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演唱会结束后, 夏水又进入了如往常一样按部就班的工作中,这阵子没什么综艺邀约,于是他每天的工作就变成了——拍摄, 练舞, 再换一个地方拍摄, 换一个曲子练习。稳定得像普通上班族似的。
但是夏水这阵子有些状态不佳, 都提不起什么精神, 他就像被梦魇缠住了似的, 每天晚上都在做梦。梦见自己在高楼,在云端,在塞满生锈齿轮的森林。唯一相似的点是,每个地方都有个陆钧爻,或安静, 或走远,或被锁进了沉睡的盒子里。
他这次又梦见了陆钧爻, 他漂浮在海里, 周围气泡往上升又破碎在光亮里,陆钧爻在他面前闭着眼、安静地向下沉去,沉往深不见底的黑暗中。他想张口呼喊些什么,结果海水冲入口鼻, 让他无法呼吸, 也倒灌着往下沉……
痛苦的窒息感让夏水猛然惊喜,然后发现自己的脸捂进了被子里,起身用手抹了抹面,发现全是汗水。
夏水起床拉开房间的窗帘,傍晚的余晖将天边烧得火红,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公司回来后, 已经睡了三个多时。今天是练习日,可能是上午练习的时候负荷实在太大,本来只想稍微休息一下,结果一不心睡久了。
手机里有许多未回复的消息,夏水点开来依次查看,大部分是经纪人发来的工作让他确认。夏水回复之后,纪汀立马发了消息过来:【声乐老师跟我你翘了下午的训练?这是怎么回事?】
夏水有些心虚地回复:【睡过头了……】
纪汀:【算了,我已经让人直接回去了,你今天干脆休息吧。】
纪汀:【你最近怎么这么迷糊,是没休息好么?好好调整一下,这种情况最好不要出现第二次了,业界评价会降低的。】
夏水:【好……】
夏水放下手机,靠在床头望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陆钧爻为什么不来联系他呢?
夏水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感觉他像是出现了类似于斯德哥尔摩的症状似的。他明明是被伤害了不是么?他应该理所当然不再喜欢陆钧爻才是,哪怕是有所惦记,也应该是怀着厌恶的态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像现在这样感觉到寂寞。
夏水揉着头发,垂下头露出苦涩的笑,忍不住在心里嘲讽自己:凭什么骂陆钧爻有病呢,会对他念念不忘的我才是真正的有病吧。
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夏水仍然心事重重。到晚饭,其实就是便利店送货上门的便当,毕竟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很难勤快起来自己做饭,而且夏水也不怎么会做。他心不在焉地用勺子把饭塞进自己的口里,这时,突兀的,手机突然响了。
夏水没仔细看屏幕,以为是纪汀老妈子病又犯了担心他一个人不会吃晚饭,点了接通后便下意识开口:“在吃饭了,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哟,那我扰你了,帅哥?”
声音并不熟悉,但又好像在哪听过,夏水重新看了眼屏幕,这才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你是……?”
“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吗?”男人的声音矫揉造作的装起了委屈,“我们见过的,我是段书亦。”
夏水记起了这个男人,微微蹙眉:“你怎么知道我的号码?”
段书亦:“这个不难,一些简单的手段,但这个不是重点……”
夏水一时激起:“这怎么不是重点?我的私人信息……”
“我查了下你没有外地行程,所以你现在是在家吧,你和钧爻是邻居。”段书亦没有理会夏水的抗议,而是自己自己的,语气罕见得认真了起来,“这两天我一直联系不上他,但我现在还在外地的机场,可能凌才能回b城,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能帮我看一眼你邻居还活着么?”
夏水一时愣住了,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往门的方向慢慢走,努力保持平静:“你、你可不要随便吓人,好好的成年人怎么可能莫名其妙死了,他应该很忙吧,不是要拍戏吗?已经进组了吧。”
“啊?你不知道吗,你们不是关系很好吗?”段书亦语带疑惑,“他没拍戏啊,也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把本子都推了,这阵子应该都待在家里的吧?”
“不过我之前和他用手机联系的时候也感觉他的情绪有点奇怪,我本来想看看他的,但一直有客户要谈抽不开身,我明天就回来了,你先帮我看一眼吧?”
