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大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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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徐员外家诡异一遇,燕云觉得无相的态度越来越是难以琢磨不透。无相这人她了解,是个极端的利己主义者,与陈昭歌成亲,究竟是情之所系,还是姑且顺之,另有阴谋?

    原先知晓他要去大梁,只当他一是为了解除陈姑娘的毒,二是他当年似乎与萧太后达成什么交易,是以自己的生命为筹码的。如今几年过去,他身体已至大限,需至大梁寻得延命之法。

    这原也得过去。

    直到他抛出一枚“去辉夜岛”的惊雷,而后陈姑娘又满怀羞涩道出二人即将成亲之荒谬言论。

    她确实看不透无相在想什么,此人眸若死泊,毫无人性,行事诡谲不定,什么正常不正常的事情他干不出来?

    某一瞬间,燕云忽然后悔答应和他一同行程。

    “这一路本就艰险,若不能知根知底,怕徒增无妄争端,明问也好,暗查也罢,我们必须要知道他的真实想法!”

    事情的走向必须要全盘掌控在她的掌心,她不会允许任何意外出现,尤其……是陆屿。

    “不必忧心,云云。”

    陆屿温柔地擦干她发尾的湿润,指尖抚平她眉心烦扰,“后日是五月十三,还来得及,明日你寻借口将陈姑娘约出来去寺庙烧香祈福,陈姑娘为人单纯,怕是能套出些话来。”

    烧香祈福?

    倒是个好主意。

    且不明天是两人成亲前一日,惯例来两人讲不该见面,无相自是不能跟着。

    再者,走水路的话,他们作为东家,自是要去寺庙求个一路平安的吉祥日子。

    恰陈姑娘燕尔新婚正情意浓全时,定也想去祈福讨一讨好彩头。

    她赞同地点了点头,全然没有注意到发间的手滑了下去。

    “自无相来了,云云多久没正眼看过为夫?”

    鬓侧的手顺着而后一路下滑,燕云摁住他的手,她人却没动,端坐着,瞧镜中身后之人,他依旧端方矜贵,只是眼角眉梢却染了欲—色,人因为她的阻挠而恼怒地微微歪头,沉稳的眉眼不由得幼稚起来。

    她晓得,他在等,等她的同意和回应。

    “我明日是要出门的。”言下之意不行。

    腰侧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的算,他虽不话,燕云也知道他不愿意了,拍他一下,“多大人了?”

    笑语娇俏,是冷硬如她在他面前独有的一面,陆屿不由得抬头看,恰好瞧见她眸中一闪而过的精明,径直将人抱起来,“你算计我?需要我答应什么?”

    燕云抵住他的胸膛:

    “若是船队真算两队出行,我希望你能够上直达大梁的那一趟。若我有危险,我会用特殊方法通知你,你得走,在我有危险的时候接我回家,像以前一样。”

    她不希望他冒险。

    陆屿忽然盯着她的眸子,看的燕云不太好意思,半晌他笑,“好。”

    “云云这双眼睛,谁都拒绝不了的。”

    他极尽温柔,将人放平,撤下纱帘,熄了烛火。

    ***

    翌日。

    寺庙,远山沉沉钟声并着僧人模糊不清的弥弥念经声,为寺庙添了无比庄严肃敬的虔诚感。

    门口师傅双手合十迎接来客,即使面对如陆屿这般端方矜贵的香客,亦是不卑不亢,陆屿礼貌回礼,瞧着面前并肩而立的两道倩影,笑问身侧的人,“不进去?”

    容樾闭眸养神,倚在门口石狮子旁边,兜帽遮掩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殷红的唇,只斜斜一倚,桀骜不驯却又疏离难掩的气质令人难以接近,饶是如此,路过的姑娘们都红着脸,驻足停留,想多看一眼这宽肩窄腰的郎君。

    容樾没答他话,陆屿却不觉得尴尬。

    贵家修养出来的规矩使得他并不在意,“既如此,陆某便一个人进了。”

    “对了,前两日昭歌姑娘的手帕落下了,如今我命人洗净相还。”

    他如是道,将手帕放在容樾身侧的石狮子旁,随后离开,遣了几人着昭歌和燕云,随后自己也遥遥跟在后面。片刻后,容樾陡地睁眼,不多时便见陆屿岔开入了别处,他悄然跟了上去。

    寺庙曲径通幽,阑斜护,左拐右拐,便跟着陆屿入了一处偏狭的厢房,温度极低。容樾隐匿在阴暗处,指节冻得难以蜷缩,这让他想起了一个地方——原先他用来保存陈昭歌尸体的冰室。

