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光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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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散去最后一抹余晖,容泽才回到五福驿馆。

    甫一进门,便听飞翼的大嗓门由远及近:“阿泽,你去哪啦,怎么才回来?”

    容泽蔫蔫地应了声“出去逛逛”,下意识扫了眼庭院中的躺椅,那老伯不知去了哪里,只留下一只空荡荡的摇椅。

    飞翼火速出现在他面前,见他情绪低落,眉头一皱:“谁惹你了?”

    容泽摇摇头,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知道厨房在哪吗?”

    “厨房在这,我带你去。”那老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沉沉夜色之中,眉眼显得有几分神秘。

    容泽颔首:“有劳。”

    飞翼挠了挠后脑勺,忙追了上去:“阿泽,等等我!”

    厨房就在驿馆后院,倒没有想象中那样破旧,至少屋顶的瓦片还是完整的。

    推开木门,月光从窗口流泻,洒了一地清辉。

    点了灯,厨房内亮堂了不少,内景一览无余:一个柴火灶,架着几口锅,灶膛内有残留的黑灰。

    容泽的目光扫到某处,“咦”了一声,语气有些惊喜:“这里有烤炉?可以用吗?”

    只见角落里放着个半人高的圆筒铁皮烤炉,也不知多久没用过,上面落满了灰。

    老伯耸耸肩:“想用就用。反正自从老厨子走了以后,这玩意儿也没人会用。”

    飞翼忍不住多嘴:“走?走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不就是去神庙里给人做饭?”老伯讥嘲道,“这差事油水可多着呢,咱们驿馆哪里比得上?”

    又是神庙。

    容泽眉头拧起,眼底蒙上一层阴霾。

    “阿泽,你想做什么呀?”飞翼没注意他眉宇间的郁气,重重咽了咽喉咙,“我还挺想再吃一次那个凉皮的。”

    “我算做——”容泽目光在那落灰的烤炉上一扫,瞬间改了主意,“光饼,我要做光饼。”

    ***

    “某朝某代,海上有贼作乱,英勇的将军率领将士平乱。行军途中,因行军紧张,做饭不便,于是将军便下令用火炉烤制一种巴掌大的圆饼,中间有孔,以便穿绳而过,挂在士兵的脖子上,这样饿了就吃,十分方便。后人为了纪念将军,便用他名字中的‘光’字来命名这种饼。”

    容泽一边揉面,一边给飞翼解释光饼的由来。

    飞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问道:“那阿泽做这些是为了赶路时吃吗?”

    容泽将醒好的面团分成一团团剂子,揉成巴掌大的圆饼,再用工具在饼胚中央钻一个圆孔。

    他摇摇头,道:“这些是要分给别人的。”

    飞翼困惑:“给谁?”

    烛光映照下,容泽眼中跳跃着两团暖红的火苗,他嘴唇翕动,缓缓吐出两个字:“灾民。”

    今日所见,叫他无法不受触动,于是定主意,西方教不做人,他来赈灾!

    原本他是算蒸馒头,看到烤炉又改了主意:光饼体积,分量实,便于存储运输,用以果腹是再好不过。

    烤炉预热之后,在内部逐一贴上撒了芝麻的饼胚。烤制一刻多钟,待饼身金黄,即可出炉。

    飞翼也不怕烫,迫不及待取来一只,张口便咬。

    刚出炉的光饼,外皮酥脆,内瓤松软,层次丰富。

    容泽分别做了两种口味的光饼,咸口酥香,甜口清甜,但不管是哪种口味,味道都不浓烈,好让面饼本身的香更加突出。

    “这饼子好!”那边,老伯见到光饼的模样,眼前一亮,“若是将士们都携带这么一串饼,能省不少功夫。”

    容泽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道:“老伯,您与那将军,倒是有共同语言。”

    “咳,”老伯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年轻人,你算什么时候去施饼?”

    容泽道:“事不宜迟,就明天。”

    ***容泽带领阐教弟子忙了一夜,总算在天亮前制作了好几箩筐的光饼,用麻绳串成一串,

    早餐也是光饼,只不过多了几种花样——

    将饼子对半切开,里面夹肉吃。略干的面饼配上五花肉与咸菜,金红的油脂渗入饼中,肥而不腻,滋味绝佳。

    油炸光饼也颇受欢迎,炸得酥酥的光饼刷上酱料,一口咬下,咯吱咯吱响,少了分嚼头,却多了分酥脆。

    众人吃了个痛快,随后愉快地挑起扁担,前后两头拴着箩筐,里面装满了光饼,上街去也。

    “大哥哥。”驿馆门口,昨日那个女孩怯怯地朝容泽招手。

    她的头发披散着,脸上也比先前干净了不少。

    容泽笑着抱起她,往她手里塞了个光饼夹肉。

    女孩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不可思议,呼吸都放轻几分。

    “吃吧。”容泽笑道。

    女孩眼圈一红,口口啃起饼来。

    她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吃过肉了。

    见女孩啃了一半就不吃了,而是心翼翼地将饼包好,容泽疑惑:“你吃饱了?”