不知为何,段书亦这次的语气明明挺诚恳的,但夏水听了就是非常的不爽。
“得好像陆钧爻是你的东西似的……”夏水忍不住声嘀咕。
段书亦:“什么?”
夏水:“没什么。”
段书亦提醒:“啊,对了,他有个备用钥匙放在……”
“地毯下面,我知道。”夏水从门口的地毯下摸出了钥匙,这是之前陆钧爻骗他来喂金鱼的时候告诉他的。
“咔嚓”,夏水推开了陆钧爻的家门。
客厅特别暗,深色的窗帘全部拉了下来,只从缝隙里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照亮着空气中往上翩跹的灰尘。整个屋子都没有什么生气,像是很久没人住过的样子。夏水站在门口犹豫了片刻,朝里喊了一声陆钧爻的名字,许久之后也没有人回应他。
夏水再三思考了片刻,还是脱鞋进了屋。他蹑手蹑脚在屋里寻找陆钧爻的身影,终于在最里面的房间里发现了异常。
床边摊了一床被子,一直拖到了地上,但等夏水走近看,才发现这不是被子,而是裹着被子的人。陆钧爻整个人都被笼在了被子里,脸上没什么血色,闭着眼趴在床沿,像是在床边摔倒了似的。而且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了,夏水靠近他的时候,他都没做出任何反应。
“陆钧爻?陆钧爻!醒醒,你没事吧?”夏水连忙蹲下来查看他,摇肩膀没用之后,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脸,甫一接触到他的皮肤,就感受到了反常的滚烫。
——陆钧爻发烧了。
陆钧爻被夏水晃来晃去,眼睛迷迷糊糊睁开了一条缝,嘴里含糊不清:“嗯……夏水……?”
他用手肘撑着床边试图将身子立起来,结果竟然全身都虚脱无力,一下往旁边倾倒了下去,被夏水抱住了。
夏水抱着陆钧爻,感受他滚烫的额头贴着自己的肩膀,连呼吸都是听得见的沉重和勉强,身体也十分单薄,像是几天没吃饱饭似的。夏水第一次遇见到生命力如此脆弱的陆钧爻,似乎自己轻轻一摔,就能把他像玻璃一样摔碎。
“真不错……还能在梦里见到你……夏……”
陆钧爻在夏水怀里沙哑地呢喃,似是在梦呓,断断续续的,夏水只能自己拼凑出只言片语。
“不是做梦,你发烧了,得看医生。”夏水试图将陆钧爻抱起来,结果发现别抱了,他被陆钧爻的体重压着都根本动不了身。虽然陆钧爻现在身体很虚弱,但重量却是丝毫未减。
夏水叹了口气,温柔地摸了摸陆钧爻的额头:“你还能醒过来么?我先扶你坐起来。”
“不要看医生……不要去医院……”陆钧爻像个做噩梦的孩,嘴里重复着“不要”,抬起头边注视着夏水边将脸凑近。夏水感受到陆钧爻脸上的热度在靠近,不由得紧张起来,结果下一刻,陆钧爻就昏倒在了他的怀里。
段书亦到陆钧爻家里的时候是凌零点半,发现门没关,进屋后发现玄关明显有人来过的痕迹,客厅的灯也是亮的。他走到陆钧爻的房间,看见陆钧爻平躺在床上睡觉,夏水坐在旁边,一脸忡然。
“门都没关,我还以为进贼了呢。”段书亦看在墙边调侃。
夏水语气淡淡:“我家的私人医生刚走,可能他走之前忘记把门带上了。”
“私人医生?”
“陆钧爻感冒发烧了,晕过去之前一直不想去医院,我就电话喊我家的私人医生来了,就在家吊了一会儿的针。”夏水身体微微向前倾,伸手摸了摸陆钧爻的额头,“好在现在已经退烧了。”
段书亦从墙边走开,走到床边看了陆钧爻一眼,松了口气,郑重其事:“多谢,我欠你一个人情。”
夏水有些烦躁,咬牙轻轻“嘁”了一声,皱眉:“要欠也是陆钧爻欠我,和你有什么关系。”
段书亦眼中闪过一次诧异,对夏水的反应感到了些意外,忍不住笑了笑,刚准备开口,就听见夏水问:“你和陆钧爻认识多久了?”