    “陆商主,人都按照您的安排,保存的十分安好。”这谄媚的声音,赫然是前几日被昭歌揍得抽搐得亲妈不认的徐员外徐冲。

    “嗯,很好。”

    冷淡的声音,不夹杂任何的感情。

    自容樾的视角看去,陆屿的指尖流连在冰棺上,向来温润的眉眼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带着疯狂的冰冷和冷静,或许在触及那一具具尸体之时,眼底还有强烈的迷恋。

    “还差一双眼睛,一颗心脏。”尾音是距离完美一步之遥的喜悦。

    “陆商主,可,可这价钱您没给够啊?”徐冲显然有些贪婪,为难皱起的两条眉毛没少算计。

    “眼睛我有了,心脏不用你管,总之钱少不了你的,你给我守住她,好处少不了你的。”

    “是是是!我做事您不放心?这些年您瞧瞧我的名声,为了收集您要的,家里人都以为我……我婆娘碰都不愿意让我碰,前几天还差点让一个丫头死……”

    丫头?

    陆屿想起灵动活泼的粉衣姑娘,忽然笑了,“那丫头不许动,她那颗心,得是活的。”

    ……

    容樾淡淡看着这一切,冷笑一声,早知道燕云找的这人不对劲,他似有若无对陈昭歌示好,铁定不怀好意。

    他原也不在意。

    只是,陆屿做什么他不管,但是坏主意到陈昭歌身上了么?

    是,他不否认陈昭歌除了讨厌一无是处,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陈昭歌那条命,是他丢了半条命拿的凉玉珠差点没死,生生从阎王爷那里抢回来的,她如今那条命是他的,没有他的准许,任何人都没有资格碰。

    指间夹着的薄刃被磨蹭得发亮,就在出鞘之时,他的指尖忽然缠上一圈又一圈的“容樾”,粉白的花瓣缓慢将他围住,渐渐化成星子散落,他愣了一瞬,手上的动作慢了,于此同时陆屿警觉看过来,容樾一个晃身,虚影一闪便不见踪影。

    陆屿的人追的紧,容樾原也不想躲,他也不喜欢躲,只是指尖涨潮退潮般来又去的星子实在影响他发挥。好在没人能追的上他,容樾侧身躲入一处梵音室,以顶梁的佛祖像为掩体,一跃上房梁。

    没想到陈昭歌也在这里。

    “日月山河为鉴,皇天后土在上,昭歌诚心诚意同佛祖祷告。明日五月十三喜日,明日之后,容樾就是我的相公了,我希望他平安,一直平安,一直活着,一直不要死……”

    容樾闭目养神,懒靠在房梁上,以喋喋不休的祈祷音为背景,休息了片刻。过了会儿,他侧眼观察了虔心跪在蒲团上的昭歌,双手合十,神色认真,还真是难得见她这么安静,发髻后的蝴蝶尾巴也随之静止。

    活久见。

    他很喜欢这种安静。

    于是拿出帕子,动作慢条斯理,算处理薄刃擦出的伤口,但垂眸一见,修长白皙的指尖连同粉白的帕子依旧环绕在逐渐消散的星子中。

    容樾挑眉,视线再次追随到昭歌身上,她到底念了什么?

    恰是此时,门开,风带过容樾松松挑着的手帕,堪堪落在昭歌合十的双手上。

    “静明大师同我算过了,五月十四宜出水行,时间刚刚好。”燕云含笑进来,又问,“陈姑娘,了什么,的这样久?”

    昭歌抬抬头,房梁上空空如也,眸子怔忪,过了会儿才道:

    “我想的是,既然决定在一起的话,就要长长久久在一起……原来以为不会灵,我还发誓以后我一定吃素,多做好事,可是佛祖会不会管我这样的事情,但是我一睁开眼睛,它就落在我手上。”

    她很喜欢的一张帕子,忽然就丢了。

    但刚刚,在她像佛祖祈福时,就这么轻飘飘落下来。

    “后来我想,一定是佛祖瞧我心诚,答应了我的这桩心愿,我以后一定吃素,好好做好事。”

    燕云也随着昭歌的视线看过去,并没有瞧出什么异样来,虽然直觉无相娶她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但她对着这么一双澄澈单纯的眼睛,实在不忍心实话。

    “是啊,姑娘心诚。”燕云有心引话题,感叹道,“我原以为他这辈子很难成家……”

    很难吗?

    昭歌回想一下跟他商量这件事的过程,他一开始确实是不愿意的,甚至幼稚死了来威胁她,“你没见过我杀人的样子吗?非要我亲自告诉你我是什么样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我看不爽了就杀,你见过对吧?”