    女孩咬了咬唇,轻轻摇头,声音细弱:“我想带回家给阿婆吃。”

    容泽沉默,须臾摸了摸她的脑袋,叹道:“好孩子。”

    飞翼已从容泽口中得知西方教在羽民国的所作所为,又见女孩可怜,不由义愤填膺:“这羽民国国王可真不是个东西,治下百姓都成了这样,还任由西方教胡作非为。”

    “谁让西方教是有真本事的呢?”一个凉凉的声音插了过来,“不信奉他们,就只能等着被狂化兽找上门。”

    这声音好生耳熟,原来是驿馆里的老伯。

    这会儿他耳背的毛病似乎又好了。

    飞翼哑然:是啊,虽西方教贪得无厌,但他们也确实替羽人们赶走了狂化兽。得冷血点,他们这算是一物换一物,用钱财来换取生命安全。

    “卑鄙,无耻!”他只好如是评价。

    容泽却紧锁双眉,半天不做声。

    “阿泽?”飞翼戳了戳他,示意他跟上前方大部队。

    “没事。”容泽反应过来,挤出个很淡的笑,掩去眼底的困惑。

    方才被老伯提醒,他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明明羽民国外一直有重兵把守,可为什么城内还是会隔三差五有狂化兽冒出?它们究竟是从哪里混进来的?

    在女孩的指点下,众人来到一处据有不少无家可归流浪儿的聚集地。他们的光饼很受欢迎,没多久就全部分发完毕。

    时常走街串巷的乞儿虽不起眼,消息却极为灵通。从他们口中,容泽得知,这两日王宫似乎出了件大事,不少西方教的高层教徒被传唤到宫中,包括那位名为藏叶的西方教尊者。

    “藏叶是准提老儿的徒孙。”都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飞翼就深刻诠释了这条真理。

    虽接引准提的圣人之位来得勉强,但他们的实力也不容觑,作为西方教第三代亲传弟子,藏叶大也算是个人物。

    能把他给请去,看来王宫是真出了大事。

    ***

    眼下,王宫里几乎要乱成一锅粥。

    国王唯一的女儿羽樱公主居住的落樱殿里,奴仆医官进进出出,空气中流淌着似有若无的吟唱声,那是西方教的僧侣在唱《大慈经》。

    “大师,如何了?”见那个长眉慈目、耳垂及肩的男人出现,焦急候在殿外的国王忙迎上来,语气微颤,眼中写满渴望。

    那男人双手合十立于胸前,念了句法号,道:“请王上放心,贫僧已用《大慈经》压制住公主体内的疯嚣之气,等上三五天,就能痊愈。”

    “那就好,那就好。”国王长长呼出一口气,转忧为喜,当场许下重诺,“等公主的疯病好了后,孤定给西方教再盖五座……不,十座神庙!”“王上,我教以普度众生为己任,救公主,非是为名为利,只是为拯救天下苍生于水火。”藏叶目光慈悲。

    “是,大师的极是。”国王赔着笑。

    话间,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外面有人急事禀告国王。

    “怎么回事?”国王脸沉了下来,呵斥道,“不知道公主需要静养吗?”

    很快,一个王宫侍卫匆匆跑来,附在国王耳边了句什么,后者脸色变了变,下意识朝藏叶看了一眼。

    藏叶笑容不变,只是眼中多了几分深意,他主动道:“王上,若是遇到困难,不妨开口,或许贫僧能为您分忧一二。”

    “这……”国王迟疑。

    王后也忍不住道:“王上,出何事了?”

    国王目光闪烁,抽气道:“宫外来了几个人,能立刻治好公主的疯病。”

    ***

    半个时辰前,容泽从乞儿们口中得知,王宫似是出了大事,就连西方教的藏叶尊者也被请进宫。

    于是他大胆推测,许是宫内有重要人士狂化,或者按当地的法,是“得了疯病”。

    羽民国国王膝下仅有一女,王国夫妇视如珍宝,娇滴滴养在宫中,想来出事的大概就是这位羽樱公主。

    容泽本就思考该用什么理由觐见国王,好解答自己心中的种种疑惑,眼下正是个好机会,他决定赌一把。

    急匆匆的脚步由远及近,很快,那名进宫通报的侍卫出现在视野里。

    看他的神情,容泽知道,自己赌对了。

    见识过厌火国金碧辉煌的宫殿,再来看羽民国王宫的红墙青瓦,只觉审美正常,甚至还有些朴素。

    容泽正感慨着,结果穿过御花园,面前赫然出现一座黄金铸成的高塔,塔身呈三角形,共有九层高,从下至上,一层层缩,塔尖是颗巨大的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容泽:“……”

