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034
“包文篮你姨呢?”刘宝英站在楼底下,仰着脑袋问正被安然逼着坐在窗前写作业的铁蛋,他容易吗他,屁股都快坐出疮来了。
安然实在是头大,她没想到上辈子成绩优异的铁蛋现在居然是个学渣,汉语拼音一教就会一写就废,数学题倒是都会,可就是粗心,总要犯点错,安然真想揪着他耳朵问问:你还是当初那个贼精的铁蛋吗?当初在海燕那是多么谨慎,多么会谋算的孩子啊,才来几个月就成马大哈,这城里生活是有毒吗请问?
“在呢,咋啦?”
“安然快下来,提上篮子和兜,咱们走。”刘宝英尽管已经压低了嗓音,可这宿舍楼实在是不隔音啊,“哐当哐当”开了好几个窗户,“宝英有啥好事儿?”
这刘宝英,虽然没工作,可有项特殊技能——总是能第一时间知道哪儿有便宜可捡。
跟着她,没错。院里没事干的家庭妇女们,纷纷提上兜追出来,安然自然也不会错过这样的会,把猫蛋扔给她姥姥,“包文篮同学,现在是早上八点十分,等我两个时以后回来你作业要是还没写完,中饭就不用吃了。”
铁蛋吐了吐舌头,“那你让妹别来打扰我。”
猫蛋也学着他吐吐舌头:“妈妈,打打。”
“坏蛋,哥哥写作业的时候不许打扰,不然妈妈连你一起打打,听见没?”
“乖乖。”
安然笑哈哈,她闺女真是一天比一天聪明,才一周岁就能实现跟她简单对话了,这样的孩子上哪儿找去啊?反正她活了两辈子也没见过。
不过,走了一段安然才发现,“银花姐没来?”她可是很热衷于这种事的,今儿又是歇班,不来才怪呢。
刘宝英忙着带路,住旁边的曹家媳妇:“赵银花这几天烦着呢,她家老大跟东边械厂的,还有向阳农场的几个男娃娃斗气,打伤了人,正忙着给人凑医药费呢。”
大华是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跟铁蛋这一批玩不到一处去,整天就跟别的厂的子弟打得火热,谁知道他还跟人搞起了团伙,他们打架斗的是气,家长们伤的可是财,把人打住院了轻则付医药费营养费,重则被公安抓走拘留,以后一辈子可就毁了。
“对方家长就拿准了这点,要赵银花赔钱呢。”曹家媳妇咂吧咂吧嘴,真是狮子大开口啊,“让赔五十块哩,要我这孩子我就不要了,谁家爱要谁领去,晦气。”
安然对大华这孩子没啥印象,因为他不经常在大院里溜达,偶尔回来也是匆匆一过。但平时没少听银花抱怨,他性格冲动,闯了好几次祸。
这样的年轻人你跟他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得让他吃点苦头才行,所以也没放心上,寻思着过几天问问看,要实在凑不出钱来,她这里可以拿点。
出了大院左转,顺着大道一路走到头,再左转,“宝英你咋带咱们来黑市了?”
这儿东西齐是齐,多也多,问题是比百货商店贵啊,只有一个男人养家的妇女们,就只能过过眼瘾,心回去经过国营菜市场门口倒是可以捡点菜叶子,那个不要钱。
安然也奇怪,刘宝英平时是能把一分钱掰成三瓣花的持家妇女,怎么带大家上黑市买东西?
“嘘,大家别出声,跟我来,保准让你们不吃亏。”刘宝英很得意,领着大家伙穿过自由市场后的空地,钻进一片低矮老旧的厂房里。这里曾经是个被日本人占领的链条厂,抗日战争胜利后又被国军占领,逐渐荒废得不成样子,现在已经彻底成为废墟,能卖钱的废铜烂铁都被人撬光了,只剩一片破房子。
七弯八拐,刘宝英把她们带到一间还有门的房间前,只见她轻轻敲了敲门,声叫了两声“刘”,门“咯吱”一开,露出一个瘦条条,黄叽叽的男同志。
“来了?”
“来了,这是咱们一个大院的,快把你的好东西拿出来给大家伙看看。”
安然觉着这伙子有点点眼熟,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在哪儿见过。
瘦猴倒是一眼就认出她:“嘿这大妹子,上次买的围巾还满意吗?”毕竟,这么漂亮的女同志他想忘也忘不了啊。
安然一顿,原来是他。
年前她给猫蛋姥姥买过一块藏青色羊毛围巾,就是找他买的。
“你这次又有啥好东西?”
