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她还是下不了手。
当年她没有见死不救, 如今也是一样的,下不了手杀了他。
懊恼涌上心头,谢芙坐在雪地中, 眼眶微红,良久后闭上眼睛。
谢葵瘪着嘴巴,葡萄似的圆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姐姐,你别吓阿葵啊。”
“我没事。”谢芙摇了摇头。
璐云盯着那把掉在地上的刀看了会儿, 原本脸上的警惕和害怕逐渐变淡, 恢复正常。她复又看向谢芙,试探地:“姐姐, 你认识这个人吗?”
谢芙:“不认识。”
言罢,她掩饰地笑了笑, “只是适才看错了,将他认成了另一个人。”
“好吧……吓死我了。”璐云瞥她一眼, 拉长了声音。
旁边的谢葵眼巴巴地望着谢芙,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又转头看向璐云, “璐云,你最有办法了, 你快出个主意吧。”
璐云年纪与谢葵差不多大,却带着大人似的老成, 她朝附近看了看,道:“附近山脚那边有一家猎户,可以付点银子让他帮忙救人。”
谢葵眼睛一亮,扯住谢芙的衣袖, “姐姐, 我们快去找那个猎户吧, 这个人太可怜了,再晚一点就真的要冻死了。”
谢芙看向那道血迹斑驳的身影,沉默了片刻。
在雪地上跌坐久了,她慢慢站起来,裙摆因适才的动作沾染了雪水,濡湿一片。
落到手心的雪沫子化开,冰冰凉凉。
她攥了攥手心,看向璐云,道:“带我去吧。”
这一次,她只当碰巧遇到,对再普通不过的路人施与援手,往后若再碰到,她便不会再管他的事情了。
***
木门被开,开门的是个穿着兽皮衣裳,约莫四十多岁,身材雄伟的猎户,脸上须髯丛生,眉眼粗犷。
看见外面站着个年轻漂亮的白裳姑娘,旁边还站着两个丫头,那猎户皱起眉头,以为自己看错了,搓搓眼睛,这才发现是真的。
仔细一看,其中一个丫头还有点眼熟,那猎户认出来,“璐云?怎么是你啊,找我干啥来?”
璐云站在最前头,十分熟稔的模样,有条不紊道:“施大哥,我朋友的姐姐想找你帮个忙。”
“帮忙?”猎户施袁一愣,量了谢芙几眼,又看回璐云,“帮啥忙?”
这白裳的姑娘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气质极佳,容貌生得好看,看起来跟天仙似的,找他个粗人干什么?
璐云简单直白地:“救个人啊。”到这里,璐云转身指了指山上,“人就在那半山腰的地方,抬回来照料一下,别死了就行,银子管够。”
“救人?”施袁抓了抓脑袋,悄悄看了谢芙一眼,为难道,“这人不好救啊,万一救个什么……”和这姑娘有关的人,肯定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啊,万一自己惹上麻烦了怎么办。
“施大哥,”璐云拍了施袁一下,撅起嘴巴,“你帮个忙呗,你不是愁没银子娶老婆吗?这姐姐有的是银子。”
这句话戳进心坎里了,施袁踌躇再三,还是答应了,“……行吧。”
“行,施大哥真爽快。”璐云拍了下手,转身看向谢芙,在谢葵的注视下,朝她摊开掌心。
谢芙将银子给了璐云,轻声道:“多谢。”
璐云一言未发,将银子塞给施袁,叉腰道:“怎么样,这么多银子满意了吧?”
施袁惶恐地对谢芙笑了笑:“贵人客气。”
“行了,那你现在就去抬人吧,照料一下,别让那人死了就行。”璐云大人似的招招手,施袁应了声,从屋中取了斗笠和披风,又抱了个草席,径直颠颠往那方向去了。
“大哥稍等。”谢芙忽然道。
施袁回头看她,“啊?姑娘还有啥要?”
谢芙犹豫片刻,低声道:“若那人醒了,您将他赶走便是,不会妨碍您。”
不是,这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施袁愣怔片刻,反应过来,还是连连点头,“好的好的。”
见施袁转身走了,璐云又朝谢芙摊开掌心,仍是一句话没,只看着她。
谢葵瞪大眼睛,“璐云,姐姐不是给过你银子了吗?”
“那是给施大哥的,还有我的呢。”璐云仰头看着谢芙,理所当然道,“我帮你了啊,难道没银子拿吗?”
谢葵气得吹胡子瞪眼,“喂,你怎么这样……”
谢芙弯眸笑了笑,将银子放在璐云手上,“这样可以吗?”
璐云掂了掂手上的,反手收起,率先离开了:“差不多,我们走吧。”
谢葵拔腿冲出去,“臭璐云!”
