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崇禾边陲的一处驿站, 黄沙漫天,丛草稀少。
只见远处遥遥出现了一队人马,那队人疾驰到了驿站的门前, 马匹一声长啸,停了下来。
驿站中已有人等候在里头,听见外面的动静,连忙出来迎接。
为首是个身着红桦色异域纱裙,眉眼美艳的女子, 女子身后还跟着几个朴素衣裳的厮。
见到那队人马, 女子上前,待看清那马上的情况后, 登时一惊,“怎么会这样!发生了什么?!”
然而话还未完, 马上那道竹青人影竟不稳地跌了下来。
跟随在后的随从丝毫不停动作,翻身下马, 一拥而上, “少将!”
女子过去, 搀扶住木怀卿,瞥见他身上血迹, 更是慌乱:“少将,您怎么了……快, 快来人扶着少将!”
“我没事。”木怀卿声音沙哑,闭了闭眼睛。
男子的脸色因失血而白了不少,虽然出的话是安慰,但衣裳上的血迹斑驳, 腰间那道白松玉佩也染上零星血迹, 看起来甚是触目惊心。
他们记忆中的少将军, 从来都是惊才绝艳,武功卓绝的,何时见过少将这番模样?
女子看得心惊,立即朝旁边厉声道:“贺素,还不快扶少将进去!”
跟在女子后方,以贺素为首的一波人立即上前,从随从手上接过木怀卿,搀扶他进了驿站。
“至于你们,先留在这,我一会儿有话要问你们。”女子目光锐利,冷冷扫过那些随从。随即飞快转身,也跟着贺素进了驿站。
“是,牧姑娘。”跟随木怀卿回来的几个随从应声,站在原地听命。
他们的模样也十分狼狈,衣裳遍布沙尘。
此次前去,他们这些跟随的人都多多少少挂了彩,不过不及木少将严重,只是些皮外伤罢了。
不多时,待到叫来军医,安顿好木怀卿之后,那个身着红桦色纱裙的女子终于出现。
女子寒着脸,走出驿站大门,劈头便道:“你们给我清楚,这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少将不是只是去北晏秋猎的营地探消息吗?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叫牧楚云,西域人,是木怀卿手下的暗卫,为木怀卿办事。她跟随木怀卿已有段时间,忠心耿耿,素日当木怀卿不在时,她便是底下人的主心骨。
最前方的随从低下头去,深吸口气,回禀道:“牧姑娘,少将,少将……”他不知该如何。
“下去!”牧楚云盯着支支吾吾的暗卫,浓丽眼眸现出冷意,她猜测,“这世上能将少将伤成这般模样的人少之又少,你们遇到了什么?”
随从硬着头皮道:“少将……对上了北晏帝王祁砚之。”
“什么!祁砚之?”
听到这个名字,牧楚云眼中顿时浮现不可置信,一时间心绪混乱,“少将怎么会当面对上祁砚之?此行潜伏去北晏的营地,本就危险,怎么竟还……不对,少将不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你如实,少将遇到了什么事情?”
然而,随从还未回答,牧楚云心中便极快地闪过一个名字,登时道:“难道是因为那个谢芙?”
那随从点了点头,旋即将事情的原委经过都了出来。
牧楚云越听,脸色越难看,到了最后眼神阴沉,忍耐下来,道:“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随从们应声,陆续进了驿站。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站在原地的牧楚云终于开口,尖锐指尖陷入手心,声音染怒,“谢芙谢芙,怎么又是那谢芙……”
话还未完,牧楚云身后站着的男子忽然开口断,道:“楚云,你逾矩了。”
他叫闵风,与牧楚云一样都是木怀卿手底下的暗卫,只是他素来不在意权势,平日不怎么管事,因此不如牧楚云掌权的多。
牧楚云侧头看向闵风,浓丽眼眸一皱,掩饰下来,片刻后道:“不用你提醒。”
闵风笑了笑,只看着牧楚云,他不话,却胜过直言出。
牧楚云沉默下去,知道自己的怒意太过明显,也索性不再掩饰,讥笑一声,“是,我是生气!闵风,你仔细想想看,我们跟随少将这么久以来,何时见过少将受这么重的伤?如今少将竟为了那谢芙变成这样……”
话音戛然而止,牧楚云转身盯着闵风,眼中是涔涔恨意,“如今那谢芙,已经背叛少将在北晏当上了帝妃,成了祁砚之的女人!少将为何还对她念念不忘?”
