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给她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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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温暖的光穿过微青的窗纸,莓色与梅子青晕染在窗纸上,衬得窗纸被扎染过一般。

    落日的光,披散在他们身上时,就有了颜色。

    李德祥不忍心破这美丽的安静,但还是心道,“王君,魏嬷嬷来了。”

    魏嬷嬷欠身作礼,低眉垂眼间俱是恭敬。

    “起。”金振玉溃却又淡漠的声音。

    魏嬷嬷头一直低着,余光瞧见大片的赤色,九州以赤色为尊,以宽衽赤色缂金袍为燕居常服的人,唯有一人。

    角落金兽缓缓突出丝丝白烟,清冽瑞脑香味入人骨髓般,教人每个毛孔都懒懒疏散开,魏嬷嬷却丝毫不敢放松,毕恭毕敬道,“王君。”

    因为眼前这位,已经不仅仅是大越的王君,经此一役,九州王君,都得给伏在他脚下称臣膜拜,即使他们的臣服,是暴力的结果。

    只是,王君为何会遣人将她找来?

    她自问无论在哪里都是谨慎行事,且凡事无愧于心,从不曾做有悖良心人伦之事。

    “以后你留在掖兰庭,负责昭歌的饮食起居。”

    昭歌???!

    不待魏嬷嬷悚然一惊,昭歌圆润的杏眼也微微睁大,“我不要别人照顾,我又不是孩子了。”

    着去扯容樾的袖子,但就是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胳膊不知何时变得又短又粗,细长白皙的手指缩回肉手,连带着整个人都恢复成那个昭歌的五短身材。

    【管理员666:宝贝,时光回溯损耗你太多的能量,在这两日沉睡中恢复原样,你身体设定必须回到一开始的模样,安安心心以这个身体长大。】

    容樾拍拍苦巴着脸的昭歌,“听话,昭昭。”

    话语在别人听来依旧冷冷的,但是昭歌听出了独属于她的宠溺和安慰。

    昭歌生无可恋地踩着容樾的腿,手圈着他的脖子,无精采地把头靠在容樾身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魏嬷嬷还没来得及从昭歌殿下尚存活的震惊中醒神,就被昭歌近乎放肆的动作给吓得魂都没有了。

    “昭歌殿下!”

    昭歌声音低低,虽然提不起来精神,还是礼貌回复,“嬷嬷好。”

    人倒是面色红润,瞧不出来受过什么苦。

    也是,魏嬷嬷眸子一转。

    当时王君“闭关”,殿下就跟着失踪。其实当初,她不是没有猜测过,昭歌殿下是不是被王君给一起带走了。

    如今看来,却是如此了。

    许久不闻圣音,李德祥轻咳一声,对即将和他共事一主的在掖兰庭当社畜的魏嬷嬷道,“掖兰庭为嬷嬷准备好了房间,嬷嬷尽快收拾些紧要东西,抓紧入住吧。”

    魏嬷嬷点头,虽然还抱着满肚子疑惑,想着等王君不在的时候,再好好地问问昭歌殿下。

    陈王陈后仅有一对女儿,她从未见过这么真心疼爱女儿的王室。

    如今陈王陈后都还在大越,若是他们知道昭歌殿下依然平安,一定非常高兴。

    魏嬷嬷刚准备退下时,便被昭歌叫住了。

    昭歌看向容樾,跟他商量,“容樾,我们把萱萱也接过来吧。”

    萧太后虽然是她二人的外祖母,但是前几日她居然舍得把那样那样脆弱的萱萱绑在烈日下近乎一日,若不是容樾及时赶到,他们也不会将昭萱放下来。

    本以为容亦时刻能护全昭萱,但是她大意,忘了,容易为镇国公之子,即使是少年年纪,亦参与了抵御外敌的作战。

    他那时兴许是顾不上萱萱的。

    大抵根正如容亦这样的好苗子,从来都没想过,有人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来对待不谙世事的昭萱。

    但凡是个人,都下不去那样的手,何况是与自己血脉至亲的外孙女。

    想到这里,她问容樾,“容樾,太后怎么样了?”

