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何罗鱼小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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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泽并不确定,在他眼前的,还算不算是个人。

    姑且就当他是人吧,至少他还是人形,只是皮肤表面布满狰狞可怖的毒疮,上面还流着脓血,浑身上下无一处完好,全是溃烂的痕迹。

    “啪。”夜明珠正好落在此“人”脚边,他缓缓低下头,动作一僵。

    顷刻,那“人”尖叫着朝两人扑来,随着他的靠近,那股腥臭味愈发强烈。

    现在容泽几乎可以确定,这味道就是他身上散发出的。

    元始还保持着捂住容泽耳朵的动作,把他往自己怀里一带,避开攻击。

    那“人”扑了个空,愤恨地瞪着他们——如果他脸上那俩流着黑血的窟窿是眼睛的话。

    “长乘。”元始冷声道。

    容泽愣住:这就是长乘君?传中伴随九德之气而生、丰神俊朗的长乘?这未免也……

    长乘也呆了一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伸出两条枯瘦的手臂挡住脸,慌乱道:“你认错了,我不是长乘!”

    容泽:“……”

    见长乘还想躲,元始冷笑道:“你便是躲得了本尊,也躲不了混沌。”

    容泽惊道:“所以长乘君是染上了混沌之气,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长乘也停住步伐,缓缓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臂,双目死死地盯着他,嘶哑着嗓子道:“我的伤,是混沌引起的?”

    原来连长乘本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从何时开始的?”元始问。

    这回长乘总算肯配合,但他似乎很怕光的样子,距离那颗夜明珠远远的,躲在角落里,似乎只有黑暗才能给他带来安全感。

    他嘴唇微微翕动。

    容泽一愣:长乘的,正是鸿钧第一次讲道结束后的那段时间。

    也就是,同时被混沌感染的不只是孟槐,还有长乘。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就是在同行之时染上混沌的!

    他顿有一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抑制不住激动问:“长乘君,你还记得孟槐吗?”

    对长乘而言,“孟槐”实在是个很古老的名字了。自他患上“皮肤病”后,除了通天,他断绝了与所有相识道友的联系,生怕他们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这对他极其重视外表的他而言,堪比公开极刑。

    “孟槐君,他后来应该也修成一介大能了吧?”长乘苦涩道。

    他想,如若不是他受病痛之扰,不定也能像元始,像通天,像他在紫霄宫一起学道的同学一样,不求成圣,至少也能成为威慑一方的大能。

    而现在的他,却只能像灰老鼠一样,生活在这阴暗潮湿的地下,永不见天日。

    他见容泽表情怪异,似有隐情,心中一动,试探道:“莫非孟槐道友也……”

    容泽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孟槐君的确也是被混沌感染,但他的情况与长乘君有所不同。”

    他简单将孟槐的事解释了一遍,也是为了让长乘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好配合他们调查。

    长乘原以为自己是天下最惨的人,没想到孟槐的遭遇也是不逞多让,被迫与妻女分离,浑浑噩噩痴痴傻傻这么多年。

    相比之下,他虽然因身体溃烂无法见人,但至少神志还是清醒的。

    “可不是这混沌是最近这些年才冒出来的?”长乘虽深居地下,但一直有通过管家了解外界的事,知道现在全洪荒都经历着兽潮之灾。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容泽严肃道,“原先我们以为,洪荒共有九个封印点,混沌之气是从这九个封印点泄漏出来。后来才知道这封印点共有十处,我们现在怀疑,这第十个封印点,早在很多年前就已被破坏。”

    如果狂化兽是被混沌感染,那么最初的混沌又是从哪里来的?

    这疑问一直困扰着容泽。

    直到第十个封印点的存在得到确认后,他隐约有了眉目:

    或许,就是最初这个封印点泄漏,才形成了第一批的狂化兽,狂化兽又反过来冲击封印点,使得兽潮之灾愈演愈烈,天下大乱。

    长乘不愧是从九德之气中孕育而生的神人,虽然因为常年受病痛之苦性格变得有些扭曲,但脑子还很灵活,很快就明白容泽的意思:

    “你是,本君与孟槐道友是在同行的途中无意中碰上那第十个封印点,被混沌感染,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容泽点点头,道:“我们已问过孟槐君,可惜他实在想不起来具体的路线,只记得他是与长乘君你一起离开紫霄宫的。”