闵风平静道:“这不是你我该管的事情。”
“我们只是少将的手下,少将的指令,就是我们要遵循的事情,旁的与我们无关。”
闵风意味深长地看了牧楚云一眼,旋即转身走进了驿站,“外头风沙大,别在这里站着了,走吧。”
牧楚云站在原地,美艳脸庞阴着,片刻后,还是也一道走了进去。
***
北晏一年一度的秋猎结束,九月十五这一日,御驾返程回到京城。
回去的路途上,兴许是因为考虑到她箭伤还未痊愈,祁砚之没有再叫她去他的御辇中,放她留在自己的马车里休息。
此时马车辘辘向前,纸鸢坐在车厢外,马车里只有她一个人。
谢芙轻轻抵在车窗边,杏眸怔松,望着外面的景象出神。马车外的风将车窗的帘子吹起,拂过她鼻尖,她微不可察地颤了下眼睫。
那一日,她带着酒酿去找祁砚之,将早已准备好的那番话了。
祁砚之那时坐在上首,面上虽没有表情,但空气静谧无声,营帐内已然感觉到了压迫感。
她记得,她是第一次听见他的嗓音那样低,虽然声音好听,但却十分喑哑,还像是压抑着什么可怕的情绪,随时会破开桎梏闯出来,带来不可控制的后果。
他道:
“谢芙,这是你的。”
祁砚之这句话时,语速很慢,一字一顿,印象深得几乎能刻进记忆里。
她听见这句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心脏不自禁颤抖了一下,乱了节奏。
但她那时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没有露出异样情绪。
随后,她想起自己此次还带了酒酿过来,便从台阶走上,到了祁砚之的案几旁边,将食盒中的酒酿拿了出来。
接下去的事情,她就不大记得清了。
只记得依稀祁砚之没有拒绝,将那酒喝了。而她伤势未好,太医她现下并不能碰酒与辛辣,便没有喝酒。
但是后来……
祁砚之似是将营帐中的宫女太监都遣了下去,她并未喝酒,却仍是尝到了馥郁香醇的酒味,晕晕乎乎的,完全落在他的掌控之中,随后便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
御驾回程,在路途中行进了约莫一日的时间,终于在第二日清回到了皇宫。
马车猛地一震停了下来,谢芙弯腰走出马车,见到四周熟悉的红墙金瓦,不由攥了攥手心。
蕊云几个宫女自重玉宫中出来,看见殿外一袭水烟衣裳的女子,十分欣喜,“是美人回来了!”
纸鸢问她,“舟车劳顿,美人可要先回殿里休息?”
谢芙一心记挂着谢葵,轻声道:“先去看看阿葵吧。”
出宫十来日,不知道阿葵在宫中是如何情况。
纸鸢应了声,随即吩咐蕊云几人将行李带回去收拾,她则陪着谢芙前往谢葵所在的宫殿。
谁料谢芙与纸鸢到那宫殿时,谢葵竟不在那里,庭院空荡荡的,只有驻守的宫女。
谢芙登时一惊,待询问了宫女才知道,谢葵如今是在姜妃娘娘宫里。
……
“皇姐!”她才到英华宫的门口,里面便立即传来稚嫩的惊喜喊声。
谢葵发扎双髻,穿着身珊瑚红薄袄子,模样雀跃,从英华宫里冲出来抱住了她。
“皇姐,你可回来了!”谢葵仰着头看她,吃吃笑着。
谢芙摸了摸谢葵的脑袋,温软地笑了笑,不过半旬未见,她却觉得谢葵长高了些许,看来这段时间谢葵被照顾得很好。
姜幼澜自内殿走出来,谢芙抬眼看去,“多谢姜妃娘娘。”
“不用谢本宫。”姜幼澜上下扫视了她一眼,“行了,别在外面站着了,进来坐吧,免得旁人本宫怠慢客人。”
英华宫只居住着姜幼澜一人,她贵为妃位,是如今后宫位份最高的妃子,自是一宫的主位。
英华宫内的装潢贵气,却不似重玉宫那般奢华,要低调许多。
四下角落里栽种着几棵树,叶间的花颜色极浓,花瓣妖娆纤长,不是北晏常见的树种。
谢芙被那树吸引了目光,经过时,不经意问了句:“那是什么花?”