    容樾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些事又何须你来管,不是要紧事。”

    怕她多想,又,“那些人,都关起来了。”

    言下之意,只是关起来了而已。

    没有滥杀。

    他知道她不喜欢他杀人。

    以后,昭昭不喜欢的事情,他尽量改。

    只是这件事是骨子里的劣根性,他几乎是违逆本性在做这件事。

    很难很难。

    但是昭昭不喜欢。

    只要她能一直在这里,就像现在这样。

    她平安,她喜乐。

    让他能看得到。

    “那萱萱的事情?”

    昭歌看出容樾沉寂的眸子不自在地转动,看出了他的不愿意,眸子狡黠转转,拖着长长的调子,“容——”

    “容樾你最好了,答应我嘛,答应我嘛…容容容容……”

    咬字很软,带着糯糯又甜腻的连音。

    行,又来。

    容樾无奈揉了下眉心,认命地嗯了一声。

    李德祥见惯不怪,笑眯眯地对下巴几乎要惊掉的魏嬷嬷道,“嬷嬷也见了,回去若是见到昭萱殿下,一并搬过来吧,给昭歌殿下做个伴。”

    魏嬷嬷是老人了,转眼便整理好表情,低低称了声是,亦步亦趋,恭敬退下。

    转眼宫里便只剩下两人了,容樾想起陆遇过的话。

    “她身体殊异,必须要恢复此骨龄,按照正常的生长规律生长,此后方能一世康健安宁。”

    即使别有一年,陆遇容貌模样大改,气质较以往沉闷淡漠,但容樾并未在意,陆遇世代从医,他的话,容樾不会质疑。

    昭歌原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和容樾解释这回事,却没想到竟然是陆遇为她解决了难题,但他的话,与666的一般无二。

    是准的。

    其实,陆遇那个人,是奇怪了些,尤其是隔这么久再见他。

    之前昭歌对他没什么印象,只道他是反派为数不多的朋友,不能得罪,也不能太无礼疏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

    可上次见他,昭歌莫名地觉得此人很值得信赖,不会对他的话产生怀疑。

    确实,他能为了朋友,不惜忍受酷刑,容貌受损,也绝不出容樾半分秘密。

    陆遇,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容樾,那你是不是要等我很久?”

    “六年而已。”

    如今昭歌体龄八岁,女子十四及笄,六年而已,只要她在,他都等得起。

    “只需你不变心,昭昭。”

    “我哪里是这样的人……”昭歌微微转动的眸子里氤氲微怒。

    容樾微嗤一声,若不是方才指尖又缠着一句“陆遇,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他就被陈昭歌这幅无辜良善的样子骗了过去。

    容越算是得闲,闲的下心思给昭歌梳头,骨感分明的修长手指穿插在微栗色的浓密长发中,动作看上去不温柔,但是昭歌并不觉得疼痛。

    忽然她发现了什么,伸出白嫩的短胳膊给容樾看,“容樾,我这里有花花!”

    吹弹可破的肌肤以为画布,一簇粉嫩蔷薇花舒展着,花瓣渐变出粉色梦幻的色彩,还有一些将开未开,衬着几簇新绿,仿佛映着光般,温暖舒服,明谧安静。

    这是纹身吗?

    她什么时候纹的,都不痛,否则她肯定会知道。

    看着献宝似的伸过来的胳膊,弯弯的笑眼里,亮的发光,看得出来,她很喜欢,容樾解释道,“是画上去的。”

    以骰子骨灰为引,腐墨为底,斟酌入画,墨色深深没入肌肤骨血。

    永不褪色。

    以他骨灰,入她血肉。

    从此以后,丢不掉,弃不得。

    他永远都能知道她在哪里,再也不会出现上次发生在辉夜岛的那种事情。

    但是这些事情,他不会去,她也不必知道。

    发髻将成,这才发觉发带落在塌处,便只得用簪松松定住,容樾折回身去拿。

    而因为喜欢得不得了,而一直在看手上的花的昭歌,发现花的颜色逐渐变淡,而随着容樾拿着发带再次回到她身边时,花的颜色逐渐变浓,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噫?

    而容樾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一样,透过镜中与她对视,头微微歪,在问:怎么了?