刘宝英愣了,“安然你们认识?”语气里有她自个儿都没察觉的沮丧,人安然同志漂亮就是好啊,走哪儿都能刷脸,不像她,买了多少次东西才跟瘦猴把关系维持住,这次答应多带几个人过来,别人每买一块钱东西答应给她一毛钱的中间费。
安然可不知道她热心的带大家过来还有这点门道,她的眼睛已经被屋子里的东西吸引了:那是堆成山样的劳保套!
其他人也被这么多套给惊呆了,一个个张着嘴巴问:“你要卖的是套?”
“这也太多了吧,得上千双吧!”
瘦猴挠了挠后脑勺:“也不多,刚好一千一百二十六双,纯棉纱线的,你们要吗?”
劳保套二分厂平时也有发,可那都是有数的,三个月一双,男人们戴破了,把磨破了,才能熬到下个季度发新的,也没多余的拿回家给她们用,哪个妇女不喜欢?
“你卖多钱一双?”
瘦猴眼珠子滴溜转:“这得看你们要多少。”
刘宝英直接:“每人十双,你吧多少。”
其他人连忙否认:“要不了十双要不了。”哪有那么多钱花呢。
瘦猴可就不怎么高兴了,不过他脸上不表现出来,只是:“要零卖的话,就五角钱一双,十双及以上则是四角五分。”
大家有犹豫了,五角钱对于没有任何经济来源的妇女们来,可是不的数目,它能买两斤玉米面,能买好几个鸡蛋,还能给孩子买几只铅笔几个作业本。
刘宝英急了,她可是费了老大力气才把人带来的,要是谁都不买她不就白忙活了吗?来去,也就是为了挣几毛钱,给男人减轻点负担,也能给孩子买根冰棍儿吃。铁蛋的书包,猫蛋的裙子,包淑英的的确良裙子,她不喜欢吗?
喜欢得都快疯了!
可她里没有一分钱啊。
“安然你快劝劝大家,这么好的套咱们难得遇上,买几双回家,男人的破了还能替换一下,咱们自个儿也能用不是?”
安然看她很着急,再联想她自进门到现在的积极主动,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也乐得帮她一把:“刘倒爷是吧,咱们旁边就是阳三棉,纺织品这一块你可没我熟,就这样的棉纱线套,线头还露外面,有些地方都脱线了,一看就是生产线上淘汰下来的,给你四角一双顶破天了。”
瘦猴气得一蹦三尺高:“可别再了大妹子,你知道就行了。”上次的围巾也是,他卖了那么长时间,忽悠了那么多人,唯独栽她里。
可要栽吧也不至于,因为她没明抢,也不是不给钱,只是在他成本价的基础上多给了一点点,让他赚得不多而已。
他有点怕这个女同志,总感觉她能把他看透。“成,四角就四角,要多少快来挑。”
妇女们摩拳擦掌,女人买东西有个通病,要是一分不少她们还真不一定会买,可要是一旦有折扣,那哪怕是不在计划内,也得买!
谁知安然却又摇头:“我的是零卖,如果十双及以上,那就每双三角八分,怎么样?”
瘦猴本来差点气得跳起来,可一听三角八分,也就是少了两分钱,其实还是有赚头的,薄利多销算下来,赚得也不少。他忽然发现,这个大妹子话挺有技巧啊,每次貌似是砍价,可每次都留了余地,都让他有赚头。
她是不懂吗?
不,她很懂,可还愿意给他留点赚头,明人品是真不错。
一下就砍下来一角钱,够买两根冰棍儿给孩子甜甜嘴的,妇女同志们那个高兴哟,三两个拼在一起买十五双,拿下批发价,然后再各家要多少分开,算下来每人便宜了好几角钱。
买的人高兴,卖的人也高兴,而中间人刘宝英也赚了一块多钱,这趟黑市之行相当愉快。就连一直不怎么话的邱雪梅,也一口气买了三十双。
其他人走在前面,安然跟她走后面,声问:“你咋买那么多?”也没跟谁拼着买。
邱雪梅不好意思的笑笑,她很喜欢这个雷厉风行的工会干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自从工会出了个“工农大团结”的活动后,张得胜四个多月没回家,也没打她了。
总觉着是她帮了她呢。
于是声:“趁着天气热,我想给孩子织件毛衣,也不着急,慢慢的一天织几针,到冬天就能穿了。”
哪怕是现在八月份,她们没票也买不到毛线,冬天孩子穿不起壮棉花的衣服,能有件毛衣穿也很不错。
问题是,“你怎么织?”
