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韶神色闪过狰狞。

    姬姮心一跳, 立时凶声道，“谁在你面前这个的？”

    鲁昭咳一声，挪步避到门外。

    皇帝挠挠头, “朕听人的。”

    他顿了顿，脸黑成炭, “皇姐注意自己的身份，你是长公主, 陆韶是太监，你们要有分寸。”

    他不一样了，姬姮和陆韶离开燕京满满算只有一个多月, 他就不服管教, 不听鲁昭的话, 也不听姬姮和陆韶的话, 他挺直身板, 高仰着头，颇有那么几分帝王的威仪，可他从前一直都是乖巧懦弱的, 虽然愚笨, 但至少不会不听劝，他被人教坏了。

    学坏容易学好难。

    鲁昭这些时日只怕是焦头难额。

    姬姮突然扬起戒尺对着他的脸狠狠下去，直接将那张脸的青紫, 他立时捂着脸嚎哭起来，还想往外跑。

    陆韶也被唬住, 赶忙夺下戒尺，单手抱着皇帝坐到交椅上，直让左右两边的太监出门去请太医。

    陆韶给他揩去泪，哄着道, “陛下自来最乖，怎么也听信旁人谗言，您和殿下是最亲的姐弟，切不能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伤了和气。”

    皇帝哭的嗝，“朕不管，她朕，她根本不是朕的皇姐！陆韶……呜呜呜，她真的和你玩了吗？”

    他才八岁，很多事情听人了也不理解，只要有人顺，不定还能将他掰回来。

    陆韶揉揉他的脑瓜，轻笑道，“陛下之前不是跟臣，想让臣做殿下的驸马，为何现在又为着这事跟殿下置气？”

    皇帝心虚的扭过头，很不情愿，“那是朕不懂，现在朕听人了，公主不能嫁给太监，要不然朕的脸面就丢尽了，陆韶你不能娶皇姐，要不然朕会被天下人耻笑。”

    陆韶眸中阴戾沉淀，他噙着笑问，“跟陛下这话的是方大人么？”

    皇帝回避着他的眼神，“不，不是，朕问了好几个人，他们都，太监尚公主就是丢脸，朕不想丢脸，陆韶你别尚皇姐，朕可以给你挑别的女人。”

    他到这突然茅塞顿开，也不怕被谁斥责，着急的跟陆韶承诺道，“这满朝大臣的女儿，都随你挑，只要你喜欢！”

    陆韶的笑没了，面上只余阴狠，皇帝是他亲手看护，这几年皇帝一直对他很依赖，事事要问他，从不会像今日这般跟他对着干，从前先帝在时，就过，皇帝没什么大用，只要大魏太平，他能做一个太平之主，可一旦大魏有事，皇帝必然会成为昏君。

    他当时觉得是先帝过于贬低皇帝，如今看来，皇帝确实有做昏君的潜质，他不是什么善人，若非皇帝跟姬姮是血亲，他现在就能一手将他掐死。

    “姬焕！”姬姮冲到他跟前，一手揪住他，“本宫是你的皇姐！不是你的附属品！你怕丢脸那是你的事，本宫想嫁谁就嫁谁，你管不着！”

    皇帝憋屈道，“朕怎么就管不着了？你想嫁人那也得朕同意，反正你不能嫁给陆韶，他们都会笑朕的。”

    他的眼珠子咕噜噜转，琢磨着道，“鲁先生娶了六皇姐，要不然皇姐你嫁给方先生，这不挺好的嘛？”

    陆韶心底对他的那点儿温情全叫这话淹没了，他站直身，冷冰冰睨着他，似笑非笑道，“陛下把殿下当做什么？”

    皇帝鼓着嘴不答声，他还是孩子心性，跟人生气了就不理人，还想着陆韶过来哄。

    “殿下是个人，她有思想，不是您的玩具，谁的丢脸，臣去找他，一个下臣也敢皇帝丢脸，您才是真丢脸，您听不出他耻笑您？”陆韶淡淡道。

    皇帝讪讪道，“那你不娶皇姐，他们不就不嘲笑朕了吗？”

    姬姮一脚踢翻案桌，“我现在就去宰了方玉林！”

    她快步朝外走，皇帝追在她后头嚎，“皇姐！皇姐！朕不管你了……”

    陆韶没有上前制止，他在考虑杀掉方玉林的可行性，杀了方玉林，皇帝基本就真的和姬姮离了心，即使皇帝现在不能把姬姮如何，等他大了亲政，皇帝也可能会将姬姮的权利完全噬夺。

    姬姮心软，她不可能伤皇帝，现在能做的就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掉方玉林，不能让皇帝知道，是姬姮和他动的手。

    最好能让方玉林死的悄无声息。

    姬姮停住脚，蹲身到他面前，一把将他抱住，红着眼跟他，“姬焕，你给我记着，父皇生前最恨向徳党，你不能被向徳党蒙蔽，你要是敢跟他们亲近，你就是不孝！”

    皇帝鲜少见姬姮哭泣，他再执拗，一见着姬姮这般也怂了，慌忙拍拍姬姮后背，跟她保证道，“朕不亲近向徳党，皇姐别伤心。”

