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讨厌你
温少鱼不是“他”,而是“她”。
顾不闻的情敌是个女的。
他虽想通了其中关窍,却郁气难消。本来光吊着一口气上了三楼,这会儿全泄了。
倒并不茫然,反而有股新的燥意升起,让他恨不得薅起林鹿好一顿。
不是他歧视搞女同,爱情面前人人平等,男女都一样。
但林鹿好这傻逼,连人家是男是女都没搞清楚,这单方面真爱就有点操蛋了吧?
不过……虽然是个女孩儿,顾不闻也没掉以轻心。从到大依他的眼光看,林鹿好性向比较偏向大众口味,但到底不敢去赌那百分之一的可能。
因为林鹿好还真就挺博爱,路上看见只猫狗都爱来爱去的,更不要讲了。
顾不闻忧虑重重,思维从“林鹿好找到真爱”发散到“林鹿好出柜被她妈爆”,不由心头发苦,汗如浆出。
……
晚上回去没走路,顾不闻让司机来接,带林鹿好回顾家吃饭。
林鹿好特别喜欢他们家那别墅,红砖衬着绿化,有种中式的古意。
她跟着顾不闻后面进门,脱鞋。然后左右张望,跟刚做完饭的阿姨了声招呼。偌大的房子除了他们三个仿佛没别人,空旷到发令人发憷。
林鹿好喊完甜甜的一声“阿姨”,又照例问一:“爷爷今天也吃过了吗?”
她嘴里的“爷爷”是顾不闻的爷爷。阿姨“吃过了,就等你们”,林鹿好便也没再多话。
至于顾不闻更不要,他向来罕问这种问题。
整栋别墅大是大,但主人就爷爷和他两个。顾不闻他爸妈去得早,一场突发车祸带走了两个人;照理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天下头等伤心事,可顾不闻他爷爷刚硬了一辈子,出殡时愣没掉一滴泪,只是从此表情全结了冰。
顾不闻和他爷爷亲情淡薄。爷爷对他懒于管教,顾不闻还乐见其成,彼此泾渭分明,爷孙亲情没地儿维系。
世界上多的是也不死、分也分不开的骨肉情,但也多的是冰霜陌路,即使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老爷子吃饭早,菜刚刚重又热了一轮,端上金丝楠木餐桌。那桌子不仅宽敞还冰,林鹿好吃饭可讲究个环境,温暖、温馨!她硬往顾不闻那边挨,仍嫌两椅子之间距离太大。
顾不闻拿眼睨她,没什么。他那一肚子火还没消呢,顾自己闷头夹菜。
结果林鹿好太没眼色,吃饭也要跟他讨论她那单恋对象:“哥你,我明天去三楼看看行吗?我要是跟他招呼他认不认得出我?”
顾不闻眉心抽动,没理。
林鹿好咬着嘴里一片黄瓜,一边唠唠叨叨自己的少女心事。顾不闻越听越吃不下去,最后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放,烦道:
“还吃不吃了?满桌子菜都堵不上你的嘴。”
他冷眼一厉很能唬人。林鹿好看他突然发难,当场就愣了,回过神吓得低头扒饭。
心里委屈:怎么不让她话了?以前饭桌上顾不闻那张嘴,比她还能叭叭叭呢!
她一安静,整个家里更没活气。顾不闻嚼了会儿饭,又觉得没滋味。
他侧眼看她。发现脑袋低着,正在那鸡数米,嘴巴里倒是塞了一团,腮帮鼓起,当真可怜见的。
心头忽软,手伸过去帮她揩掉了最边上一粒饭。
林鹿好揣摩他表情,觉得警报解除了,胆子一大又开始蹬鼻子上脸:
“你甩脸子给谁看呢,吓得我饭都吃不香了。”
天天除了吃就是睡,就这只草履虫还什么爱情不爱情的。
顾不闻冷笑一声。换了只手往上移,指腹在她眼下那滴泪痣上重重剐蹭,力道火辣。
林鹿好更不高兴了:这人什么毛病啊?从就爱抠她那痣!
时候不懂事,把泪痣认成芝麻粒也就算了,长大了还手贱,岂不是故意找茬?
“别动手动脚的,讨厌你。”
她以前也常常“讨厌你”,这种话合该反着听,女孩发脾气出来还有点软腻;但顾不闻这时候心情不爽,怎么听怎么刮耳。
他冷眼一烫,灼起火光:“怎么,我不能碰,只有温少鱼能碰?”
“……”
林鹿好不出话。
危、危险发言!这话题是怎么转过来的?刚才她也压根没提温少鱼啊!
顾不闻力道一轻,手掌在她脸上抚了抚,“嚯”地给温少鱼揭了底:
“温少鱼是女的。别老瞎起兴,想百合也得问问人家乐不乐意跟你搞。”
林鹿好立时两眼发直。
不是,什么叫女的?温少鱼是个姑娘?
跟她性别一样的那个“女”?撇点、撇、横三笔画的“女”?
顾不闻又插一刀:“就你这样还学别人谈恋爱呢,没眼力见的。”
至于他吃的那些飞来横醋,以及当时想要掏鸟比试的雄心,这会儿无耻地全忘光光了。
林鹿好:“……”
她满脑子都是“女女女”,配合着温少鱼的耳钉和烟灰裤子乱转乱飘,她都惊得快不认识这个字了。
“有空多做两道数学题,不比发春强?”
顾不闻捅完最后一刀,看她还愣着没反应。于是敲了敲碗。
林鹿好突然了个激灵,醒过神。只是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灰败成一团,缩在椅子上险些流下两行热泪。她呜呜哇哇假哭:
“我的初恋夭折了!我的爱情枯萎了!”