段书亦稍作思忖,回答:“高中认识的,已经有十年以上了吧。”
夏水低着头,神情莫测:“你们认识了这么久,那他的事情你应该都清楚吧。”
段书亦:“怎么?”
夏水脸色苍白,眼底像是极力在压下什么情绪,复杂中流露出难以掩盖的难过,深吸一口,将陆钧爻的胳膊从被子里拿出来后,缓缓捋起了他的衣袖。
夏水的嗓音有些微微发颤:“这是什么,你告诉我。”
陆钧爻的左手胳膊上,全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或鲜红的掐痕,他本来肤色白皙,这种痕迹便衬得更加触目惊心,腕上的血管和青筋在伤痕累累的皮肤下凸显出来,显得更脆弱了几分。
段书亦沉默了片刻,并没有表现出吃惊,只是有些无奈地掐了掐鼻根,叹了口气:“果然,又这样了啊。”
夏水心中有些不清道不明的愤怒和伤心,但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可以理智交流的冷静中:“你的意思是你以前见过这样的,这是怎么了?有人对他做了什么吗?”
段书亦平静道:“不,这是他自己干的。”
夏水不可思议:“什么?”
“普通的自残行为而已,不必这么大惊怪。”段书亦的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诉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似的,慢悠悠地走到床边,把陆钧爻的衣袖重新拉了下来,以免他着凉。
夏水还处于不明状况的惊诧中:“为什么?正常人为什么会伤害自己?”
段书亦回头看了他一眼,嘲讽地轻笑一声:“谁告诉你陆钧爻是正常人了,他自己吗?”
“……”
夏水突然无话可。
段书亦在床边坐下了,认真道谢:“你回去吧,我会在这照顾他的,今天多谢你了。”
“我不回去。”夏水板着脸,眉头紧锁,“你不把事情给我讲明白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
段书亦无奈地耸了耸肩:“你到底想明白什么啊?”
“就……”夏水冒出了一脑袋的问题,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对陆钧爻一无所知,他思考片刻,决定先弄明白眼下这个,“他为什么会有这种自残行为,他一直这样吗?”
段书亦仔细回想:“也不是吧,上次见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还在读大学呢。”
夏水垂着头喃喃:“那为什么呢……”
“你是个复读机吗?我不是已经过了吗。”段书亦歪了歪脑袋,非常直白,“因为他有病啊。”
夏水瞪大了眼睛,看了看昏睡的陆钧爻,又看了看段书亦,依旧有些难以置信:“……就算有病,也不可能一出生就有病吧?”
段书亦叹了口气,心想着夏水估计会刨根问底了,干脆先行平铺直述:“他高中的时候受了点刺激,从那以后就不太正常啦,不过他后来还是看了医生的,大部分时候还是会蛮正常的,大概只有压力和情绪积攒的时候才会这样吧,会变得很自闭,然后喜欢自残,这种情况这么多年了,也就出现了那么几次。”
“上一次我见他这样还是他刚入行的时候吧,七、八年前了,好像有个大明星对他图谋不轨,给他下了药,这个人好像也是大企业的公子,家世好得很,陆钧爻当时刚回国,和陆家关系还有点僵,所以是不怕惹到陆家才会做这种事吧,不过最后当然是没得逞。”段书亦摸了摸下巴,“这个人好像叫霍什么……”
夏水不悦地“嘁”了一声,一脸厌恶:“我应该能猜到这个人是谁,不过他好几年前就滚出娱乐圈蹲牢子去了,当时我还没出道,微博上全是他的社会新闻,他们家的公司也早就凉透了。”
“据我后来得知,陆钧爻好像把他揍了,但估计还是被各种事情恶心到了,刚好我美国的大学放暑假,我就回来了,回来就看到陆钧爻裹着被子蹲在沙发上,在用手挠墙,挠得指甲全是血。”段书亦无奈地摇了摇头,“实话,我当时还不太习惯,有点被吓到,然后还发现他手臂上也全是自己掐和挠的痕迹。”
夏水的神情越听越低落:“……后来呢。”
“后来还能有什么,就是喊医生啊,心理医生和私人医生来家里治疗,然后我一直陪着他,不让他伤害自己呗,等他自闭个几天就正常了。”段书亦看了眼陆钧爻,“不过这一次居然还发烧了,估计是最近变天,刚好感冒了吧,看起来还挺严重的。”
夏水迟疑:“那他这次……”
“估计是因为你吧。”段书亦虽然面上在微笑,眼神却丝毫没有温度,甚至有些冰冷。
夏水偏过头:“你难道在怪我吗?”
