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022
盛夏气温燥热, 因为刚过饭点儿的缘故,餐馆里没有什么人,几名员工正围在角落处的一张桌子旁吃饭。
忽然听见有脚步声走近, 众人一齐回过头,就见孟云端携着一股热气走进来, 站在门边朝里面张望。
“你找谁?”有人发问。
孟云端没听出声音具体出自谁口,笼统的对着他们回答道:“我找你们老板。”
伍洋也在其中, 这时突然站起身, 放下筷子, 向孟云端走去,然后在距离她一臂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他是个肩宽背阔的大个子,一身腱子肉,壮的像头牛。大剌剌的一扬下巴,他摆出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居高临下的审视着孟云端:“你找他干什么?”
孟云端察觉到了对方的敌意,却不明所以,支支吾吾的答道:“我有话要跟他。”
伍洋白了她一眼, 自顾自的走出店门外。店门外有处树荫,他在那里站定,回头见孟云端果然跟了出来。
孟云端站在阴与暗的边界,左半边身子亮的发白, 她蹙眉追问道:“周淮他是出去了还是没有来?”
伍洋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点燃后猛吸了一口,透过烟雾看向她:“我不管你是什么来路, 有什么想法,以后别再缠着他了,行么?”
孟云端一头雾水:“你什么意思?”
伍洋微微抬起夹烟的那只手在空中一比划:“你家是在这附近吧?”
孟云端一点头:“是。”
伍洋沉着声音道:“他昨晚在你家楼下待了一夜,我就不明白了,他是欠了你什么?你非要这么作践他?”
孟云端愕然的看着他:“你什么?他现在人呢?”
伍洋想起这事儿就来气,于是很不客气的回嘴道:“他在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有些话按道理不该由我来,但是我跟着淮哥这么多年,见不得他这副样子。他这几年过的不容易,钱虽然攒下来一些,但那是卖命钱,你懂什么是卖命钱吗?我你你好端端一女的,看着也不像是缺钱的人,干嘛非缠着他?你究竟图什么啊?图他的感情,还是耍人玩?”他愤然一瞪眼:“你这样是会遭报应的!”
“什么卖命钱?”孟云端心口一阵揪痛,脸色有些发白。她不想多做无谓的解释,因为解释也解释不明白,于是便直截了当的问道:“周淮现在到底在哪?”
伍洋觉得她不识好歹,转身就要走。
孟云端横挪一步揽住他的去路,一双眼睛死盯着他不放。
伍洋气的一歪脑袋:“你这女人怎么回事儿?怎么还给脸不要脸了?”
孟云端的目光如刀,突然扯开嗓子大喊道:“告诉我!他在哪儿?”
伍洋大约是受到这突如其来的震慑,愣了一下,然后烦躁的做了个深呼吸:“在家休息呢。”
孟云端乘胜追击:“他家在哪儿?”
伍洋原以为自己只要态度强硬一点,毕竟女人脸皮薄,三两句话就能给发了,没想到这孟云端是个硬茬,此刻被她当街拦住,颇有点惹祸上身的感受。
路边行人来来往往,孟云端死活是不肯罢休,她抱着豁出脸不要的气势,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今天必须要见到他,有些话我一定要跟他清楚!”
伍洋的目光里充满探究,他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或许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最后一口烟吸进肺腑,他淡而无味的问了一句:“你到底跟周淮是什么关系?”
孟云端低下头,反复思量后轻声回答道:“债主。”
尽管伍洋听完这话后是一头雾水,足足怔愣了两三秒,但直觉告诉他应该把地址给孟云端。
地址被写在一张传单上,孟云端拿着传单,开上车,开了手机导航。
导航将她一路导向城郊,她路不熟,不敢开的太快,足足用了将近一个时才到达目的地。
那是片老旧的区,灰黑色的水泥墙面覆满了岁月的痕迹——风化,外皮脱落,然而环境方面却富有生活气息——花圃里被人跑马圈地,用细铁丝围了,种了各式各样的蔬菜苗;公共的健身器材看上去有些年头,漆却像是新刷过,泛着明显的光泽,有两个孩正在将双臂钩在铁杠子上,像两支猴子般摇来晃去。
孟云端觉得有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她觉得背后有人在注视着自己。这样的感觉令她心里发毛,猛地回身往后瞧,却什么异样也没有捕捉到。
或许是昨晚没休息好,神经衰弱。
孟云端劝服自己,随即不紧不慢的走进楼门,拿出地址确认性的看了一眼,然后开始爬楼梯,一口气爬到顶层,七层。
气喘吁吁的静定了一会儿,她等气基本喘匀后,敲响了左手边的灰色铁门。
铁门厚重,却不隔音。踢踢踏踏的拖鞋擦地声从门内传来,然后门从里面被拉开,露出周淮的身影。
周淮在家穿着随意,上半身套着一件白色体恤,下半身是黑色短裤,脚上踩着一双最普通的澡堂拖鞋。短而浓密的黑头发支楞在脑袋上,一如往日,唯有面容憔悴,眼睛里再没了往日的光彩。
看见孟云端,周淮显得十分意外。他足足愣了三秒钟,才后知后觉的眨了眨眼,轻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孟云端面无表情的开口道:“不请我进去?”
