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身死
陆景琴对其怒目而视, 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一般,冷眼看着他。
看出陆景琴目光之中的厌恶,与其因为自己的触碰, 而有些微僵的身体。
皇上却只是仍旧这般轻轻摩挲着陆景琴尖尖的下巴,爱珍的模样, 像是在赏玩什么珍贵的瓷器一般。
不知道便这般过了多久, 陆景琴忽然听到佛堂的内间房门被人推开, 紧接着传来有人快步走出的声音。
年长的太医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步伐快得简直有些像是跑。
以宽大而有些散乱的衣袖,擦了擦额头上不断滚落的汗水, 太医连忙跪下回禀。
“陛下,殿下已经醒来了。”
只可惜,单纯的一句“殿下已经醒来了”,并不能敷衍皇上。
收回轻轻抚着陆景琴下巴的手,皇上目光冷淡地看向跪于下首的太医,仿佛随口问道:“可配出了解药根除?”
听到皇上清清冷冷的问话,原本已经有些松了一口气的太医,不由得又窘迫恐惧了起来。
犹豫片刻,太医一咬牙, 还是瑟瑟发抖地如实回禀道:“这……恕微臣无能,直到现在, 微臣尚还没有查明这鸠毒,究竟具体是什么……”
皇上没有耐性听他这么多的废话, 便直截了当地开口, 一针见血地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昭若现在便是醒了,不久仍旧亦会死去?”
想起不久之前皇上威胁的话语, 太医只觉得自己额角的冷汗,似是流得越发厉害起来。
一开口,太医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磕磕巴巴的,但他还是努力地为自己争取道。
“微臣……微臣定当竭尽毕生医术,为殿下配出解药来,还望陛下放心。”
皇上的唇畔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来,明明语气温和从容,但太医听得却心惊胆战。
“最好是这样。”
罢,似是有些疲惫的模样,皇上挥手便让太医退了下去,然后又转头去看陆景琴。
看到皇上复又看过来的目光,陆景琴不由得警惕地往后99Z.L瑟缩了一下,冷漠而厌恶。
皇上静静地看了陆景琴一瞬,然后侧头,神情平淡地随口对一旁的李德年吩咐道。
“李德年,把皇贵妃娘娘送回染翠宫去,任何人不许去见她。”
陆景琴一动不动地坐于原处,闻言只是冷笑了一下:“你又想要囚禁我吗?”
听到陆景琴冷冷的反问,皇上只是回望她,平平静静地回答道。
“阿景,朕现在无暇顾及你,你且安分些。”
顿了一下,皇上随手拿起一旁的茶盏来,继续道:“待到昭若醒来,朕自会处理你与云澈的事,在此期间,你要好好听话,知道了吗?”
看到陆景琴面上的冰冷之色,皇上却垂头喝茶,掩下眼中情绪。
陆景琴僵坐于原处,仍旧一动不动,皇上察觉到她的抵触,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
“你听不听朕的都无所谓。”
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手中的碧色茶碗,皇上语气淡的仿佛只是在陈述,但陆景琴却明白这是实实的威胁。
“只是你得明白,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反抗的举动,除了激怒朕之外,更是无所谓无用的。”
陆景琴不想再听这些,冷冷地起身,便大步往外走去。
染翠宫的宫人们连忙跟上,一群人行礼后,随着快步匆匆的陆景琴鱼贯而出。
皇上看着陆景琴离开的背影,面庞上的神情清清冷冷,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两人之间,变得这般剑拔弩张起来。
想着想着,皇上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收回视线,微带苦意地笑了一下。
又或者,这种完全撕破了脸不再虚以委蛇的状态,才是两人最真实的模样。
……
十日后。
昭若仍旧处于昏迷之中,未能醒来。
连医术最高明的太医,都不能保证她是随时都会死去,还是下一刻便会醒来。
所有人都束手无措,只能用补药勉强维持着她的性命,一日一日无望地寄希望于奇迹可以发生。
太后娘娘又是无奈,又是悲痛,愤恨之下,一时竟多次下令即刻处死陆景琴与云澈。
自然被皇上给阻止了。
虽然皇上心中亦痛恨着云澈,但却亦明白,若这般冒冒然地处死了云澈,恐怕此生此世自己与陆景琴便再无释怀的可能。
此后,太后娘娘见皇上屡屡阻拦自己处死两人,索性直接带人去染翠宫捉拿陆景琴。
只是太后娘娘的人未曾见到陆景琴,便被染翠宫外守着的守卫们奉命给拦下了。
这些事,不知道被囚禁在染翠宫陆景琴,是否知晓。
但自此后,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种阴霾的,山雨欲来的阴沉之中。
一日傍晚,皇上正有些心神不宁地坐在宣室殿里批阅奏折,忽见一个内侍急匆匆地进来禀报。
皇上因为心中烦躁,早已经看不下去手中的奏折。
此时见内侍急匆匆地进来,索性扔下奏折,随口问道:“怎么了?”