邱雪梅害羞的笑笑,“我把套拆了,棉纱线就能织。”
安然心头一怔,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家老三喜欢红色,过几天我想去乡下挖点茜草根回来给他染色。”
安然没想到,邱雪梅一声不吭的,居然是个心灵巧的好同志,于是又当闲聊似的,问她跟谁学的染色,染过哪些颜色,效果怎么样。她上辈子开成衣店的时候,染料已经很丰富了,都是纺织厂染印好才送来,这是第一次听非工业的,纯天然的染色方法。
遂蠢蠢欲动的:“这样吧,你哪天要去的话,叫我,我也跟着去学习学习。”
邱雪梅简直受宠若惊,安然同志那可是整个大院的风云人物,居然愿意跟她去挖野草,一时居然不出话,只结结巴巴的跟她屁股后头。
来也怪,二分厂大院里住了那么多人家,除了刚结婚的,或者孩子已经成年的,其他十四岁以下的儿童里,男童占了百分之八十多,女童数来数去就八个,委实少得可怜。
赵银花家三个儿子,刘宝英家三个儿子,就连邱雪梅这儿也是三个儿子这么多半大子,一个月光靠他们爸爸那点工资和粮票,连肚子都吃不饱,别想穿啥新衣服,不露屁股就算殷实人家了。
安然很想为孩子们办点事,别的办不了,先吃饱倒是可以试一下。但具体要怎么实施还没想好,她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配合宋致远打掩护,给他腾出时间去02干活,刘解放最近盯他盯得很紧,最近几天他跟着02的领导去海城出差,对外的法是他老娘病了,回去探病的。
安然担心啥?
她担心那棒槌会把他老娘招来,虽然他肯定不会主动邀约老娘来住,可耐不住别人惦记他的钱啊。上次拿回来的七百五,加上八百奖金和这几个月安然自个儿的工资结余,她干脆给存了个2500的整数,这些钱他们做得保密,难保还是有人会知道。
安然最爱的是啥?除了猫蛋那就是钱呀!
得想个法子,把钱“花”出去一部分才行,按她上辈子的习惯是有计划的投资,除了里留足够的日常花销和备用金外,三分之一存定期,三分之一买固定资产,三分之一投资出去。可现在要把钱投在什么地方,这是个问题。
刘宝英里牵着老三走进大院,孩子里拿着一根黄白色的奶油冰棍,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别提多得意了。
一群孩子“咕唧咕唧”直咽口水,猫蛋也不例外,她跟枣儿正拿着根不知道哪儿捡来的别人吃光的冰棍棍儿,把树叶子和草叶子糊上头裹得胖嘟嘟的,喂给兔兔呢:“兔兔吃冰棍儿,妈妈给你买最甜的奶油冰棍哟。”
宝英家老三哈哈大笑:“你们那是假冰棍,我的才是真的。”
两个女孩仰头,嘴角就留下了倔强的口水:“我们给兔兔买的超甜哒,比你甜哟!”