    “所以你们才会来找我。”在最开始的惊愕过后,长乘已然冷静下来,理清了来龙去脉。

    “那长乘君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容泽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长乘仔细思考了一阵,开口:“本君与孟槐道友是在紫霄宫外遇上,他似乎是向老师请教问题,所以留下来稍晚了些,本君因为……咳,因为与一位女道友多聊了几句衣裳样式,也迟了一步。”

    容泽:“……”

    好家伙,不愧是你。

    “我们离开紫霄宫后,一路上也没碰见什么特别的,只是中途碰到有人在斗法,我俩不欲牵扯其中,就远远走开了。”

    在上古时期,洪荒远没有现在这样安宁,半路上碰到有人斗法极为常见,这也是为什么当年那些大能能存活至今的寥寥无几——全都是自己作的。

    “再后来,孟槐道友要回青要山找他家人,本君要回蠃母山,我们就分开走。回到蠃母山后,刚开始我只觉得皮肤有些发红瘙痒,便配了点药,却一直不见好,症状反而越来越严重,谁曾想后来……”长乘忍不住了个哆嗦。

    “从那时起,我就害怕见到任何能照见人影的东西,我写信请通天道友帮忙将地上河全部转移到地下,砸毁了我最引以为豪的玉宫,躲进地下……我实在对这身这身溃烂的皮囊恶心透顶!”

    回忆起那些悲惨可怖的经历,长乘的情绪激动起来。

    容泽这时才知道,原来蠃母山之所以会变成今天的模样,不是怪鱼出没也不是恶龙作祟,而是因为长乘的皮肤病。

    长乘是个重面子的人,“生病”的事他没对任何人提起,害怕其他人会用异样的目光看自己。所以长久以来,他一直不知道自己不是得“皮肤病”,而是被混沌之气感染。

    长乘听孟槐的“病”现已好转,浑身剧烈颤抖,双眼死死地盯着容泽,声音干涩:“本君这幅皮囊,还有得救吗?”

    为了治“病”,他用尽了一切办法,但始终不见成效。

    “很有可能。”容泽不敢把话得太满,斟酌道,“长乘君,你别太着急,你的情况要比孟槐君好许多,他都能恢复清醒,你也可以的。”

    “好,好,好。”长乘一连了好几个“好”字,真切道,“只要能治好本君的病,本君什么苦都能吃!”

    ***

    《山海经》中记载,何罗鱼一首十身,食之已痈。

    所谓“痈”,指的是一种皮肤疾病,感染化脓,严重者甚至会引发败血症而亡。

    长乘皮肤表面的毒疮,与“痈”症状相似,伤处受混沌影响,难以治愈,反而愈发腐烂。想要治疗此疾,需将混沌之气清除才行。

    幸运的是,与孟槐相比,长乘受混沌的影响较为轻微,治疗起来没那样费力。

    不过他体内残余的混沌之气虽然除净,但考虑到他的身体长期受混沌影响,伤口难以一时痊愈,药吃多了伤身,容泽算采取食疗的方式,让人从谯明山的河中捞能治疗“痈”的何罗鱼。

    何罗鱼一首十身,模样像是后世所的章鱼,口感也像,不同的是它们生活在淡水里,以水草为食。

    容泽顿顿变着花样用何罗鱼做各式菜肴,什么葱爆、蒜蓉、白灼、香辣,都尝试过去,今天他要做的是以章鱼丸子为原型的“何罗鱼丸子”。

    将何罗鱼洗净,在沸水中焯熟,捞起切碎备用。

    给电饼铛刷油,加热后倒入拌好的面糊,稍加等候,面糊微微定型,放入何罗鱼碎及蔬菜碎。

    等面糊逐渐变焦,翻面,再次倒入剩下的面糊。

    继续重复翻面动作,直到丸子的两面皆呈金黄。

    金黄圆润的丸子紧紧簇拥在一起,撒上海苔碎,挤好照烧酱与沙拉酱,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所谓色香味俱全,不外如是。

    长乘本来都已经做好吃“苦”的准备了,结果容泽左一顿爆炒何罗鱼、右一顿干锅何罗鱼,把他看得一愣一愣。

    起初他不知道这是给自己的,还在四处张望:“我的药呢?”