***
施袁上了山,循着璐云指的方向走过去,果然在一个大石块旁边发现了一个人影。
他远远地嘿了声,“命还真大,在这里躺这么久都没被野兽吃了,寻常人要是这样,早被冻死或者吃了噢。”
正笑着,施袁走过去凑近一看,瞧见那人身上斑驳的血迹,笑容顿时僵住,额头沁出些冷汗。
这伤口……怎么像是刀剑那种利器伤的,不会是朝廷里的人吧?
算了算了,银子都收了。施袁沉沉叹了口气,自认倒霉上前,将草席往雪地铺开,将那人踹了一脚,踹到草席上,然后拖着草席悠哉悠哉下了山。
等回到了木屋,璐云那两个丫头和那白衣裳的姑娘早就不见人影了。
施袁将那人拖进屋子,又费劲巴拉地拖到床上躺着,“人看着瘦,怎么这么高,重死了。”
等事情做完,施袁瞅着那人身上血迹可怖,霜花冻结,拿了条干净的热布巾简单给他擦了擦脸,喂了点热水,随后移来火盆放在床旁边,自个儿就睡去了。
屋中很暖和,施袁很快睡去,还做个了梦。
他梦见自己在京城娶了个大家闺秀,王上还当朝赐封他官位,加官进爵呢,可美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施袁正美滋滋地抱着枕头睡着,冷不防耳边听到一声极大的响动,吓得立即清醒过来。
他一睁眼,便见那原本昏迷的人坐在床边,身形有些不稳,手撑着额头,神情痛苦。
只见那人脚下——
烧火的盆子给踢翻了。
虽然看起来那人不是故意的,只是起身时不稳,一脚撂翻了而已。
“喂喂兄弟,你踢火盆干什么,这盆好端端的惹你了?”施袁龇牙咧嘴,心疼地过去,“这炭可贵了呢,我当时买来可花了好几钱银子。”
那人撑着额头,呼吸沉重,似乎极为痛苦。
听见施袁的话,他却慢慢嗤了声,低哑的声音似从嗓子里逼出来的,“区区几钱银子而已。”
言下之意,是不屑施袁一个大男人这么在乎这一点银子。
施袁听懂了,登时虎目一瞪,怒道:“喂兄弟,怎么话的呢,几钱银子就不是银子?你又不是皇帝,坐拥一整座国库,那才不愁吃不愁穿!”
见那人不话,压抑不住地咳了几声,施袁扭回头,暗唾了声:“真是有毛病。”
“哎,不对啊……”盯着那铜盆半晌,施袁反应过来,猛地看向那人,“你咋个这么快就醒了,你不是快死了吗?”
那人的手放下,掀起眼皮看向施袁,露出一张苍白而俊美的脸,鼻梁高挺,狭长眼眸冷漠,毫无一丝感情夹杂。
“你盼着我死吗?”
施袁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心中不由震惊。他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容貌的男人,再加上那阴冷的气质,当即给他看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都毛骨悚然起来。
“你、你……你是谁啊?”施袁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试探地看着他。
“我是谁?”
那人闻言,收回视线,眉宇却紧皱。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兄弟,”施袁联想到什么,瞪大眼睛,匪夷所思,“你不会告诉我,你失忆了吧,这可是那些话本子才会出现的事情啊。”
“你还记得你叫啥吗?”见那人神情痛苦,施袁心翼翼地往前凑近了点。
听见这句话,那人面上的冷漠悉数褪去,他眼皮垂着,遮掩住眸中深而浓的迷惘。
他叫什么?
“你告诉我嘛,你叫什么名字?”
“阿辞,你叫阿辞吗?”
“你怎么不理我,阿辞……”
“阿辞?”那人声音低哑,喃喃了这两个字。
施袁以为自己听错了,又凑近了点,问道:“啥?你叫阿辞?”
然而,话音落下,却没有人搭理他。
那人的眉宇紧紧皱着,似极痛苦的模样。
身体的极度耗损、失血过多以及寒冷,让他的脸色极为苍白,如今也只不过靠一口气毅力撑着,若一口气散了,人也就晕了,适才只是身体回暖,才勉强挣扎着醒过来罢了。
见他不搭理自己,施袁自讨没趣,撇撇嘴巴坐了回去,“行了行了,我不多问了,反正你也醒了,休息好了就走吧,那姑娘了,你不能在这儿待着。”
“什么姑娘?”那人闻言,忽然掀起眼皮,直直朝他看来。
施袁对上他的视线,手脚一僵,知道自己漏嘴了,忙道:“不是……没、没什么姑娘。”
那人却执拗问道:“什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