爱情鸟在林鹿好头顶上盘旋一圈,林鹿好本来满心期待它的降临,结果只是在脑袋上拉了泡鸟屎。
棒爱情鸟的恶人又扫她两眼,这回终于放下心。林鹿好听到温少鱼是个女孩子后就再没多余的想法了,可见其性向。
男男恋平等,女女恋也平等,但他顾不闻就是不能和温少鱼平等。
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他这地位要是还比不过林鹿好惊鸿一面的姑娘,顾不闻能当场把桌子掀了,不让这白眼狼吃。
林鹿好还在伤心太平洋:“她怎么能是个女孩儿呢?她这么酷——”
顾不闻安慰道:“改天陪你去挂个眼科。”
林鹿好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坏。她跟他了一箩筐少女心事,结果被他一句话堵死,还奚落成这样!
顾不闻指不定在心里“咔咔咔嘎嘎嘎”了多少声呢!
越想越生气,她憋了半晌,眼泪汪汪地骂:
“……你这个大猪蹄子。”
顾不闻却心情好极,回头喊阿姨:
“行了,给你再做个水晶肘子。御膳房标配。”
……
林鹿好胃,加上失恋心塞,啃了半个大猪蹄子就啃不动了。
她躺在沙发上飨足,这一刻温少鱼的酷在她心里慢慢淡去。
酷哪能当饭吃!还抵不上一个水晶肘子。
今天作业少,林鹿好还想懒会儿。结果又看到顾不闻拿着铲子和水壶往院子走,她也一个鲤鱼挺弹起来,屁颠屁颠跟上。
顾不闻家的院子比她们家房还大,种满花花草草,内蕴乾坤如苏州园林。
林鹿好在边上看他捣鼓月季。大户子弟连修个枝都仙风道骨的。
她想去摸那枝条,刚伸手就被顾不闻回去了,气得她鼓嘴。
顾不闻看都没看她:“刺手,别碰。”
林鹿好边咕哝着“这刺又没有玫瑰那么密咯”,边抿起嘴巴偷偷笑。
突然觉得失恋都不算个事儿。林鹿好活得有点没心没肺的,但心里门儿清:要是让她离了顾不闻,那才是天都要塌了。
这话她只在心里想想,并不跟顾不闻。人熟到一定地步,有些话反而更不好意思开口。
要不然被顾不闻听见了,岂不是百分百空手套把柄!她岂会白送这个让他一天嘲笑她八百遍的机会!
……至,至少也得他先个一百遍“离不开你”吧。
林鹿好坐在长椅上,抬头望天。夏天的夜来得晚,色淡而朦胧。
顾不闻悉悉索索忙完了,又去洗手。洗完手,陪她坐在椅子上。两个不想做作业的学渣并排,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
吹着还算清爽的初夏晚风,林鹿好思考起了自己的后半截人生。
她把腿往前抻抻,愁道:“哥,你咱们这成绩,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夸张成这样。顾不闻眼睛闭着,很舒适地往后靠。
他给她出主意:“那你支个摊儿卖你的手串吧,得的钱咱俩平分。”
林鹿好原本想“好歹也是门营生”,考虑半分钟后突然回过味来:
“不是,我凭自己手艺挣的钱,干嘛要分一半给你呀?”
“原料我包,你只管编。”
这还差不多。林鹿好忽而感到安心,她在顾不闻的庇护伞下待惯了,只觉得前路坦荡,豪情顿生。
只是找工作到底还远,林鹿好又开始操心顾不闻。她思索着现下的事情慢慢:“不是数学竞赛能加分吗?你去找你们班主任问问呗。”
顾不闻:“懒得问。”
林鹿好忧愁。她隐约觉得,如果自己狗拿耗子帮他问了也是白搭,顾不闻即使兜里揣着准考证,也懒得去考。
她好惋惜,要是有语文竞赛多好!她肯定第一个报名。
林鹿好自觉非常清醒,顾不闻是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她可不是。再加上头顶还有忙到不见人影的爸妈。
鹿争凶得很,等她真成了无业游民,不定天天挨竹板烧肉,她爸语重心长的教导是伴奏。
林鹿好叹息一阵,又突发奇想:“你我去当艺术生咋样?那个好像对文化课要求不高。”
顾不闻懒懒地耸了下嘴角,笑:“扯淡吧你,啊。就你草稿纸上画乌龟那水平?”
林鹿好不服气:“大师都是有强烈的个人风格的,我就擅长画各种各样、活灵活现的龟!”
“可太棒了吧。”顾不闻浮夸地赞,“旧有齐白石画虾,今有林鹿好画龟。”
林鹿好还挺骄傲:“到时候我一张草稿纸比你们家房子还贵。”
“求林大师施舍几张,到时候我一口气盘三栋楼。发家致富全靠您。”
顾不闻捧着她,相声似的逗了两句。夜风渐紧,林鹿好了个喷嚏。
顾不闻起身。
“走了,回房写作业去。”
“闻闻哥哥,”角度正好,林鹿好扑在他的背上,撒娇时声儿像糖丝勾连,“我想吃糖水罐头,要黄桃的。”
“不许吃,色素这么多。”
顾不闻把她稳稳背起,进屋。
“等会儿让阿姨给你弄碗酸梅汤,那玩意解暑。”
林鹿好摇头晃脑扮黄人,咕咕叽叽地话:“闻闻哥哥你最好,我还是最喜欢你啦。”
顾不闻脚步一顿,微带笑意:
“惯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