头,他帮胡梅顺着胸口,慢慢解释:“我同学今晚要在咱们家住一宿。”
胡梅望向房间门口,一个跟顾北一样穿着一身黑的男生笑着跟她招呼:“阿姨您好,我是靳萧,今晚可能要扰您一下。”
胡梅记得靳萧,顾北昨天回家的时候跟她的他们班上新转来的那个同学。
她朝靳萧摆手:“不扰不扰。”
顾北刚把药给胡梅摆在桌边就遭了撵。
“好了好了,今晚就别在我床边守着了,带着同学去洗个澡,早点睡吧。”
“妈...”顾北根本放心不下胡梅,胡梅现在不仅是咳,偶尔还会有些喘不过气。
如果今晚跑到烧烤店来找顾北问能不能在他家住一晚的人是高放的话,顾北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拒绝,带同学来家里住他不好将同学一个人扔在卧室里,又不放心让胡梅一个人睡,这种两不能全的局面里,顾北原本是很会做取舍的。
但靳萧站在那儿的时候,顾北突然就急转了个弯。
靳萧看着他问他今晚能不能去他家住的时候,那副眼神分明就是在告诉他:求求你,别拒绝我,我现在有点可怜。
“行了,快带着同学洗澡去吧,你们两个也早点睡,明天还要上课。”胡梅完还朝站在门口的靳萧笑了笑。
顾北从胡梅房间走出来的时候没把门关紧,留了一条缝方便他晚上听胡梅的动静。
给靳萧拿了自己的衣服又告诉了他卫生间的花洒怎么调节水温过后,顾北回了自己房间,从床底下摸出了一个不知道八十年代还是九十年代的铁皮饼干盒子,上边印着的图案早就已经磨花了。
他把今天老板娘给的八百块钱分成两份,一份三百一份五百给放进了盒子里。
三百下边还压着几张红票子,那是陶瓷厂这个月给开的补助钱,三百块钱加上那几张红票算是他们母子俩未来半个月的生活费,五百块钱他得拿去给胡梅买药,药马上就要吃完了。
顾北家热水器的容量很,靳萧洗过之后也就没什么热水了,顾北只是匆匆冲了几分钟,他坐到床边的时候靳萧都能感觉到他身上透出来的凉气。
“穿上。”靳萧把床尾那件顾北洗澡之前就准备好了的干净短袖扔给了他。
顾北胡乱套了道了谢,又去屋子角落里那个角柜里翻找了一通,最后手里拿着一管药膏一只棉签,他用手肘推了推已经面朝墙壁躺下了的靳萧。
“起来,涂药。”顾北的语气很不容拒绝。
靳萧觉得就这点红肿实在不至于。
“不用了吧?”
顾北没有走的意思,拿着东西站在床边跟靳萧做无声的对抗。
他的力气绝对算不上温柔,涂第一下的时候靳萧就偏了偏脑袋。
“你晚上不回去不用给家里人通个电话或者短信么?”顾北一直没见靳萧跟家里边联系过,就算是离家出走总不能是把父母双双给惹炸了才出走的吧,有人动了手就总得有人着急找他才是。
“不用。”靳萧没跟顾北家里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他今晚是不是会回家。
涂了药膏顾北也没让靳萧躺下,那药膏五块钱一管,消肿效果很理想,这会儿刚涂完要是就这么躺下了非得都蹭枕巾上去不行。
顾北跟靳萧一起坐在床边等着药膏吸收,屋子里没拉窗帘,月光透过蒙着灰的玻璃洒在顾北半边肩膀上,他下颌的影子被拉到了胸口,流畅的曲线在白色短袖上变得崎岖。
“顾北。”
“嗯?”
得到回应后的靳萧问:“你跟叔叔长得像还是跟阿姨长得更像?”
他侧头看着顾北,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觉得顾北长得挺好看的,不过顾北的好看是上了锁的,他那双冷漠犀利的眼睛就是这副皮囊的锁。
顾北手扣在床边,顾爱国死的时候他还,家里那些相册早就在搬家的时候给弄丢了,他已经记不得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了,模糊印象里他只记得顾爱国很高,比现在的他要高得多。
“像我爸更多吧。”顾北觉得起码身高是像的。
他反问靳萧:“那你呢?”
靳萧沉默的思考着,药膏都快吸收干净的时候他才:“谁都不像,睡觉吧。”
其实靳萧集合了杨希和靳承风在长相上所有的优点,但他从没觉得他像他父母的任何一方,并且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像他们。
靳萧只给顾北留了一个背影。
顾北看着隐在黑暗里,尽量把自己缩起来的靳萧,他鬼使神差的:“以后要是没地方住的话就来我家住吧。”
作者有话:
靳·哪壶不开提哪壶·萧 顾·提壶大师·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