    其实他也不清楚谁是向徳党，但现在照着她的话总归没错。

    姬姮抹去眼泪，背身站起来。

    陆韶踱到她身边，冲皇帝露了个笑。

    皇帝一见他笑也跟着笑，先前发的火都忘到了西边去。

    陆韶伸手到姬姮面前，软声，“咱们回吧。”

    姬姮搭到他手上，随着他往外走。

    皇帝看着他们又不高兴的撅起嘴，他还是不想陆韶娶皇姐。

    ——

    三人站外边儿，鲁昭揣着手叹气，“还得怨我，六殿下前些时候身子一直不好，我抽不得空在宫里看着他，授完课就离宫，倒让他有机会跑去找方玉林。”

    姬姮面色虽沉，但也不能怪到他头上，这事还是皇帝自己惹出来的怪不到别人。

    “昨儿见六殿下吐了，回去可好些？”陆韶关心道。

    鲁昭难得涩然，“她，她有孕了。”

    他这话的时候，嘴角都绷不住笑，平日里的老成带着激动，竟出奇的憨实。

    姬姮不免笑起来，“六皇姐盼着这个孩子许久，终于如愿了，去香檀寺的香没白烧。”

    鲁昭低咳，“她吐了一夜，微臣不放心，先回去了。”

    姬姮和陆韶点头，看他快步出了宫门。

    陆韶搀着姬姮往出慢慢走，“鲁大人是指不上了。”

    姬芙怀孕，鲁昭再有能耐也分身乏术，要他看着皇帝着实难，这根患在方玉林。

    “方玉林必须死，”姬姮寒声道。

    陆韶撇嘴笑，“那肯定的，左右向徳书院没了，这些人还不是任我们捏着，只是方玉林死得死的干净，断不能让陛下对你生怨。”

    他扶着姬姮进厌翟车，姬姮拉他，他立刻钻进车里，姬姮团身趴到他胸前，闷闷的埋在他颈窝处。

    厌翟车缓行。

    陆韶随着车摇晃，手抚着长发，自嘲道，“我只当陛下是明事理的，我们如何他必不会管，谁能料到，他眼皮子浅成那般，叫旁人几句话就带偏了，终归我是太监，叫你嫁我，确实委屈了。”

    姬姮安静的像是睡着了。

    陆韶低头下来，挑起那细滑下巴，唇近她唇侧，谦卑问道，“好像陛下知晓了，天下人也瞒不住，你嫁给我这个太监，会嫌弃我吗？”

    嫌弃也没法了，她这个人注定是他的，好不容易才让她心甘情愿黏着他，他绝不放手，谁也不能从他手里夺走她。

    姬姮呆望着他，他的眼里有忐忑，似乎她只要嫌弃，他可能就会崩溃，她见识过他发疯的样子，又凶又狠，还有些不出的可怜，像被人抛弃的家犬。

    她轻轻吻着他，一下一下然后和他在唇舌间沉溺，她闭着眼感受他的讨好，能在这亲昵里体会出他的惶惶不安，她开始话，“我嫁给你，不正如了天下人的意？”

    陆韶微愣。

    姬姮脸侧发烫，偏冷冷道，“天底下多的是怕我篡位的人，我嫁给你，往后他们就不用怕我会有子嗣，大魏的江山还是皇弟的。”

    陆韶的心砰砰跳，他手指发抖，极克制的抚摸那张冷然的脸，多么难得，她真的愿意嫁给他，即使在南京时，他察觉到她对他生了情，也从不敢奢望她能出现在的话。

    她一直是倨傲的，折断她的脊骨太过残忍，他只能匍匐在她脚边，用卑微一点点蚕食她的孤傲。

    然后这个人就是他的了。

    他牢牢抱住姬姮，跟她一遍遍道，“姮姮是我的，谁也不能跟我抢姮姮，他们要是敢不同意，我就杀光他们！”

    姬姮静静听他着疯话，若在以前她肯定会烦的扇他，可现下她很平静，她刚刚的话都是她经过考虑，认真出来的。

    她喜欢陆韶，很喜欢，这种喜欢有别于父皇和母妃，陆韶强势的闯进她心底，她挣扎过，也反抗过，到后面不得不认命，她被陆韶圈养在手心，陆韶患得患失，她也浑浑噩噩，她不明白为什么人的感情会变成这样，明明在以前她很厌恶陆韶，可是不知何时他已经扎根在她心上。

    她曾以为陆韶不过是个奴才，能伺候她的奴才有很多，不一定非要陆韶不可，直到后来她发觉，她没得选，陆韶用尽手段看在她周围，根本没人能靠近她，她认命吗？她不认命，她觉得奴才侍奉主子天经地义，可韩凝月和姬芙告诉她，这不对，没有谁天生是奴才，只不过是被她这个主子逼迫成了奴才，按理她对不起陆韶，她也离不开陆韶。

    陆韶从她的奴才最终成长为她的男人，他教她百姓疾苦，教她人情冷暖，他带着她尝遍人生百态，他在她心里生了根。

    厌翟车停在长公主府前，陆韶恢复平静，温温热热的对她笑，“我来安排方玉林去见阎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