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
张博洋好歹是个男人, 且是偏于张扬的那一类,无论如何是吞不下这口气。顺手抄起桌上的茶杯,他猛地向地下一掼,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他乘势而上, 双手猛一下子揪住周淮的衣领:“你算什么东西?这儿有你话的份儿?”
周淮站定不动,单用眼睛直视对方, 锐利的目光似刀子般扎进对方眼里。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动手, 然而他没有。不是因为没血性, 而是他不想把事情闹大,给孟云端难堪。
周淮身上是带着功夫的,面对一般人,只需三分力就能把人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这一点外人不晓得,可是伍洋知道,因此当他推开人群凑上前,猛然撞见这一幕时,一颗心刹那间提到嗓子眼。他真怕周淮收敛不住脾气, 失手给人出个好歹。
好在周淮早已度过了他热血不羁的年代。时光远去时,留给他的唯有沉着与冷静。
张博洋见他半晌没有回应,心里更是得意,不依不饶的叫嚣道:“来啊, 有本事动手啊!跟我这儿装什么b?”
“放手。”周淮压低声音。
张博洋一嘬牙花子:“我tm就不放你能把我怎么着?”
气氛焦灼异常,谁也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哐当!”
突然一声闷响从周淮身后传来。周淮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当机立断, 左手扳住张博洋的手腕,右手往对方左肩猛力一拍,在对方后退时左手发力顺势一扭,直接把张博洋扭的背过身,然后用力朝前一推,张博洋踉跄几步跌进墙角。
回头看向身后,周淮的目光在触及到孟云端的瞬间有些恍惚。只见孟云端正歪倒在桌旁,脑袋枕在座椅边缘。
周淮只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飞扑上前揽住孟云端的腰,他用手臂将孟云端的头拢在怀里。
“云端?云端!”周淮低头凝视孟云端的脸。
孟云端的眼睛微睁,仰面朝天的望向天花板,她的眼神涣散无光,头脑因为缺氧的缘故一阵阵发晕。心跳此刻是加了速的,好似是失了控的车轮,无所顾忌的碾压、毁灭着一切。
有那么一瞬间,孟云端怀疑自己快要死了。她极尽可能的大口喘息,伴随着呼呼的撕裂式的喘息声,她双手拼尽全力捂住胸口,却丝毫抵消不了心脏上的闷痛。
张博洋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收敛了气焰凑上前,他瞥了孟云端一眼,只一眼的功夫,便吓的连连后退:“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还倒了呢?”着,慌慌张张的提起躺在地上的提包,他一边薄情寡义的高声道:“这可跟我没关系,这么多人都看着呢,我可没碰她。”一边逃出了店外,转眼便没了踪影。
而周淮从始至终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孟云端,眼里的惶然越发透出凄迷的颜色。
忽然一滴泪水滑下,顺着孟云端的眼角洇进他的指缝。他的心脏猛地揪成一团,双臂猛地一发力站起身,他将孟云端抱在胸前,脚步匆忙的往餐厅后门赶去。
后门有一片空地,停着他的车,正是那天孟云端从机场回来时乘坐的那辆。
心且迅速的将孟云端安置在副驾驶座位上,周淮转身关好车门,系上安全带,脚下不由自主的加重了力道,车子如离弦之箭般的冲了出去。
他们出来的时间不巧,正好遇上下班高峰。周淮在拥挤的车流中急的满头大汗,六神无主的偏头去瞧孟云端,他忍不住握住了孟云端的手:“有我在,别怕。我现在带你去四院,这里离四院最近。”
孟云端强压下胸口的窒息感,艰难的摇了摇头:“我……没事,去……去光希医院。”完,是一口深到极致的深呼吸。
光希医院离这里不算远,但没有四院近。周淮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短暂的思虑过后,他决定遵从孟云端的意愿。
开转向灯向右侧变道,周淮在下一个路口拐了弯,十多分钟后开进光希医院,正停在急诊楼的大门前。
急诊室的护士见状连忙推来移动床,将孟云端送进急诊室。他们训练有素的给孟云端量血压、做检查,一套初步的诊断完毕,护士遵照医嘱给孟云端了一针特效药,孟云端的心率很快恢复正常。
意识渐渐回归大脑,等孟云端再次睁眼时,就见自己已经离开了急诊室,躺在一间普通病房里。
一名护士姐推门而入,在床边轻声细语的俯身道:“孟女士,别担心,您已经没事了。刚刚我们看过您的医疗档案,已经通知了精神科的霍主任,您先在这里休息一下,霍主任很快就来。”
孟云端是光希医院的会员,有详细的病历以及就诊记录。
孟云轻轻“嗯”了一声。
护士温柔的替她掖好被角,转身离去前忽又想起了什么,回头补了一句:“刚刚送您过来的先生还等在门外,需要让他进来吗?”