周淮连忙侧过身,将孟云端让进屋子。
孟云端原以为单身男人的屋子即便不算脏乱,总也整齐不到哪里去,没想到周淮却是例外——房子面积虽然,但是物品简洁,只有一张桌子、一台电视机、一条长沙发,还有两把折叠椅。除过桌子上摆着的遥控器与玻璃水壶之外,目光所及之处再没有其他杂物,看上去是十分的清爽,丝毫不觉得局促。
孟云端站在门口环顾四周,随口道:“你家里收拾得很好。”
周淮笑了笑:“东西少而已。”
孟云端低下头:“要换鞋吗?”
“不用。”周淮一边着,一边去厨房取了支干净的玻璃杯,然后倒上水,递给孟云端。
孟云端捧着水杯站在客厅里,随口问了一句:“你今天怎么没去店里?”
周淮挠了挠后脑勺,转身坐在沙发上:“身体不太舒服,就休息一天。”
孟云端依旧站在原地,直挺挺的像根木头桩子:“是因为我吗?你昨晚在哪里过的夜?”她这是明知故问,因为知道周淮多半不会与自己实话。
而现实正合了她的预料。周淮迟疑片刻,目光不动声色的看向孟云端印在地板上的影子:“在家啊,还能去哪里。”他的脸上浮出不甚稳定的笑意。
孟云端静静地看着他:“你别跟我撒谎,你撒谎的时候特别假。”
周淮抬头正视了孟云端:“我……”
四目相对的刹那,他忽然没了声音,因为孟云端已经通过目光表达出了自己的态度——她什么都明白,此行的目的是为了求证,而不是问询。
“我昨天是醉了,但还没有醉到断片儿的地步。”顺手将水杯放在桌上,孟云端走到沙发旁,坐在周淮的身边。
房间里很安静,阳光透过窗前的纱帘映射进来,在白色的墙壁上投影出斑驳的条纹。那条纹随风而动,看久了,心下生出一股安然。
孟云端在这安然中轻声开了口:“有些话我本来不算,但是既然已经出来了,就没理由再装傻。周淮,我想过了,我们都该对彼此的这十年有个交待。”
周淮听了这话,明显是受到触动,目光定定的落在孟云端脸上。他忽而轻轻一笑,唇边露出两道浅浅的细纹。
往事如风过境,伴随无数个念头在他的心中闪现。他一时思考未来,一时又回顾往昔,两方纠缠之下,他索性一闭眼,下决心要将心里的话都出来,就像孟云端讲的——不求其他,只为给彼此一个交待。
事情得从十多年前起。
那年周淮的父亲用多年的积蓄开了家物流公司,规模虽然不大,但尚可自给自足。然而做生意这事儿不容易,总得经历些风浪,随着公司效益下降,公司渐渐有了拖欠员工工资的情况。
这一次两次还好,到了第三次周父就有些吃不消。他白天在外奔波想出路,晚上回去还要应付工厂里几十张嘴。
这种事换做别人或许会直接跑路,可是周父仁义,万般无奈下跑去借高利贷,不惜背着百分之四十的利率给员工发工资。
这工资是发了,公司却依旧毫无起色。就在处境最艰难的时候,老天爷给周淮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周父因为一次夜晚驾车,把车直接开进郊外的水库里,等被人发现时已经到了第二天早上。
保险公司判定周父是自杀,硬是半分钱不陪。
周淮到这里,面无表情的闭上眼睛,脸上透出一股阴沉沉的坚毅:“车子捞上来的时候,警察在后备箱里发现了一包刚从超市买来的东西,我爸他怎么可能是自杀。”
孟云端不知该些安慰他,只翻手将周淮的拳头包裹在掌心。
冰冰凉凉的手指覆上手背,周淮只觉得浮躁的心一下子安静下来。他回头看向孟云端,目光里有流光浮动,那光介于湿润与干燥之间,是一种被时光修炼过的成熟与隐忍:“后来我被亲戚接回老家,直到在老屋里看见棺材的时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周淮的老家在一座县城,按照风俗人得停棺几日过后才能火化。然而就在这个档口,高利贷追债的紧随其后找上门来,亲戚们一时间全躲的不见踪影,只剩下周淮这个十多岁的少年。
少年人能做什么?一挣不了钱,二没有资产,就算把他扒皮抽筋论斤卖了,也补不上几十万的亏空。
那个年代在县城里,几十万几乎是天文数字。那些人眼看着要不到钱,便想出了个绝招——绑架周淮,威胁他母亲露面,交钱赎人。
作者有话要: 明天接着更 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