姜幼澜回答:“西楼,一种很少见的花。”
着,姜幼澜侧眸望了那几棵树一眼,似被勾起了心绪,别开目光,淡淡道:“等到了冬天,西楼会开得更盛。”
“冬季开的花?”谢芙杏眸怔松。她倒是第一次听。
“是,”姜幼澜径直走到庭院中的圆桌旁,微提衣裙坐下,“西楼秋日生长,冬日盛放,等到来年春天,就枯萎了。”
见谢芙站在那儿没动,姜幼澜看了她一眼,“愣在那里做什么,过来坐。”
姜幼澜也不用宫女在旁伺候,自己提起桌上酒盏,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了谢芙面前。
谢葵站在不远处瞧了半天,噔噔噔跑过来,“姜妃娘娘,我也想喝酒。”
“不行,想都别想。”姜幼澜没看谢葵,“你到后面去找宛姐姐要糖吃去。”
“好吧。”谢葵瘪瘪嘴,抱着怀中的玩偶转身跑掉了。
谢芙看向姜幼澜。
姜幼澜的视线却忽然落到纸鸢身上,一言不发。纸鸢反应过来,顿了顿,对谢芙福身道:“美人,奴婢去看看阿葵。”
谢芙点了点头。
见四周的宫女都被遣下去,姜幼澜这才收回目光,散漫地端起酒杯。
“本宫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照顾这个麻烦精。”她眼皮都不抬,“谢美人,别想多了。”
谢芙垂眼,也不话,弧度地弯了下唇。
“怎的?”姜幼澜抬眼,见到她面前那杯酒半点没有动,不悦皱眉,“怕本宫在酒里下毒?”
谢芙摇摇头,“不是,我喝不了。”
随后将秋猎中的事情简略与姜幼澜了。
听罢,姜幼澜扯起眉眼,重复了一遍:“替王上挡箭?”她似听到了什么笑话,眼眸眯起,“谢芙,这可不像你能做出来的事情。”
谢芙垂着眼眸,清清淡淡地笑了下。
道:“我如今回来,不是也不像我会做的事情吗?”
这话似蕴含着深深含义,姜幼澜唇边原本扬着的,弧度得体的笑容骤然顿了顿,很快隐没了下去。
四下无人,远处宫殿传来隐约的蝉鸣,听不真切。
姜幼澜面无表情地盯着她,道:“你为什么不跑?”
为什么不借着秋猎出宫的这个机会,从北晏逃出去?
“因为阿葵还在宫里。”谢芙淡淡道。
其实除了这个,还有另外很多原因,但她没有。那些事情,只需要她自己知道即可。
“就因为这个?”姜幼澜像是听到笑话,哼笑一声,“谢芙,你真妇人之仁。”
“若是本宫,定会……”
姜幼澜到一半,忽然察觉到哪里不对,话头戛然而止,抬眼看去,便见谢芙杏眸静静望着自己。
“若是娘娘,会怎么?”谢芙轻声道。
“没什么。”姜幼澜掩饰地移开视线,将杯中的酒喝完,又给自己续了一杯。
良久后,姜幼澜望着杯中澄澈干净的酒液,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掀起眼帘,幽幽笑了一声,“谢芙,皇宫里的肮脏事多了去了,你会后悔的。”
“而且,你要知道……一个靠一己之力回到北晏,在波谲云诡满是恶意的皇宫中杀出一条血路,最终走上帝位的男人,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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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