孟云端微微一愣神,迟疑着开了口:“好。”
护士前脚出门,周淮后脚便追了进来。他的脚步无声而缓慢,远远的望着孟云端,以一种奇怪的角度。
这个角度令他无端感到一丝恐惧,他的脑海由此浮现出一些陈旧的画面,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劈面而来。
他的脚步一滞,脚下的这段路在无形当中被延伸到很长很长,周淮只觉得走了很久才走到孟云端身边。伸手拖来旁边的一把椅子,他倚着床头坐了下来。
孟云端半睁着眼看向他,有气无声的唤了一句:“周淮。”
周淮眉心微动,压低身子用双臂抵住床沿,他将脑袋垂的很深,干裂的嘴唇几乎要蹭到孟云端的鬓角:“嗯?”
孟云端故作轻松:“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只是心悸而已,了针就好了,没事的。”
周淮没有立刻答话,茫茫然的抬起手掌,他将手指紧贴住头皮向后一捋,表情木然的呼出一口气。这口气缓和了他心中的不安与恐慌,重新抬头望向孟云端,他仔细端详着对方的面庞:“你经常这样儿吗?”
孟云端坦然的与他对视,然而听过这话后的反应也是一阵沉默。
窗外夜幕低垂,整间病房唯有墙角处的一盏壁灯亮着。
孟云端翻了个身,面对了周淮,半张脸顺势陷入黑暗:“已经很久没犯过这毛病了,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话音落下,她从周淮的眼里读到一丝悲伤。那悲伤不易察觉,因为他早已习惯了隐忍。他隐忍着自己的欲望、感情。话含在口中渐渐发了苦,他依旧要将这苦涩吞咽下去。
可惜孟云端在不动声色间看透了一切,恍惚间,她只觉得有道声音传入耳朵:“告诉我,云端,告诉我,我想知道。”
前所未有的内疚感猛地砸向她的心脏,胸口随即又是一阵钝痛。一口凉气幽幽的吸入肺腑,她在气氛的渲染下受到鼓舞,心情莫名振奋起来。
直直的凝视着周淮的眼睛,孟云端轻声道:“我的身体的确出了点问题,刚开始我以为是工作压力大,就休了年假,但仍然没什么改观。后来我去医院看了医生,医生给我做了检查,然后……他们我得了抑郁症。心悸也是抑郁症的症状之一,偶尔会发作。”
周淮的嘴唇动了动,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痛心疾首的一闭眼,他伸手去拂孟云端脸颊上的碎发,末了口中化出三个字:“我知道。”
孟云端诧异的看着他:“你知道?”
周淮缓缓收回手:“上次在你家,我看见了你摆在桌上的药瓶,记下了药名。药店的人告诉我这药是治疗抑郁症的。”他的语气从容而和缓,几乎听不出有任何情绪,却是一字一句,有着掷地有声的分量:“他们……得上抑郁症的人会想要自杀,云端,你告诉我,你想过自杀吗?”
好像在黑夜中蝺蝺独行的旅人,骤然间被拖入万丈光芒下。
孟云端定定的看着他,半晌的沉默过后,她忽然侧过身,把脸冲向窗外。
血液激荡在她的身体里,她不得不靠屏息去平复心情:“我……”她心翼翼的开了口,扔掩盖不住声音里的呜咽:“我想过,我想过很多次,哪怕是我按时吃药,看医生,依然还是会止不住的去想,所以我才会回国。我怕……我怕我有一天真的会死在国外,再也回不来。”
岁月是一把锋利的锉刀,磨去了周淮身上的所有软弱,他曾一度认为自己当的起“铁石心肠”四个字,然而此时听了这番话,他的那颗心骤然柔软的一塌糊涂。温热的血液化作泪水,聚集在眼眶里。他不敢话不敢动,他怕一旦稍有动作,泪水便不可抑制的流淌出来。
而孟云端的心防被周淮撕开一道裂口,满心满肺的悲伤犹如决堤的大河,卷着滔天巨浪没过她的头顶。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焦点却始终落在那片朦胧的月光上,泪水与月光一样凉:“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总会莫名其妙的难过,会在大事事上犯错,有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办法控制我自己,就像那天……我在机场遇见你,我……我……”她的胸口随着呼吸一阵抽搐,隐在被子下的躯体蜷缩成一团:“我有的时候真的很痛恨我自己!许多事情我不敢回忆,一旦回忆起来就难受的要死。对不起,周淮,张博洋有句话的对,我的确是白活了这么多年,活的很糟糕。”
周淮语气轻柔到了极致:“你爸妈呢?这些事情他们知道吗?”
孟云端一摇头:“我妈不相信我,我爸我是在故意找借口逃避现实,我没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周淮一时无言,静默片刻后,他悄然坐到床边,然后伸出手,从后面托起孟云端,一把将她牢牢的抱进怀里。
作者有话要: 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该在一起人...谁都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