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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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紫娴等着苏槿时收拾好了便过来陪她,可是左等右等,都快到晚膳时间了,也不见人过来。

    他们也没带什么东西,不至于要收拾这么久的。

    走到院门处,又折回来,对贴身婢女鱼道:“你去一趟,叫苏槿时过来陪我用饭。”

    “……”鱼觉得苏槿时弄不好已经在和她的弟弟用饭了,但不敢直。

    应了一声走两步,便见着迎面进来的陈夫人,连忙福身行礼。

    陈夫人从鱼身边走过,视线投在陈紫娴身上,语带嗔怪,“为娘的等了你这许久,都不见你过来,便只好自己寻来,结果,我的好女儿,不想着陪娘吃饭,倒是等着一个外人。”

    鱼看了看两个主子的神色,立时把头埋低。知道这一趟不用跑了,到一旁候着。

    陈紫娴眨了眨眼,浑不在意,“娘,你没事吧?我最近可是天天都陪着你吃饭,只是这一顿没陪而已……”

    陈夫人抬手止住她的话,自有她贴身服饰的人提着食盒进来摆桌。

    陈紫娴默了默,哀嚎:“娘……你这阵仗,弄得我们好似马上就要分开,一辈子见不着了一样。”

    完便觉得自己得过份了些,微微缩了一下肩,却见陈夫人并不凶狠地瞪了她一眼,并没有斥责她,“你不了,等你以后嫁了人,那便是婆家的人了。哪里还能如出闺前一般陪着为娘的用饭?如你阿姊那般……”

    “好了好了。”陈紫娴受不了陈夫人提及阿姊时既荣耀又失落的模样,“我陪娘用饭便是。只是娘,您若是舍不得我嫁人,不嫁便是了。这么着急着难过做什么?”

    “什么混账话?女儿家到了年纪,便要嫁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见母亲动怒,陈紫娴又是告饶又是认错,殷情地伺候着母亲用饭,这才见到母亲的神色缓和下来。

    “贵人马上就要来了,你好生准备着。苏家娘子也要陪着自己弟弟温习功课,自是没空陪着你的,也就是看在为娘的面子上,才愿意带着弟弟留下来。你莫要带着她到贵人面前去,免得旁生枝节。不过,你可以让人去关心关心他们姐弟。那么便能去考童生,若是这次中了,往后不可限量。”用得上的机会多着呢。

    最后这一句她没有出来,但她相信她的女儿会懂的。

    “哦……”陈紫娴心里头不认同母亲这些明显和人隔着心的话,但到底才惹了不快,便只把话闷在心里。

    一顿饭吃得中规中矩,气氛微僵。

    直到听到外面传来苏槿时的声音,陈紫娴才喜上眉梢,忽略了屋里的气氛。

    她就知道,苏槿时不会不来找她的!

    可一动,便被陈夫人瞪了一眼,“急什么?人家来见你,你好好坐着便好,那般着急的模样,还当你是下人,她是主子。”

    “娘。她不是咱们府的下人。”陈紫娴的好心情被陈夫人的态度淡了下去,“你平日里不也是欣赏她的吗?”

    在陈夫人不善的目光下,陈紫娴的声音逐渐了下去,最后几近无声。

    陈夫人这才低声开口,“她再有能耐,与咱们也是身份有别。你别以为咱们住在这样的地方,便与这里的地方一般了。是为娘的娇纵了你,早就该多请几个嬷嬷来教你规矩的。”

    陈紫娴:“……”

    鱼掀开帘子,在门口道:“夫人,二姐,苏娘子来添菜了。”

    陈夫人瞥了陈紫娴一眼,见她收了神色坐得端正了,这才端上了平日里柔和的神色,“有心了,让她进来吧。”

    苏槿时头一回在陈紫娴这里受到这样的待遇,跟在鱼的身后垂着眸,暗自思量哪里出了问题,听到鱼唤“夫人”,顿时明白过来,收了随意的模样,规规矩矩地进去朝她们行了礼,微笑得体。

    “夫人大善,收留我们姐弟,还安排了那般清静的住处,让言能好生备考。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就用自带的豆腐做了两道菜,略表心意。”

    豆腐?