    过去为了治疗皮肤,他四处寻医问道,尝试过了不少方子,但无一见效。

    他还以为,容泽也会给他开那种苦苦的药。

    容泽笑着指着何罗鱼:“这就是你的药。”

    长乘:“!”

    原来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在第一次尝过菜后,长乘就已彻底臣服于容泽高超的厨艺。

    他头戴黑纱,将浑身上下都遮挡得严严实实,与飞翼悟空一起坐在饭桌边翘首以盼。

    丸子煎得刚刚好,外皮焦脆,内陷软嫩,何罗鱼滋味鲜美口感弹韧,酱汁咸鲜微甜。

    长乘一口一个,吃得十分过瘾。

    飞翼与悟空看得有些眼热,但他们知道这是容泽专门为长乘制作的“治病专用何罗鱼丸子”,只好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巴巴地看着长乘大口品尝美味。

    悟空向来神经粗大,忍不住感慨道:“如果生病就天天有好吃的,那俺也想天天生病。”

    长乘:“……”

    万万没想到,他都这个样子了,还有能被羡慕的一天。

    飞翼做陈词总结:“阿泽了,这就叫‘得不到的总是在骚动’。”

    ***

    在容泽的悉心喂养下,长乘一日日变胖……不对,一日日好转。

    然而,众人对第十个封印点的下落却仍毫无头绪。

    他们仔细研究过长乘走过的路线,一路排查过去,并未发现特别的地方,搜查工作再次陷入瓶颈。

    “会不会是咱们的思路错了?”容泽托着下巴,满脸严肃,“我们一直把关注点放再长乘君与孟槐君离开紫霄宫后的路径,但万一他们在此之前就已经遇上混沌了呢?”

    此言一出,全场静默。

    “阿泽……”飞翼讷讷地指着容泽的身后。

    容泽一回头,不期然撞上元始的双眼。

    他一怔:“天尊……”

    元始眼底蕴着极为复杂的情感,失望,愤怒,悲伤……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最终归于冷漠。

    容泽愣住,他从未在元始眼中见过那样彻骨的冷意,比那年在北方极点遇到的暴风雪更叫人战栗。

    元始不响,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阿泽,你不该这么。”飞翼声对容泽道,“你知道,师祖有多敬重鸿钧道祖。”

    容泽虽然没有明,但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在暗示紫霄宫有问题——

    众所周知,长乘与孟槐在此之前,一直待在紫霄宫里。

    容泽嘴唇动了动,没做声。

    他认为自己的法是有道理的,是排除一切不可能的答案后,最有可能的那个结果。

    但显然,元始并不认可他的猜测。

    悟空读不懂气氛,还不大明白方才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元始突然离开,而容泽的神情又那样不对劲。

    他正想问,飞翼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把他拖走。“呜呜呜。”你干嘛?

    飞翼竖起食指:“嘘,别问。”

    问就是夹着尾巴做人。

    接下来几天,蠃母山上空仿佛被低气压笼罩,无人敢大声喧哗,就连悟空也被飞翼交代过,把尾巴夹紧点,没事莫要扰元始和容泽。

    大概唯一不受这古怪气氛影响的就是长乘,他已经被皮肤痊愈的狂喜给淹没,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好好报答他的大恩人。

    长乘清点了自己的库存,挑选不少珍藏的玉器作为谢礼。

    “轻点轻点,可别砸了本君的宝贝!”

    容泽正在研究菜谱,听到动静看见一个陌生男子指挥着胖管家,艰难地抱着一摞山高的礼盒朝他走来。

    他吓了一跳,莫名道:“这是在做什么?”

    “恩人!”男子激动地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声情并茂道,“太子殿下,你对本君有再造之恩!”

    “你是……长乘君?”容泽总算从声音里辨别出来人的身份。

    长乘用力点了下头:“正是本君!”

    不得不承认,长乘君的本来的相貌长得着实不错,长眉入鬓,高鼻大眼,英气俊俏,风神潇洒,的确是有自恋……咳,自信的资本。

    容泽祝贺道:“恭喜道君。”

    就是那啥……可以把手松了吗?

    长乘正处于激动情绪中,全然没注意自己还紧紧拉着容泽的手不放。

    容泽正尴尬着,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一抹紫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微微一愣。

    作者有话要:  长乘君,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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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海经北山经》:“谯明之山,谯水出焉,西流注于河。其中多何罗之鱼,一首而十身,其音如吠犬,食之已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