“你们俩傻瓜。”
“兔兔,你要口口的舔哦,不能一气儿吃完。”可兔子哪会她们那招,“咔嚓咔嚓”啃完了草做的冰棍,把女孩子气得哟,可委屈死啦。
安然看得津津有味,看来得趁天黑去趟百货商店,买一桶冰棍回来放冰箱里才行,她闺女可不能馋别人家的东西。
“安,有人找。”刘宝英走过来,有意无意看着安然身上的的确良衬衣,心热得很。
再忍忍吧,再赚几个月就能买件衬衣了,现在最要紧的是三个儿子闹着要内裤,包文篮都有内裤穿他们也要。最大的儿子已经十二岁了,人安一岁的闺女都有内裤穿,多心酸呐。
原来,等在大院门口的居然是陈大娘,她还是老样子,不过比前几个月那可是精神多了,“来,安,我在这儿。”
“走,上家里坐去啊大娘。”
“不了不了,我待会儿还上大刚那儿,儿媳妇没下班,我给她做饭去。”老太太来城里一般是不跟儿子儿媳吃饭的,但最近她头宽裕起来,也硬气多了,不就吃顿饭嘛,她又不是买不起肉,儿媳妇也不出啥。
正着,包淑英也出来了,硬是生拉活拽把她拽上家里,又是泡茶水又是拿点心的,这可是她难得遇上的老熟人。以前在海燕的时候,陈大娘就格外照顾她。
“这是咱们药地里出的薄荷和藿香,用纱布装上挂在床头,蚊子都能少点呢。”陈大娘指着提篮,又拿出几个草鸡蛋,“没人家喂粮食的大,就给猫蛋蒸蛋羹吃吧。”
虽然都是东西,可在大集体的农村来,也都是很好的东西了。安然很感激,忙问:“药材种得怎么样,顺利吗?”
“哎哟老顺了,没那老不要脸的捣乱,咱们黄芪和贝母都长得好,不过生长周期长,最少两年才能出栏,陈大夫就教我们种薄荷,这个一俩月就能入药,每个妇女劳力分了好几块钱哩!”
有了钱,她腰杆子不就直了嘛。
安然给她们竖大拇指,“那粪还够用吗?”
“够用够用。”起这个,陈大娘是有一肚子的笑话要讲呐。听那张得胜一连挑了四个月的大粪,人晒得跟大粪一个颜色,腰也给压弯了,最近哭着闹着要回城。就是再蠢再笨,他也知道自己这次是得罪人了,但又不知道得罪了谁,只一个劲哭回城他一定会好好表现,好好工作,再也不喝酒了。
“安你他是不是在你们厂里得罪谁啊?”
安然笑着摇头,“我也不知道,只听他爱打老婆,一喝醉就打人,几个孩子也是可怜。”
这还得了?!陈大娘自个儿就是做妇女工作的,在村里最恨的就是打老婆的男人,“这王八蛋,走啥走,咱们药地还缺肥呢,让他好好干个三年五年再。”
“你还记得吗安,咱们村姜德宝家隔壁那个姜德沛,以前也是爱打老婆的货,你知道咱们妇女生产队怎么治他的吗?”陈大娘往心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他媳妇儿在咱们队里,咱们轮番上门跟他吵,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给骂光了,他要敢动,咱们十几个妇女上去捏死他还不跟捏死蚂蚁一样?”
安然大笑,开怀大笑。
都男女平等,可在农村,女人再怎么能干,地位还是赶不上男人。为啥?
不就是那点工分嘛,男人再懒也能拿八九分,女人再勤快八分顶破天,没有工分在家就没话语权,动不动男人就会他养家,他顶梁柱。
可自从开荒种药搞起来,妇女们也有了收入,甚至每个月到月底就能分钱,拿回家摔男人脸上:老娘挣得比你多,怎么着有本事你把你挣的拿出来看看呗。
他们哪拿得出啊,要等年底呢。
夫妻模式其实也是合作关系,总有一方得占主导地位,女人强起来,男人要么比她更强,要么就乖乖放尊重点。安然很高兴,她虽然没能立马让她们在短时间内富起来,可至少她让妇女生产队的成员们意识到,挣钱这件事女人也能做,不用依靠谁。
“对了,你知道那老不要脸的怎么着了吗?”陈大娘那叫一个兴致勃勃啊,“那老不死的现在还在公社劳改点没放出来呢,听他家老二被单位开除了,胖媳妇儿跟他离婚了,金蛋妈和老大也离婚回娘家了。”
对于曾经的何队长来,这都是他该得的。
“那牛蛋呢?他怎么样了?”听是海燕的陈大娘来了,铁蛋气喘吁吁跑上楼。
“放心吧子,他现在姜书记家住着呢。”
“怎么?”安然也奇怪了。
原来是姜书记老两口年纪大了,渴望膝下有个孙子孙女,也不以后给他们养老送终吧,这几年能有个伴儿就行。而牛蛋不是为了口吃的到处认爹认爷爷嘛,他们心软,就把孩子给收养了,但也没直接写收养文书,没办续,寻思着先养几年,观察观察,要真不错再办续。毕竟,老两口虽然清贫,可至少有套宽敞的大房子,听以前姜家老人里还传下几样好东西,以后可能值点钱。
姜何两大姓倒是因为这事缓和不少,姜书记这位老党员同志,完全是在用他的德行服人。
“对了安,你知道咱们村现在谁当队长吗?”陈大娘卖了个关子,“那人你以前见过的。”
“莫非是民兵队的赵队长?”安然对这人还是有点印象的,话不多,个头高大,干活挺卖力,他家媳妇子就是第一批加入妇女生产队的妇女之一。
“哎哟这可神了,他前天才当上的,你咋这么快就知道了?”
