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暖理了理头发，接了起来。

    应方阎在家。沙发边暖白的灯光，顺着侧脸下来，匀洒在他线条利落的五官上。

    裴暖不怎么视频，骤然看见他一张极近的脸——睫毛都能仔细数清，被冲击得登时脸红起来。

    所幸她边上比较暗，不大看得清。

    应方阎盯着手机屏幕上，姑娘模模糊糊的脸，另一只不出现在摄像头范围里的手紧张到抠沙发。

    今天的车里少了个人，总让应方阎觉得哪里不对。

    等到回家，他盯着给裴暖买的兔子拖鞋，兔子水杯，不对劲的感觉更明显了。

    少了点什么。

    他总控制不住想什么。

    等到收到裴暖微信消息的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裴暖一走，他就在想她。

    鬼使神差地，他给裴暖了通视频电话。

    裴暖声音软软地传来：“学长，怎么啦。”

    想你了。

    应方阎指腹又开始轻微地泛痒。

    他神态自若地：“你那边怎么黑咕隆咚的。”

    裴暖抿嘴笑了一下，眼睛里漾过的一粼波光倒是很清楚。

    她声：“我在家楼底下。”

    应方阎挑眉：“怎么，跟学长视频还要挑个没人的地方？”

    “没有！”裴暖觉得他这话有歧义，脸微烫，“我还没上去呢……”

    她眼睫垂了垂，又抬起来看他。

    裴暖眨眨眼睛问：“学长，你要是，见到不是很熟的亲戚会怎么办呀？”

    应方阎思索了一瞬：“就正常招呼，然后有话回话，没话就干自己的事。”

    他果然对这种事情很游刃有余。

    裴暖丧气地低了点脑袋，她就做不到。

    应方阎问：“你没见过你的继父？”

    他记得裴暖先前提了一嘴，生母跟继父住。

    裴暖“嗯”了一声：“就见过一次。还有两个弟弟妹妹没见过……感觉我好像个外人。”

    她没忍住，声抱怨了一句。

    一个妹妹是继父跟前妻生的，不比她多少，弟弟是跟裴冬桦前几年生的，今年秋才刚上学。

    应方阎：“你待会改成通话模式，插着耳机，就当我陪你一起了。会不会感觉好一点？”

    “阿……”裴暖眼睛亮了下，又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应该要很久。”

    “没事，”应方阎懒散地靠在沙发上，“反正我闲，就给学妹排忧解难一下。”

    裴暖咬了下嘴唇：“那我改通话啦。”

    她把蓝牙耳机连上，见那边没人话，又确认了一遍：“学长？”

    “嗯。”清润的声音响在她耳蜗里。裴暖的唇角终于没有顾忌地露出了一个抑制不住的弧度。

    好特别的感觉。

    明明他没法赶到身边，但是用了另外的方式陪她。

    裴暖忍不住跳到了一下。

    她拖着行李箱到了八楼，摁了两声门铃，开门的是个女孩。

    面容清秀，皮肤白皙，比裴暖高些。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了一下。女孩率先：“你好。”

    干巴巴的，没有介绍名字。

    应方阎给她的底气立刻被无形的尴尬击碎，裴暖几乎声音到，做了个“你好”的口型。

    继父叫李文乐，他从客厅走过来，适时把裴暖从手足无措的情景里解救出来。

    “哎，暖是吧，”他把裴暖的箱子拎进来，给她拿了双拖鞋，“进来进来，几年不见又更漂亮了。”

    裴暖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仓促地点了下头。

    倒是应方阎听见，在耳机里慢悠悠评论一句：“可惜还是那么矮。”

    ……拳头硬了。

    裴暖正要回击他，却忽然发现应方阎这句话，算是间接承认了李文乐那句夸赞。

    他也觉得她变漂亮了吗。

    裴暖翘了下嘴角。

    裴冬桦从房间走出来了，几年没见，她比之前丰腴了些，神情舒朗，看起来过得很幸福。

    她拉着裴暖的手：“怎么这么晚的飞机？吃饭了吗，桌上有给你炖的排骨汤。瘦得肉都没多少了，没好好吃饭还是怎么的？”

    裴暖乍听她一通噼里啪啦，嘘寒问暖的话，没由来地有点鼻酸。她一把抱住裴冬桦，声音里有点哭腔：“妈……”

    裴冬桦弹她的额头：“个死孩子，见到妈知道哭了，谁好几年不回来的？”

    裴暖抽了下鼻子，跟着裴冬桦去了饭桌，胡萝卜薏仁排骨汤。

    裴暖声抗议：“怎么是胡萝卜……”

    裴冬桦一边给她盛汤，一边数落她：“挑食。你天天对着电脑手机的，不得多吃点胡萝卜？当心过几年眼睛瞎掉。”

    裴暖还要顶嘴，耳机里冷不丁冒出一句：“得对，回来你也多吃点。”

