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这个消息并没有影响到苏槿时,她淡然地听完了六子传来的消息,抬眼看向苏轩,“爹?”
该他给她上笄了。
苏轩拉回失落的神思,勉强扯出笑来,把笄插入长女发间,“为父又看错人了。”
先是窦原,再是季仲,终究都不是女儿的良缘。
苏槿时笑了,“人心隔肚皮,哪能个个都看得那么真切?要女儿,爹爹这是关心则乱。不过是议亲,又不是订亲,有甚要紧的?”
得了女儿的安慰,苏轩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可看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一再在婚事上受挫,心口如同被什么堵着一般难受。
即便是只是议亲,传出去后还是会对女儿的声名有影响的。
“听她和季家公子议过亲的,为啥没成啊?”
“还能为啥?没看上呗?”
一句没看上,便能止住求亲人的脚步。
苏槿时看在眼里,心头无奈,劝道:“爹,你若是想要相看,便看哪个能入赘吧。”
苏轩手下一抖,险些把刚插进女儿发里的簪子拔~出~来。
“你是认真的?”
起初,他只当女儿是的丧气话,但这几年,他看女儿当真没有相看儿郎的意思,自己张罗着给她相看,她也不在意,相看好了,还被她一句话便定了结局,再也不能不把她的这句话认真对待起来了。
苏槿时瞋他一眼,“我这名声,还经得住几下折腾?爹若想让女儿不得不自梳留家,就可劲儿地去议吧。可是女儿一点也不喜欢被人逼着做选择。”
即便是要自梳,也得是她自己想要这样才行。
苏轩这下真的认真思量起招赘的事来,也越发发愁了。
议亲都没几个配得上自己女儿的,更别招赘了。
苏槿时见他入了坑,默默又填几把土,“爹爹不必着急。女儿还,堪堪及笄罢了。左右是招赘,再晚几年也无妨,慢慢看便是。倒是大壮、虎子都该亲了。”
到虎子,父女两个的呼吸都顿了顿。离家大半年,这家伙就如同入林的野儿,再没了踪迹,只每个月寄回来的家书能得知他安好,得知他的字比以前更丑了。
苏轩哼哼两声,先破了家略为尴尬的气氛,“豆豆看起来也不了,也该亲了。”
又道:“你舅舅离开时,不曾娶妻,他必不比你大。你可知他到底是何年岁?”
苏槿时笑着摇头,“不知。爹且不必管他,他自己是个有主意的,如今只想认真读书。”
得给他时间让他先从情伤里走出来,只是不知他看上的到底是哪家的姑娘,往后要给他议亲,总得往他喜好的方向去找才成。
“倒是莹莹。爹爹也可为她相看相看。您那些学生里头,可有人品中正的,能好好待她的?”
苏槿时笑眯眯地,不遗余力地把身边的人都推出来。父亲不是爱给人相看吗?这些够他相看的了吧?
她着,挑眉去看苏槿言,见后者脸色好看了不少,更觉得自己这主意甚好了。
苏轩虽恼苏江苏茂,对苏晓莹这个侄女却是怜惜的。
觉得苏晓莹这样子,不上什么好亲事,得先把病治好才是。翁婆婆不擅此道,便请了许多大夫来看。
忙起来,便把苏槿时的婚事暂时搁置了。
苏槿时忙着秦记的生意,自在得很,没把与季家议亲的事放在心上。倒是季仲自己寻上门来了。
听得柯敏季仲在后门等她,苏槿时眉心狠狠跳了一跳,“他过来,不走正门不去找我父亲,到后门找我做什么?”
柯敏垂头,“不知。不过我听他订亲前便不再来上学了。而且……我看他的样子,不太好。像是逃出来的。主子,见不见?”
苏槿时越发疑惑。
不过也知道从柯敏这里问不出什么,拿上一直没能退回去的双鱼玉佩,“我去看看。你照看好莹莹。”
柯敏答应着,可不过转身的工夫,不见了苏晓莹的身影。
柯敏:“……”
……
苏槿时看到季仲,有些恍神。
初遇时意气风发的少年身形消瘦,一袭青衫略空,憔悴得仿佛几日未睡。
她想问他为何很久不曾来上学了,又觉得不太妥当,毕竟她与他算不得亲近之人。
不待她走近,季仲便已经看到她,亮着眼朝她走了过来,“时娘,你跟我走。”
苏槿时避开他毫无顾忌伸过来的手,敛眉,“季公子,出了什么事?”