    “这是国王住的地方?”飞翼问。

    引路的宫人对他们还算恭敬,道:“此乃巴图塔,用以供奉西方神像。”

    “那你们国王可真虔诚。”飞翼语气里透着几分酸意,他想,怎么就没人用黄金为阐教诸神建造神殿。

    容泽忍不住多看了眼那九层宝塔。

    话间,众人来到落樱殿,容泽一眼就看到那个王国夫妇身边那个身着袈裟、头戴金冠的男人,看不出年龄,长得倒是慈眉善目,很有福相。

    飞翼在他耳边声抱怨:“藏叶那家伙怎么也在?”

    容泽拍了拍他手背。

    藏叶之所以留下,只是好奇那大言不惭自己能治公主疯病的是什么人,他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阐教的人,眼皮重重一跳,暗自心惊。

    历史经验告诉他,遇到三教之人,准没好事。

    他悄悄把手按在师祖爷交给他的莲花杵上,随时准备战斗。

    容泽推了一把不情不愿的飞翼,后者无奈,只好上前自报家门。

    国王夫妇闻言他们是阐教人士,面面相觑,眼底闪过一丝惊慌。

    羽民国原是信奉道法,虽与阐教之道不尽相同,但其先祖当年与元始一同在紫霄宫听道,领悟的大道多少有通合之处,算是一家人。

    但这西方教却不同了,当年接引准提背叛道门,自立西方教,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为人不齿。

    虽他们是为了百姓生命安全着想才改信西方教,但面对阐教子弟,国王夫妇难免会有些许心虚。

    包括藏叶在内,众人都以为阐教这回是上门兴师问罪,不想飞翼却道,听闻公主得了疯病,他师弟恰好精通医术,愿意为公主治病。

    王国夫妇偷偷交换了个眼神。

    有人愿意给女儿治病,他们当然乐意,但……

    察觉到国王夫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藏叶心中冷笑。

    他想,这阐教果然同师父师祖描述得一样讨厌,竟想抢人功劳,他绝不让他们得逞!

    藏叶假惺惺道:“贤弟,你有所不知,这公主的病,贫僧已有了对策,就不劳费心了。”

    飞翼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大家一起治不就行了?多一个方案,还能多一分胜算。”

    国王夫妇眼睛一亮,俨然是动了心。

    藏叶咬咬牙,又道:“可这公主的病非同可,只怕非寻常之法治得好的。”

    国王夫妇轻轻点头:这疯癫之病,的确只有西方教的人能对付得了。

    飞翼皮笑肉不笑:“贤兄你又没见过我师弟施展医术,岂知治不好?况且,据我所知,用贵教的法子,即便治好了疯病,也易落下一身病根,从此只能平心静气,若是过分动情,就会急火攻心,一个弄不好哇——”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

    在来之前,他们特意向乞儿们探过,这西方教治病都有什么特征,还真叫他们发现些许端倪。

    据西方教还真能治疗疯病,只不过病愈后,那人也算废了一半,不能激动,必须一直保持心平气和的状态,否则将会被心火反噬。

    藏叶喉头一噎。

    没错,《大慈经》其实根本无法根治狂化,只是压下心中的那股狂躁之气,日后需得日日诵经,忍受孤独,才能平安顺遂。

    当然,为避免影响西方教的扩散,他有意隐瞒了此疗法的副作用,也不知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听来这些隐晦之事的。

    容泽但笑不语。

    无数武侠都告诫了同一个真理:千万不要瞧丐帮的力量。

    国王夫妇微微皱眉:他们对这后遗症也是偶有听闻,只不过比起失去女儿,他们情愿让女儿念一辈子的经。

    但听起来,这些来自阐教的仙人似乎有办法能让女儿彻底痊愈?

    容泽见国王已然动了心,碰了飞翼一下,后者会意,立刻道:“王上可知二八神?他们的疯病,正是我师弟治好的。”

    “此话当真?”国王半信半疑。

    “这是真的,末将可以作证。”响亮如洪钟的声音传来,羽霆将军在宫人的簇拥下大步而来。

    “爱卿,你怎么来了?”国王吃惊。

    羽霆的目光从容泽一行人身上略过,微微点了下头,才转向国王,道:“王上,末将此来,正是为了汇报此事。”

    结果意外得知公主得了疯病,他本想向国王引荐容泽一行人,没想到竟是在此地相遇。

    “太好了,这真是缘分!”国王又惊又喜,有羽霆做担保,他心中的天平彻底倒向阐教。

    作者有话要:  远在天庭的元始:缘分,谁跟谁的缘分?

    大佬眉头一皱,事情并不简单.jpg

    光饼的起源有几种不同的法,这里采取其中一种传,那个将军就是平倭的戚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