安然笑笑,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
聊了大概一个时,老太太就急忙起身,赶在她们留饭之前走了,要吃也是吃儿子去,不能吃安家的。
猫蛋在院里玩着,总感觉这个老奶奶眼熟,见人家走,立马摇着:“白白。”
当天晚上,猫蛋吃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冰棍儿,不过妈妈一次性吃太多对肚肚不好,只给了她一根,丫头不知道是舍不得大口咬,还是怕对圆溜溜的肚肚不好,就这么慢慢的舔吧着,直到睡前也没吃完,全化衣服上了。
安然心里其实记挂着张得胜的事儿,总这么让他挑大粪几个月还可以,几年就不过去了,他要是丢了工作,吃苦受累的还是邱雪梅和几个孩子。回是肯定得回来,但方式方法她得好好琢磨一下。
第二天到办公室,大家都还在津津乐道联谊会的事儿。
“安姐你咱啥时候再举办第二场啊?”陈媛媛追着问。
“怎么,你也想参加,那咱得好好的给你物色一个青年才俊。”牛正刚笑着打趣。
陈媛媛红了脸:“牛叔尽胡,我可不想那些,是咱们厂里好几个人问,啥时候给联络一下,他们等着报名呢。”
“哪个车间的?”
“有轧钢的,冷却的,上次不是还有几个修的没报上名嘛。”眼瞅着同事好几个都有了对象,他们不就都着急了嘛。
安然心里有数,现在相亲的热潮还没下去,先让年轻们处段时间看看,后续她肯定有安排,现在她想干的是:“牛干事,您看要不咱们趁着现在是暑假,孩子们闲着也是闲着,那几个大的整天没事干,还给家属增加负担,要不咱们以二分厂青年团委的名义给孩子们举办场讲座呗?”
城里不比农村,农村十四五岁的孩子正是挣工分的时候,哪怕每天挣成人的一半也是个收入,女娃娃干不了太重体力活的也在家里帮忙养猪喂鸡,打猪草割牛草捡粪球。可城里大人都没工作岗位,哪来让他们干的工作啊,整天就这么在家闲着,闲着还闲出屁来,动不动溜出去打架斗气,闯了祸家长也心烦。
铁蛋算听话的,捣蛋不断,但至少还没闯祸。可大院里其他人家就没这么幸运了,这几天下来,除了赵银花家的,其他好几家的半大子都惹祸了,有打架斗殴的,有偷鸡摸狗弄人家周边生产队瓜啊玉米的,还有个胆子更大,居然偷了人家一辆自行车,当场让公安给逮走了家长们焦头烂额。
牛正刚觉着主意倒是个好主意,可“讲座就是报告会吗,谁来报告?”
安然想了想,“差不多就是一个东西吧,咱们讲座的主讲人我倒是有个人选。”
“谁呀安姐?”陈媛媛歪过来问。
“安你这法子可真是一套一套的,你来之前咱们工会是闲散部门,你这一来,咱们都快赶上隔壁忙了。”牛正刚努努嘴,大家都知道的是厂办那群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子”。
那些人啊,要么是市委各局长主任家的亲生孩子,要么是顾慎言这种,高中时代就是全市的风云人物,要么就是红专和工农兵大学毕业来的大学生,眼光高着呢。
以前,那帮家伙路过他们门口可是头都不带抬的,就像在看一群废物,现在居然都开始瞄一眼,看他们又在忙啥了,顾慎言还过来给男同志们发两根纸烟,攀谈几句。不过,像牛正刚这样的“老油条”那都是知道人情冷暖的,晓得他过来攀交情不是真的看得起他们,而是看得起工会最近好几项业绩得了书记和厂长的公开表扬。
众人笑笑,心照不宣。
安然要去请谁来主讲呢?这个人必须是熟悉法律法条,有很高威信,能在气势上就威慑这群半大子的人。
不过,就在这时,隔壁保卫科的人过来,“安干事,外头有人找。”
安然一愣,“谁呀?”难道是陈大娘又折回来了?老太太今儿心情特好,像是来报喜的,她也爱听,虽然在海燕待的时间只有半年,但终究是投入很多精力和心血的,希望那里的人越来越好。只要那里的药地做得好,那就是一块很好的金字招牌,竖在所有人心间的招牌。
不过,眼前这人是“秋霞姐?”