    这东西虽然比寻常的菜贵,却也不是什么稀罕物。

    陈夫人心里是瞧不上的,但不会在外人面前流露出来。

    陈紫娴倒是好奇,“槿时的针黼已经那般好了,不知厨艺如何。”

    她暗暗朝苏槿时挤弄眉眼。

    后者笑笑,瞅了一眼陈夫人的神色,开食盒,将里面的两盘菜摆出来,谦逊地道:“不过是两个家常菜,三杯豆腐,豆腐狮子头。手艺欠精,不知是否能合夫人和二姐的口味。”

    陈夫人原本是不在意的,听着名儿觉得有些稀奇,斜眼看过去。

    陈紫娴早在苏槿时端出第一个砂瓮的时候便探过了头,揭盖的时候便惊叹出声,直了眼。

    “好香啊!”

    板豆腐一块一块地随意叠着,大均匀,表面起着金黄的皮,略有凹陷,粘稠的酱色汤汁在凹陷里微微摇晃,似是清瓜果上欲滴未滴的露珠。偏豆腐块间还还有红色的椒,绿色的叶,更似是一般沾染着露珠的香果了。

    “这是放的什么叶?香味好特别?”

    “九层塔叶,在起锅前放进去,可以增味。”苏槿时觉得苏槿言真是能耐的,香料包袱里连不常用的九层塔叶都有。

    着便又启了另一只砂瓮,“请夫人和姐慢用。”

    “你不来和我们一起吃吗?”陈紫娴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出口相留,“这个狮子头,看起来和平时的狮子头没什么区别。用豆腐做的?!你上哪学的这般厨艺?”

    金色的狮子头,大均匀溜圆,在浅浅的汤汁上轻轻摇晃,似是在溜溜地量着周围,若是周围没了砂瓮的屏障,便要溜走一般。

    陈夫人的视线也在两个菜上转了一转,转向苏槿时的面庞,姑娘面上并没有因为被她的女儿挽留而流露出欣喜,一直笑容淡淡,镇定自若得让她心底生出些许惊讶来。

    “这两个菜,你都是怎么做的?”

    苏槿时自动忽略了陈紫娴留她的话,当然也没有离开,顺着她们共同的问题开口道:“三杯豆腐是我娘教的家常做法。用了三种酱料,把先炸至金黄色,再与酱汁拌炒均匀,出锅前再加九层塔叶。”

    “豆腐狮子头,则是用豆腐与肥瘦相间的猪肉团成圆,内里地加上荸荠碎等,没有蟹粉虾仁等物……”

    姑娘的声音不轻不重,不急不缓,语气谦和。

    陈夫人看着她的眸子微微眯了眯,不再如起初那般轻视,意有所指地道:“狮子头,可不是我们昭县的菜式。”

    苏槿时神色不变,“家母早年去过许多地方,吃过各地菜式。”

    陈夫人:“……”

    拿秦婉来事,陈夫人无法再挑话出来。

    陈紫娴一面听她一面在两个砂瓮中各伸了一筷子,啧啧称叹,闻言,眼睛大亮,“娘!我们过几日的宴席上,加上这两道菜,如何?”

    陈夫人垂着眉眼看向被女儿夹到碗里的金灿灿的豆腐,“出来了这么久,童生怕是要等急了。你先回去吧。”

    苏槿时垂下眼睑,恭敬地道了一声告辞的话,退了出去。

    到得院外,抬眼看向将天空染成蓝紫色的一抹残阳,加快了步子。

    屋里的陈紫娴未达成目的,自不甘心,与陈夫人好歹,得不到一句准话,恼了,“娘宴会上吃食的事情都交由女儿来安排,又到贵人不喜铺张油腻,又菜色要精巧地道有特色,依我看,便是上个全豆腐宴也使得。不过是加两道菜,娘怎么就坚决不应呢?”