凉凉的问话,让季仲伸出的手僵在空中,“我订亲了。”
“恭喜季公子。”苏槿时的语气软了软,由衷为之高兴,“这件事,爹爹已经告诉我了。订了亲之后,季公子当定了心,少了忧思,认真备考。”
“时娘,你知道我的心意的。”季仲急了,随后眼睛又亮了起来,露出恍然的神色,“你是不是怨我答应了亲事?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我暂且答应下来,我娘才不会寻死,我爹才会放我出来。我已经安排好了,只要你愿意跟我走,我们可以寻个无人认识的地方……”
“然后呢?”
苏槿时不带任何感情地断了他的话。
季仲一愣。
原本想好了许多劝她的话,还想到了她感激涕零的会娇软模样,却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所有的话都被她这三个字堵住,不出来了。
苏槿时又问他,“你为什么觉得,你要我跟你走,我就会跟你走?”
季仲觉得她自然是愿意的,不过是想听他个缘由罢了,温和地道:“若是不走,我娶了陈夫人的侄女,你便只能为妾。你是家中长姊,若是为妾,对弟弟妹妹们都不好。自是宁愿与我远走高飞的。我想过了。眼下备考在即,我父亲必是不会看着我错过院试的。我母亲原本答应了我们婚事,不知为什么会突然人变卦,以死相逼。不过只要我不在跟前,她便做不到了。到那时,他们必然为了让我们回来而妥协。”
“季仲。”苏槿时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越来越凉,“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女子?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又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或许在某个时刻,让你觉得眼前一亮,让你觉得喜欢,同时也让你觉得就应该是你的。可是,我为什么就得是你的?为什么要陪你去做这样的事情?”
“你觉得,我是家中长姊,与人为妾不好,那我与人私奔就好了?最紧要的一点,我为什么要与你私奔?你或许会觉得,你做这样的决定,这样的事情,都是为我考虑,可我需要你这样的考虑吗?还未娶妻,便想到了纳妾,可见,你本也是有想要纳妾的想法的。季仲,我自己不会为妾,也容不得我自己的丈夫纳妾。你凭什么认为你娶了妻之后,我便会甘愿为妾?我自己有家有宅,为何一定要进季家门?”
季仲本能地想要反驳,可面对苏槿时一双如笼了秋雾的秋水样的眼,喉咙似被什么梗住,不出来。
因为他就是这样想的。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就应该是他的,别人不会与他抢。
他对她有喜爱,更多的是怜悯。怜她年纪便失了母亲,带着弟弟妹妹面对那么多的事。
他觉得,这样的女子,必然是最善解人意的,也是最温柔体贴的,会委屈求全的。
他父亲要他娶的妻子,是有利于仕途的。可是他觉得这样不好,那样的妻子凌驾于他之上,会让他在家中少了地位,干涉他纳妾。倒不如娶苏槿时这样的,等他有了功名,再纳那些女人为妾。
苏槿时感念他给她正妻之位,自然不会闹,还会把他的后院理得好好儿的。
瞧苏槿时的能力,把那么乱的一个家都能理成现在这种温馨和睦的样子。
虽然有个弟弟总是摆出一副凶样来护她,可她到底是丧妇长女,不好嫁的。
他这般想着,不曾注意自己不自觉地把话了出来。
待得反应过来时,不知为何,面对她过于平静的神色,竟生出难堪来。
“你瞧。”苏槿时的语气倒比先前温和了,“你都觉得,我不好嫁的,又怎么可能想娶我,真心喜爱我呢?季仲,别闹了,你不过就是因为我当初抢走了你的玉作为抵押而心有执念。拿回去吧,连带着你自认为深情的情义。别污了我曾经对你的感激。”
终于能把这块玉塞回给他,苏槿时大松了一口气,“我不会与你走的。我从来便不曾喜欢过你。在我心里,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你要来得重要。可我从来没有因为他们在我心里的份量就看轻我自己。他们并不是因为我是长姊才尊敬我,跟着我指的方向走,而是因为我是我。”
“什么意思?”季仲听得糊涂,但他明白了自己被拒绝了,“你在吃醋?”
“……”苏槿时觉得自己得也差不多了,这个人却把思绪还裹在男女情上,一言难尽地别过脸看向天际,“你看,那才是我想要的。”
广阔的天空,得以俯瞰草木禽~兽山河湖海的高度,那才是她心之所向。
她感念他曾经给过的帮助。可是他不懂她,更从来没有过对女人的尊重。
她知道这是这个世道的男人的通病,她不会责难他,只是不会选择他。
她朝他微微福身,“季公子,我祝你前程似锦,家宅和宁。”
季仲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天际,除了蓝天白云,耀眼的冬日,再无其它,几经搜寻,才看到天边的雁……当是两只吧……
他觉得自己似乎懂了,涩然开口,“时娘……”
可面前哪里还有苏槿时的身影?
便是那半开的后门,也不知什么时候阖上了。
苏槿时拉着一直躲在门后听他们话的人往回走,声音轻柔,“你怎么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