    裴暖不好开口回他，开微信，给他表示了强烈的拒绝。

    暖：不！

    暖：一二摇头.gif

    应方阎轻笑一声，传到裴暖耳朵里，似乎能接收到他喷吐的鼻息，耳根顿时酥酥麻麻的。

    裴暖捏紧了调羹。

    裴冬桦奇怪地看她：“吃个胡萝卜你脸红什么。”

    话音刚落，耳机里又接着传来一声笑。

    裴暖羞赧万分，又还要强压着：“没，妈，我刚走过来有点热。”

    李文乐立刻把客厅空调开，“待会把你房间的空调也开了，就不热了。”

    “嗯，”裴暖咬了一口胡萝卜，很软，完全煮烂了，没有生味，“谢谢……李叔叔。”

    李文乐笑了下，不介意。

    他招手让刚才开门的女孩过来：“这是李文姝，比你两岁，刚大学毕业。你弟弟叫李文常，已经睡了，明早让他跟你招呼。”

    裴暖不太擅长接话，“嗯”了一声，低头喝汤，场面随着空调呼出的风，冷了下来。

    一时间只有李文姝回房关门的声音。

    应方阎声音散淡：“啧，下回要不要请你学长跟着回趟家，维护一下家庭关系？”

    裴暖呛了一下。

    她左手字。

    暖：不必。

    她拒绝得干脆，但是心里却胡思乱想起来。

    他来，要以什么身份来呢。

    裴冬桦看她一直盯着手机，立刻收走了，嘴上不停：“看看看，吃个饭都看手机，跟谁聊天这么一刻不停呢。”

    裴暖见她要看聊天记录，顿时一紧张，把勺子一扔，要去抢手机：“妈，还给我！”

    裴冬桦瞅见右上角那个“通话中”的绿色标，稀奇地点开，看头像似乎是个男生。

    她问：“你谈恋爱了？回家都挂着语音。”

    这话声音得很大，毫不避讳，裴暖确定应方阎百分之两百听见了。

    阿！！！

    丢人丢人丢人。

    裴暖急了：“没有没有，你快把手机给我！”

    裴冬桦扫了眼聊天记录：“学长？你哪个学长，经常得那个？”

    裴暖用力一蹦，把手机抢回来了。

    她第一次觉得个子如此重要。

    裴暖红着脸，喘着气，也不忘矢口否认：“没有，不是，你别问了。”

    她匆匆跑回房间，把门一锁，倍感丢人地倒在椅子上。

    应方阎迟迟没有话。

    裴暖等了一会，声地问：“学长，你在吗？”

    别在别在别在。

    静了一会。

    裴暖见他的确不在，松了口气。

    “经常提到——”应方阎慢悠悠地问，“你学长什么了，坏话？”

    裴暖一口气卡在了半中央。

    “没，没没……”她结结巴巴地，“我，我的是姜会长，他不是老布置工作嘛，我有时候就会跟我妈……”

    她声音越来越，越来越没底气。

    应方阎尾调拉得很长：“这样？”

    裴暖不吱声了，装死。

    片刻，裴暖：“我要去洗澡了，挂了吧。”

    应方阎闲闲地：“用完就扔？”

    裴暖又借这句话乱想起来，红着脸，细声细气地问，“那你要干嘛？”

    他：“你先去洗，我想想。”

    救命！

    这段对话怎么回事。

    有一种在上床前……

    裴暖觉得耳机都在发烫，赶忙拽下来扔到床头柜面上。

    她拍拍自己滚烫的脸，拿衣服去房间自带的浴室里洗澡。

    水蒸气氲氤。

    裴暖洗完澡出来，平复了很多，把耳机又戴上。

    “学长？”

    裴暖柔软的声线沾了水雾的热气，湿哒哒的。

    “……嗯。”

    静了一会，应方阎声音有点喑哑的响起来闷闷一声。

    裴暖在等他的下文。

    “裴暖……”

    有点像喉头溢出来的一声。

    “嗯？”

    “五号，来吃饭。”

    “好。”

    “那，晚安。”

    “晚安。”

    裴暖把耳机摘下来。

    五号，就可以见到他了。

    裴暖裹在被子里想。

    见面了……可以抱抱他吗。

    明明才几个时不见，但是像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想他。

    裴暖的脸埋在枕头里，被子裹得更紧一点。就像在电梯里，被他抱在怀里。

    在狭的环境里，缠成一只茧，做永远的唯一。

    ＊

    应方阎把耳机摘下来，丢进抽屉里。伸手扭开冷水的笼头。

    裴暖家浴室的隔音不太好。

    他隔着耳机，能听见淅沥热水开始和结束的声音，吹风机启动的声音，拖鞋踩在防滑垫的声音。

    还有那一声轻软的“学长”。

    像猫扬起粉色的肉垫，悄悄在他心口挠了挠。

    应方阎把水关了，喉头滚动一下。

    裴暖。

    他轻轻捻动指腹，凑近了嘴唇，蹭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