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自折一臂 宁大小姐,叫你受惊了。今夜……

A+A-

    李慕之的笑容, 含着轻淡的温柔,如月下秋池之波。可宁竹衣看着这笑容,却只觉得可怖。

    “李慕之……”她咬咬牙, 低声自语。

    左丘羽的面色也微微一白。他连忙低下头, 松了手, 向后退去, 一直退到房间的角落里,与宁竹衣远得不可再远, 这才低下了头。

    宁竹衣跟前的地毯上,瓷器碎片落了一地。

    李慕之没有话, 只是缓步入内, 走到了宁竹衣的榻前, 一撩袍摆,蹲下来捡拾那些瓷器。瓷器碎片锋利, 不心就将他的手背割出了裂痕, 左丘羽见状,连忙上前道:“少卿,我来收拾吧, 您心着些手。”

    李慕之却摇了摇头, 笑:“你退下吧,我亲自来就好。”

    这句话, 叫左丘羽愈发坐立不安,只好面色僵硬地退到一旁,贴墙而立。

    李慕之亲手将地上的瓷片收拾罢了,这才笑着对宁竹衣道:“宁大姐,这下不必担心被割着脚了。”

    宁竹衣听他话,只觉得心惊肉跳。她皱眉问:“你又来做什么?我爹娘呢?”

    李慕之用拇指磋磨着手上一枚扳指, 文雅地:“只是忙完了,便来看看你。如果我不来,还不知道左丘羽竟然这般失礼。这是慕之的过错了。”

    宁竹衣微愣。

    失礼?是方才左丘羽替她遮住花瓶的那一下吗?

    “他倒也没有失礼……”宁竹衣忍不住替左丘羽反驳:“左将也是个好人,是怕我伤着了,才用身体为我挡了花瓶。”

    这句话话音一落,李慕之脸上的笑容便瞬时散去了,仿佛浓云刹那间占据了天际。

    “是吗?”他面无表情地。“宁大姐真是宽忍,对以下犯上的蝼蚁也愿张口情。”

    宁竹衣听了,心咚咚一跳,皱眉道:“这的是什么话?他也是人,怎么会是什么蝼蚁?”

    听罢了,李慕之无声地笑起来。

    他抚着扳指,眼角余光向左丘羽扫去,笑:“左丘羽,你办事不利,自己领罚吧。自折一臂,已算是给你留情面了。”

    自折一壁?!

    宁竹衣倒吸一口气,一下子就从榻上站起来:“这未免也太过分了!他什么也没做,你就要他自断手臂?!这实在是……狠毒!”

    李慕之不改笑色,淡淡地:“对你无礼的人,自然该从严处罚。”

    宁竹衣喉中话噎住。

    这句话何其熟悉?

    曾几何时,李慕之也过类似的话。那些个欺辱她的人,他一个也不会放过。于是,段燕阖家流放,她本人亦莫名病死;永荣大长公主被揭举谋反,皇上将她废为庶人,剥夺封号。

    如今,轮到左丘羽了吗?

    宁竹衣的手颤了颤,拳头不由握紧了。她放冷了脸色,用最严肃的语气道:“李少卿,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多余之事。恶人自有恶报,无需你多管闲事。更何况,你的所作所为,已远远过了格了!”

    这番话落地,殿内一时寂静无比。

    李慕之的面容,在某一瞬扭曲了一下,但这可怖的神色也稍纵即逝,很快便恢复为了温文尔雅的笑容。

    “哦?我多管闲事吗?”李慕之着,笑意愈浓。

    他那双淡茶色的眼睛望过来,仿佛被冰霜所覆盖,令宁竹衣觉得通体寒凉。

    就在这时,一旁传来左丘羽的声音:“少卿,是左丘羽不周,左丘羽愿意领罚。”

    宁竹衣微微一惊,正想阻拦,角落里的左丘羽就已经将右手伸到了左手的关节处,用力向上狠狠一掰!

    只听“咔哒”一声脆响,左丘羽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的左手像是脱了线的木偶似的,软绵绵地垂挂下来,而他的身体亦颤抖不停,额头冷汗直下。

    “少卿……”他抖着嘴唇,低声:“左丘羽已自领责罚。”

    宁竹衣愣愣地僵住了。

    而一旁的李慕之则重新展露出了云淡风轻的笑意。

    “既如此,你就继续留在这里伺候吧。手臂就先不处置了,叫你长长教训。”李慕之淡淡笑着罢,又转头对宁竹衣低声道:“宁大姐,叫你受惊了。今夜我会留下来陪你……”

    “少卿!”

    李慕之的话还没完,外头就传来金羽卫紧张的呼声:“不好了,少卿!那些个殿内老臣,凭空消失了!”

    闻言,李慕之身体一僵,表情骤然变化。

    片刻后,他强起笑容,对宁竹衣道:“宁大姐,看来今夜我也不能陪伴在你身侧了。”罢,他就快步朝外走去:“怎么回事?”