沈秋霞挺着个巨大的肚子,她本来就长得高大,才七个多月,这肚子比一般足月孕妇可是大太多了,安然看着都心惊:“秋霞姐这怀的不会是双胞胎吧?”
沈秋霞笑得见牙不见眼,眼角长长的皱纹里都是溢出来的幸福与快乐:“是呢,我家那口子找村里有经验的接生婆看过,我又上医院看过,都是双胞胎呢。”这年代的双胞胎无一例外都是自然怀上的,得多大的福分啊!
上辈子认识的时候,老沈两口子可只有一个独生子,难道是自己穿越引起的蝴蝶效应?安然心,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玄乎了,连人家几个孩子都能影响,她可得按耐住搞清楚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别再轻易改变别人的人生。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分量,她虽然仗着上辈子的阅历有点聪明,可她永远只是一个时空的过客,这个时代的一朵浪花真正能成为这个时代滔天巨浪的是劳动者,是群众,是宋致远那样的科学家。
“安然妹子搬来城里了,难怪我家那口子去了两趟也没找着你们。”沈秋霞递过几个红彤彤的石榴,足有成人拳头大,“这是俺家院里的果子,给猫蛋尝尝。”
既然是自家东西,安然就开开心心收下,“走,上家里坐去。”
反正也快下班了,她跟陈媛媛打声招呼,搀着沈秋霞上了二楼。楼道里,炉子上正熬着一锅米粥,香味扑鼻,包淑英正准备摘白菜,昨天熬了一碗油渣一人吃了几块,还剩大半她准备用泡姜和白菜一起炒,加几滴醋,夏天吃着特开胃。
包淑英活了半辈子,也被沈秋霞的大肚子惊呆了,这年代大部分人都是瘦条条干巴巴,她这么大的肚子实属罕见。“当心当心,沈你快坐着,别动了。”
沈秋霞倒是大大咧咧,“没事儿婶子,我好着呢,还能开拖拉呢。”
安然大惊:“可不行可不行,这么大的肚子你驾驶位都坐不下去了吧。”上辈子她在节目里亲口,怀他儿子怀到八个月的时候开拖拉出车祸,连车带人翻下山坡,她又给自个儿爬起来上医院的女强人。
安然自问是做不到的。
“嘿嘿,是俺家那口子,不让俺开。”
母女俩连忙劝她,再逞强也不是这么逞的,不开几个月坏不了啥事。三个女人絮絮叨叨,一面聊着天,一面摘菜洗菜。
安然把石榴分成几瓣,剥开皮子,露出里头红宝石一样晶莹剔透的米米来,吃进去又酸又甜还特别嫩,连核都是软的。“秋霞姐你们这石榴哪儿来的种呀?可真甜。”
“我家那口子有时会跑长途,从南方嫁接来的。”
“沈大哥平时都去些什么地方?”
“东北,山东,河北河南,贵州四川和湖南都去过,全国也就只有内蒙和福建广东没去过了。”别,沈秋霞人看着粗糙,可起国家地理那是如数家珍,一点也不像文盲。
所以安然相信,她一定是个去过很多地方,走过很多路的人,故意打趣道:“沈大哥是一个人去的吧,你咋知道这么多?”
“害,他们这种跑长途的,矿上允许有一个押车的,他就带我去长长见识。”
是这样的,这个年代各种物资都很紧缺,尤其是天气冷的地方,煤炭那可是最最稀缺的东西,敞篷货车拉着满满一车黑漆漆油亮亮的煤炭,从西到东,从南到北,那得招多少人的眼啊?在某些路段,就曾发生过偷煤、抢煤的事,公安管也管不了。
有些时候,不是公安不想管,是不敢管。
人红卫冰红将扒着火车皮就能上京市串联,全国各地都能去,最高领袖都能见,不就扒你几车煤嘛,地方公安也拿他们没办法。
所以,有个跟随押车的,也相当于是给司壮壮胆。
老沈沉默寡言,遇事只会用蛮力,但沈秋霞性格开朗,跟谁都能上话,一刚一柔,出门在外倒是最佳搭档。
“今年我有了身子,他也没怎么去外地,你知道吗,咱们这边贵得要死的人参,在人东北就一块钱一根,好的两块。反倒是咱们这边顶便宜的茶叶,咱们省南边种的茶叶,石兰人谁喝过对吧?你猜他们卖多少?”