    昭歌被他含笑却冰冷透底的眼神吓得攥着床沿。

    “你,你是想反悔?”

    “好聚好散不行吗?非得要我杀死你?”

    “你好聚好散就好聚好散,我你亲了亲了,摸也摸了,你要非好聚好散,以后不要进我屋子里的门了!”她指着门口。

    “这是我买的院子。”他不屑地切一声。

    “那我走好了!”她很生气,但又不知道做点什么,摔门而出。

    片刻,他忍无可忍,吼一句,“滚进来!”

    “好的!”她根本就没跑远,从门口冒出颗脑袋来,盯着他,“那现在可以亲亲了吗?”

    容樾:“……”不可以。

    ……

    昭歌和燕云解释,“他有情我有意,情比金坚是一定要成亲的。”

    燕云:“……”原想同她探些消息的,现下看来,怕是没什么必要,也问不出来什么。

    二人再次祷告一会儿,梵音阵阵,熏香袅袅,出门时已是傍晚。昭歌听魏娘讲规矩,明早之前她和容樾不该再见面的,是以一早同寺庙住持商量好,把东西收拾好备在厢房内,今晚住在此处,不能让容樾见到她,明日,她便直接从这里出嫁。

    这里有这种习俗和法。

    “这么快?”燕云不解,纵然可能是阴谋,但这不该是大事?

    “是有点急,但是很多东西会有的,以后都会有的。”昭歌不好意思笑笑,其实除了嫁衣是她自己选的,其余都是容樾在管,婚贴她想自己写,可是歪扭的字体在容樾萧疏轩举的瘦金体旁一放,不用他,她就没再坚持。

    “既如此,我也不走了,明日我送你出嫁。”燕云被她的心大逗笑,“嫁衣呢,我瞧瞧,反正他这会儿应该走了,穿上我看看。”

    燕云瞧着昭歌红着脸进去,走了几步到门口,耐心哄了等待的陆屿许久,才顺了毛,堪堪将人哄回去。

    “燕云姐姐!”

    燕云闻声回头,那一霎目光惊艳。

    精致的大红衣料绣着金银花藤和展翅凤凰,恰到好处的剪裁掐出纤腰细臀,盈盈楚宫腰不堪一握……太阳落到一半,云层还嵌着金色的边,被稀释的光轻薄透亮,全都稀碎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容樾你看!”

    昭歌雀跃喊一声,张开手转了转给他看,燕云随之望去,瞧见院墙上不歪却也不正坐着个人,没个正行,他目光淡淡,转也不转瞧着这边。

    燕云赶忙将昭歌推进屋里去,“这会儿不能看!”

    在等昭歌换衣服的空缺,燕云捕捉到容樾眼底的深意与精明,目光探寻,“你别有目的,对吧?”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自家后院着火,事情还想管到我身上?燕云,别人我不管,陆屿想什么,你想什么,我半点没兴趣,你转告陆屿,陈昭歌命是我的。”

    “你们谁动她谁死!”

    到最后,语气已经完全不正常了。

    燕云疑云丛生,不解其意,正待进一步询问时,静明大师即住持前来,“闻得有施主要自此处出嫁,是喜事,老朽帮忙算一卦?”

    “没必要,不需要。”容樾果断拒绝。

    静明大师好歹一代高僧,他那一卦多少人求不来的,如今难道他主动算卦,却想也不想被拒绝,他是没想到的,“也罢,人各有信,倒也不必强求,阿弥陀佛……”

    “不强求不强求的师父!”昭歌及时揽住容樾的胳膊,不让他跑,她一向对这些事情很好奇,“容樾我们算算嘛算算嘛!”

    “算什么,算你什么时候死在我手里?”不在乎的样子。

    昭歌:“……容樾!”

    “随便。”

    昭歌问了自己很关心的问题,“我挑的那件嫁衣好看吗?”

    “丑。”

    “那我穿上好看吗?”

    “很丑。”

    “……”

    “容樾你这个笨蛋!”

    “没你蠢。”

    容樾懒得跟她吵,径直进了屋子,昭歌气得不行,但一直不知道拿他怎么办,虽然心里不高兴,表面还是恭恭敬敬和燕云将静明大师送到门口,“大师对不起,他人很好的,就是偶尔脾气不好,你不要在意,他没有恶意的。”

    昭歌的道歉很诚恳,静明大师却摇摇头,若是真要记仇,那才是枉他修了多年佛道,他笑了笑,伸出三根手指,掰下一根,玄虚地卖了个关子,“方才那位施主最后回的三句话。”

    “两句假话,一句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