    昭歌摇摇头,她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玩的秘密,暂时先不要告诉容樾。

    “我这几日有些忙,回来的少。”容樾道,是以他今日陪她这么久。

    “而且…昭昭,我想,在你及笄之前,还是保持一下距离。”

    昭歌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容樾知道,昭歌的心智是随着年龄慢慢恢复,这漫长的等待,于他而言,更像他陪她成长的过程,他愿意参与,愿意等待。

    她还是那个昭昭。

    捧在掌心的昭昭。

    “那,以后都不可以抱着你睡吗?”

    “不可以。”

    “不可以亲亲吗?”

    “不可以。”但是沉思片刻,他认真道,“可以亲脸。”

    “亲亲抱抱举高高都不可以了吗?”昭歌撇着嘴,不去看他,有些埋怨着,“都没有这样谈恋爱的…”

    “而且,你从来都没有过喜欢我,我以后怎么放心嫁给你…”

    容樾沉默片刻,好看的薄唇动了动,还是没出那几个字,“我,我…”

    也是,这么一个冷漠无情的杀手,就算长了一张招桃花的脸,但真要他出这样肉麻的话,那就不是她认识的容樾了。

    昭歌揉着容樾俊美却又表情匮乏的脸,看了半晌,,“冷漠死了,臭拽脸。”

    容樾:“……”

    昭歌亲了下他的侧脸,声音甜糯,眼睛亮晶晶的,“但是拽拽的,我也很喜欢啊!”

    容樾垂眸看她,轻笑出声。

    诸国方平定,此时辉夜岛军队和司白起一外一内各自稳定局势,忙的要翻天了。容樾见她苏醒,很快也忙碌起来,好几日都难得见一面。

    但是昭歌这几日也没得闲,先是昭萱抱着她哭了一两天,再是陈后哭了好几天,眼睛都红肿了,哭声肝肠寸断。

    “母后带你回陈国!”昭阳护短得很,“是要好好对我的女儿,这都受了什么罪,都瘦了这么多…”

    陈王站在一边不话,却也红了眼眶。

    昭歌安慰她们安慰了很久,其实她真的很想,她跟着容樾一路吃香的喝辣的,一点都没瘦。

    但是老父亲老母亲有他们的滤镜,昭歌百口莫辩。

    到最后,随便诓了几句,便先诓着他们回去暂住的行宫。九州各国的王室均被关押,只有陈国例外,即使如此,陈后走时依旧对容樾骂骂咧咧的,一向优雅的王后也不顾那些虚架子,陈王纵着她骂,等差不多了才无奈道,“可以了,留着明日再骂,多少因着昭歌,你我才得以保全性命。”

    陈后这才不情不愿闭嘴。

    送了二老之后,昭歌哄睡昭萱,本以为松了一口气,又听人,外面有人请求相见。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容樾吗,他从来不会这么客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昭歌披上外衣,看见外面的挺立的瘦削的黑衣少年,有些意外,“谢随风?”

    许久不见,他身上多了些沉重感。

    “陈昭歌,好久不见,我是谢随风。”

    这…这她当然知道,他怎么突然这么郑重,昭歌忽然有些受宠若惊。

    “喏,给你。”

    他递过来一只蔷薇花,沾水带露,是新鲜刚采摘的,昭歌不明所以接着,等着下文。

    “你丢之后,我找了你很久。”

    沉稳的少年嗓音,清冽若泉水。

    然,然后呢?他找她干什么?

    昭歌仔细回想了一下,她与谢随风的关系,也只不过是在国子监做了一段时间互相掐架的同桌而已,实在算不上和谐。

    “同时,我也和萧太后请了与你的婚约,她应了。婚书尚在,九州如何变乱,婚约不会改变,先前我过的,你喜欢蔷薇,我在院墙里种满了蔷薇,待荣国公府内开满蔷薇,我娶你过门。今年长势好,开了点,我采摘过来,你接了,就是愿意。”

    昭歌:“!!!”

    “父亲不幸身亡,我如今已是荣国公,虽然德不配位,但我会努力,给你想要的一切。”这话的时候,话语里面淬了浓郁的恨意。

    他着,迈出一步,弯着腰,将沉浸在震惊里的昭歌拉进怀里。

    从昭歌的视角,刚好看见踏着墨色归来的容樾,他还没看见她。

    她那么一紧张,蔷薇花的刺扎进了手心里。

    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这都不重要了。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