沈秋霞咂吧咂吧嘴,华国地大物博,南北差距,东西差距,没亲自见识过的还真不一定知道。
安然其实已经猜到了,这就是地域差异,商业的意义就在于互通有无。
“唉,就我跟老沈的,咱们每次开着空车回来要烧油,拉点东西也一样烧油,那还不如买点这边没有的东西,不定还能赚”她欲言又止,捧着肚子笑了笑。
安然又何尝不知道呢?她比谁都想挣钱啊!
“喝水喝水,你们慢慢聊啊,我做饭去。”包淑英把煤炉子搬到门口,又回屋端出一个竹篾编的深口篮子,里头是油盐姜蒜和各种调料,谁家的都是用的时候拿出去,用完再拿进屋。
虽然已经竭尽所能的勤快收拾,可家里还是显得拥挤不堪,俩孩子只晚上要睡觉的时候回来,其他时候都不愿在家待着,就是因为房子,太挤了。
因为房子,有时做饭油烟往里飘,三门柜每日一擦还是会沾油,里头刚洗过的衣服也是一股油烟味,洗脸毛巾,洗澡毛巾,孩子的口水巾一切和身体接触的东西,都有股油烟味。
安然太想换个大房子了,不像隔壁一样的独栋白楼,至少也来个八九十百来平吧,她要求不高,真的。
“唉,可惜我们胆子,也没本钱,老沈矿上有的同事,就这么来回顺路倒腾点茶叶香烟,都能赚不老少呢。”沈秋霞感慨着,心情确实苦闷。他们孩子马上出生了,到时候奶粉钱也要不少,她不能上班就没工资,生产队连工分也不给,愁人啊。
安然忍了又忍,终究是啥也没。
本钱她有,拿出三分之一就是八百块。
八百块已经算一笔巨款了,甚至她还知道什么样的货物最赚钱,可现在形势不明朗,她要敢撺掇沈家两口子做买卖就是害人。
他们,可是未来的阳城市最大的货运公司老板,不仅承包了所有的长途货运,在只有汽车运输的落后地区,到一块橡皮一张卫生纸,大到钢筋水泥和汽车,都要过他们家的。
另外,他们还租下阳城市至全省多个地市和省会的客运路线,拥有上百辆班车,请了专门的中巴车大巴车司,只要车轮一动,就有源源不断的钱进账。
不需要任何人干预或者插,他们凭自己就能拥有辉煌的人生。安然告诉自己,不能仗着自己的“先知”,影响到别人的人生进程。
谁也不敢保证蝴蝶效应会不会全是正面的,这个年代的“万一”,她承受不起,沈家两口子也承受不起。
因为最近她本来是有点蠢蠢欲动的,可上个月发生了一件荒唐事:辽宁一位叫“张铁生”的考生,在物理化学卷子背后写了一封求情信,他是某个公社的知青、生产队队长,平生最看不惯的就是“不务正业”“逍遥浪荡”的书呆子,希望判卷老师看在他忠于本职工作的份上,能给他加点分。
结果,就是这封大言不惭的,自以为是的,谁看了都得问一句“是不是脑子有大病”的求情信,让他愣是凭着六分(满分一百)的物理化学卷子被破格录取,成为造反派的马前卒,提出搞文化考试是“旧高考制度的复辟”,“资产阶级向无产阶级反扑”。
你荒唐不荒唐?
更荒唐的是,还当上了那啥代表。
就凭这件事,就能彻底打消安然内心想要发财的火苗。
她还是在保护好自己和女儿的前提下,尽量多帮宋致远少走点弯路,扫清他科研路上的绊脚石吧。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几年,将是越来越白热化的几年,上头的斗争只会越演越烈,她作为一朵不起眼的浪花,还是低调自保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