段书亦轻轻摇头:“当然没有,你不要误会,我也不是这么不讲道理的。我大概能猜到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的反应是正常的,并没有做错什么,有问题的本来就是陆钧爻。”
“……”夏水呆呆地看着陆钧爻,滞了片刻,不由自主问了出来,“你喜欢他吗?”
段书亦微微蹙眉:“嗯……?”
夏水抬起头,认真问:“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你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倒是出人意料。”段书亦忍不住吐槽,“你问的是哪种感情呢?”
夏水道:“我既然会特意问,问的是哪种感情还要我明吗?”
段书亦沉默半晌,忍不住轻笑出声。
夏水莫名有些恼怒:“你笑什么?”
段书亦微笑着糊弄:“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无故发笑,你多担待一下。”
夏水:“……”
段书亦仔细想了想,回答:“虽然我和其他男人上过床,但唯独对陆钧爻,我确实不会产生情欲这种东西,所以我对他可能就真的是纯粹的关心吧。”
夏水有些怀疑:“真的吗?但是……”
“有什么可但是的。”段书亦断他,自嘲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委屈,“虽然我知道自己不是好人,但哪怕是我这样的人,也会有单纯想守护的友情,人的感情本来就很复杂,这很难理解么?”
“……”夏水无言以对,“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
“没事。”段书亦表情柔软了些许,“你会这么问,明你还是喜欢他,是么?”
“嗯……”夏水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
段书亦追问:“哪怕他是这样的人?”
夏水微微低头,有气无力:“嗯……”
“你为什么会对他有这么莫名其妙的执着呢。”段书亦感到匪夷所思,“这下我也很难觉得你是个正常人了,正常人面对危险的东西应该是避而远之才是,而不是主动奔过来。”
“我也不知道……”夏水低着头,手指攥紧着裤子的布料,嗓音发抖,今天一个晚上的所有情绪也逐渐积累到了顶点,“但是我很难过,我真的很难过,我看着陆钧爻这样,我的胸口就像堵了一块似的,真的好痛苦……”
眼泪砸在了夏水的手背上,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是满脸的泪水。他抬起手,揪着自己胸口的衣服流泪:“哪怕我不愿意承认,但这种感觉,除了我爱他,还能怎么解释呢……”
房间里安静了许久,只有夏水啜泣和吸鼻子的声音。夏水用手擦了擦脸,觉得自己有些丢人,但泪腺也不是他能控制就能控制的
段书亦默默给他递了包纸,温柔地调侃道:“你别突然哭啊,吓了我一跳,要是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谢谢。”夏水用纸巾擦了擦鼻子,“其实我觉得你和你自己的不一样,你是个好人。”
“你也太单纯了,你只是看到了我作为陆钧爻朋友的一面而已。”段书亦忍不住笑了,“人可是有很多面的,不要这么快就给别人下定义。”
夏水郑重道:“我想知道陆钧爻以前的事情,你都了解么?”
“大概吧。”段书亦道,“不过这就来话长了。”
夏水:“难道你现在着急去什么地方么?”
段书亦突然被呛:“……”
“服了你了,好吧。”段书亦苦笑,“夜晚还长,我们估计也睡不着,那干脆去客厅好好聊聊吧,让陆钧爻自己好好睡一觉。”
刚才他们聊了这么久,陆钧爻都没被吵醒 ,看来确实昏睡得特别沉。
离开房门之前,段书亦看了陆钧爻一眼,关上了灯。
“做个好梦,……虽然我感觉你现在可能正在噩梦中。”
“现实有时候会比梦境更加美好,早点醒吧,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