    “卑职……卑职也不清啊!门都锁得好好的,几个宫门也都把持着,但那群老头子就凭空消失了……”

    殿门合上,李慕之和金羽卫的声音被隔绝在外。

    宁竹衣站在榻前,脖子上透出冷汗。

    看来,是李贺辰成功了!

    在《扶摇弃妃》那个梦中,她是宫中贵妃,知悉不少宫内秘道。而那囚禁老臣的殿宇中,是有一处不为人知的地下巷道的。

    那巷道原本是前朝的皇帝所修,为的是能私自出宫押妓。皇帝不爱宫中的娘娘,却喜欢秦楼楚馆里的女子,这出去有损皇家体面,因此皇帝才修了这样一条道,也未曾将这道记在案上。

    梦中的宁竹衣偶然得知这道,便不动声色地利用其与宫外之人往来。她平日里要帮李慕之办不少事——撺掇皇上杀了这个老臣,或者要那个翰林老实低头,她人在宫中,没那个本事把手伸到外头去,便只能以这等方式帮忙。

    这条密道,她连李慕之都不曾告诉。她怕李慕之得知这条密道后,能更轻易地入宫,见多了别的宫中女子,便移情他人。

    这理由来委实可笑,但如今却成了救命的关键。

    耳听得李慕之的脚步越走越远,宁竹衣如被抽了骨头似的,瞬间垮在了美人榻上。片刻后,她拿袖子拂去冷汗,对左丘羽心不在焉道:“左将,你赶紧把伤处理一下吧。”

    左丘羽是折手臂,要是不及时夹个板,他这手可能一辈子就好不了了。

    但左丘羽却摇了摇头,道:“少卿吩咐我不得处置伤口,还是算了吧。”

    “你管他?当真和自己的手过不去啊?”宁竹衣听了,气不一处来。她想起自己方才翻箱倒柜时,看到巷子里有些药物,便连忙从中取出那些绑带来。但左丘羽手折了,仅仅绷带不够,还需要夹板。她左看右看,觉得柜子上的木板不错,便直接上手,硬生生将那木板给掰了下来。

    她力气大,掰两块木头不在话下。“咯嘣”一声,木屑一爆,那木板就被摘到了她手里,看得一旁的左丘羽大吃一惊:“宁大姐,你……”你这力气,也太大了吧!

    “没见过力气大的女子?”宁竹衣没好气地罢了,便拿那两块木板给他撑上手臂,又拿绷带给绑住固定好,道:“就先这样吧,免得到时候接都接不回去。”

    左丘羽苦笑道:“谢过宁大姐了。”

    看他这副模样,宁竹衣忍不住教训道:“你你是不是傻呢?他让你断手臂,你就当真断了?”

    左丘羽垂下眼眸,道:“少卿规矩严格,不得不从。”顿一顿,他道:“而且,若我不自断手臂……我怕他将气头转到你身上。”

    这回,轮到宁竹衣愣住了。

    她看着左丘羽那软绵绵的手,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你看,我了他不是好人,你不信,非跟着他,这下好了吧,遭罪了吧……”

    “这也是我自己选的路。若是不跟着他,别是手臂了,哪怕性命也不保。”左丘羽苦笑愈浓。“要是手当真接不回去,那也没法子。我妹妹断了腿,我断了手,我俩一样的命,这多巧呀,难怪老天要我们做兄妹。”

    这玩笑当真是不好笑,宁竹衣压根就笑不出来。

    她想起那群失踪的人质老臣,语气忽然认真起来:“左丘羽,这宫里要变天了。你家少卿之所以在宫中屯兵,是想逼皇上让出朝政掌理之权,由他做个执掌一切的摄政王。但他眼下拿来做人质的老臣们都跑了,放跑他的人还是用你的腰牌跑出去的。你要是再跟着少卿,就没活路了呀!”

    闻言,左丘羽愣了愣。他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腰间——那金羽卫腰牌当然是不见了。

    “我的腰牌呢?什么叫做……放跑老臣的人,是用我的腰牌跑出去的?”

    “当然是被人拿走咯。你别看我是个女流,还是有些手段的,这宫里多的是我的人呢。”宁竹衣用余光瞥他:“不消半个时辰,少卿就会知道你的腰牌放了人的消息。你,怎么办?”

    左丘羽彻底愣住。

    听宁竹衣的意思,是这宫里还有不少她的人。她不知不觉拿了自己的腰牌,就是为了让宫里的内应帮她去放跑人质。

    “你……”左丘羽的脸色忽然恼火起来。他龇牙咧嘴地:“真不知道我这自折一臂是图什么!!”

    宁竹衣眼睛向上瞟去:“我也想拦你,但我又拦不住你……”

    左丘羽恼火了好一阵子,重重地叹口气,:“宁大姐,你这样儿,等于是将我的退路都断了。罢,你想做什么?要出宫的话,我能想法子带你出去。”

    宁竹衣定了定神,:“不,我不会出宫。恰恰相反,我要去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