    陈夫人斥她,“叫你莫要节外生枝。如今已经安排好了,如何能再加这些寻常的东西。”

    寻常?!

    陈紫娴瞪大了眼珠,这样的美味叫寻常?

    那她安排的那些菜岂不是也是寻常?

    只是不待发出反对之声,陈夫人已经走了出去,断了她再要下去的念头。

    “你这般没规矩,不知取舍进退,合该让嬷嬷们多教教你,你好好学着,免得给自己带来祸事。”

    陈夫人回到屋里,接过嬷嬷递过来的茶盏,喝了两口,才缓过劲来,“嬷嬷,你,娴儿会不会怪我?”

    孙嬷嬷是陈夫人的奶嬷嬷,看着她长大,嫁人,生女,操持半生,与寻常下人的地位不同,可有些话,也是不好的,“夫人指的是不让苏家娘子上菜之事?”

    陈夫人沉默片刻,道:“我以前轻视了那丫头,想要拿捏住她,让她陪在娴儿身边,等到她的弟弟成了大官,到时再放她自由,也算是为娴儿铺路。只是……没想到这丫头会露出这一手。她这是在给我警告,她并不是个无知的乡野村姑,便是一手厨艺一手针黼技艺,再加上她的容貌,轻松便能笼络了男人的心。若是真让她出现,怕是会挡了娴儿的路。”

    她现在都有些后悔把苏槿时姐弟留在府里了。

    他们陈家又不是没有别的住处。

    “夫人多虑了,且不苏娘子有没有那个心,只她在后厨帮忙,对着灶台和柴火,如何能有见贵人的机会?”孙嬷嬷柔声安抚,“依奴婢看,苏娘怕是想要做生意。奴婢听,二姐这次选的酒,都是苏娘送来的……”

    她点到即止。

    陈夫人在经商之事上精得很,很快便能自己想明白的。

    苏娘担心自己回来得太晚,叫苏槿言久等,不曾想到得院里不见他的身影,桌上的碗筷也收了。

    “这个豆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了解他的食量,也不觉得生气。

    可是她还没用晚饭……幸好之前做菜的酱料还未用完,可以做一碗香甜的豆腐酱面。

    一面卷袖口一面走进厨房,脚步顿住。

    的人往灶堂里添了一把柴,站起身来,用手探了探一旁木盆里的水温,往里面加了一勺冒着热气的水。

    照顾他们的婢女在一旁候着,看到苏槿时进来,行了一礼。

    苏槿言这才回头来看,松了一口气,“你可算回来了。”

    苏槿时看着他如黑豹儿一般的脸,忍俊不禁,“你这是在做什么?”

    婢女道:“公子狮子头冷了不好吃,一直蒸着又会坏了味,便要一直烧着热水暖着,不让菜冷下去……”

    婢女自觉自己做的是自己该做的事,也没错什么,却突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抬眼对着家伙的神色,顿时明白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惹得临时主子不快了。

    等到她闭嘴了,苏槿言才移开视线,迈着短腿跑到苏槿时面前,“怎么谈了这么久?可还顺利?”

    苏槿时拧了帕子给他净面,低低地道:“从这里到二姐的院子,来回便要半个时辰。我在那里不过了几句话。不过难成。”

    帕子下的脸慢慢变得白净,苏槿时头一次认真地瞧着他的五官。

    还是稚嫩的模样,未曾长开,却比例恰好,假以时日,不知是个怎样的俊俏儿郎。若是能进三甲,跨马骑胪时,不知会引起怎样的轰动。

    一想到这样的人会从他们家中走出去,开创与他们不同的人生,她便觉得与有荣焉。

    苏槿言疑惑睁开眼,看到她的眼里倒映着自己身形,她的面上带着一点憧憬的笑意,心情并没有因为事情不顺而受影响。

    他也翘起唇。

    她的高兴,原来这么简单。她能高兴,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