内侍听出皇上语气中一丝不耐烦99Z.L来,连忙回话道:“陛下,染翠宫的人在外面候着,可要见?”
听到“染翠宫”,皇上似是微顿了一下,方才淡声道:“让她进来吧。”
月锦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皇上面无表情地端坐于上首,静静地看着她。
福身行礼后,月锦仍旧保持着行礼的躬身动作,恭声道:“陛下,娘娘派奴婢来问您,是否有时间,今日前去染翠宫一趟。”
听到月锦的话,皇上似是颇有几分意外一般,诧异地微挑了一下眉。
察觉到皇上诧异扫量过来的视线,月锦却仍旧未见丝毫的惶恐之色,只是一派不卑不亢的从容模样。
看到月锦从容稳妥的模样,皇上眸中的那一丝意外与诧异之色,倒是化为了几分欣赏。
阿景身边有这样的人伺候,倒是可以让他放心不少。
这般想着,皇上数日以来烦躁郁闷的心情,似是有些好转了起来。
皇上垂眸想了想,然后便起身,对着月锦道:“走吧,朕同你一起去看看你主子。”
月锦直起身来,只是仍旧垂着眸子,恭声道:“是。”
待到皇上从自己的面前大步走了过去,月锦方才跟着宣室殿的宫人们,一同随皇上走了出去。
时值傍晚,本便是日头昏暗的时候,近日以来天黑的更是早了许多。
已经是冬日了,外面的寒风吹在人面上,像是锋利的刀刃一般,不留情面。
皇上来到染翠宫,但正殿之中,却并未见陆景琴的踪影。
看到皇上并没有看到陆景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染翠宫的宫人不由得有些瑟瑟缩缩地上前回禀。
“陛下,皇贵妃娘娘她……她去了芙蓉池旁边的亭之中。”
闻言,皇上不由得皱起了眉,宫人察觉到皇上情绪的变化,却不敢再多言。
心中却暗暗叫苦,并非他们不劝,而是皇贵妃娘娘执意要做的事,哪里是他们这些宫人可以阻拦的?
所幸皇上只是有些不悦,但却并未发怒,而是转身便走了出去。
皇上来到芙蓉池旁边的亭时,陆景琴正在自己一人坐于一旁,闷闷地饮酒。
芙蓉池已然结了冰,外面是天寒地冻的枯枝萧索,亭之中却因为四周皆是厚实的暖毡,而有些温馨与温暖。
看到陆景琴背着自己来的方向坐着,朦胧的灯光之下鬓发微散的模样,与其慵懒放松的举手投足间。
皇上忽然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整个人都有些呆住了。
这是皇上曾经想过无数次的场景——深夜处理完政事归来,阿景坐于一盏的灯盏之前,懒洋洋地等待着自己。
只是灯盏朦胧之下的美人如玉,如梦如幻得实在像是一场只要微动,便会被破的美好梦境。
见皇上站在亭的入口之前,怔怔出神地望着亭之中的皇贵妃娘娘,着暖毡的内侍虽觉得手臂有些酸麻,但却不敢出言话。
暖毡一直未落,外面的寒风便这般吹了99Z.L进来。
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寒意,陆景琴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酒盏,有些醉眼朦胧地转身望去。
见是皇上,陆景琴有些醺醺地起身欲行礼,裙裾却被桌角刮了一下,整个人有些站立不稳。
皇上见陆景琴趔趄着要摔倒,方才回过神来,几步上前想要扶住她。
但未等到皇上走上前,陆景琴便先自己扶住桌子稳住了自己,然后有些得意地轻轻笑了一下。
她好似是在得意自己的聪明,察觉到这一点的皇上,亦不由得看着她,浅浅地失笑了一下。
醉意醺醺的陆景琴看起来像是一只尚未足月的猫,虽然整个人没什么力气,但却活泼善动极了。
皇上看着她寥寥草草地同自己行了一礼之后,自己胡乱给自己斟酒的模样,不由自主便这般在心里想着。
总之,比平日里或冷冷淡淡,或剑拔弩张的模样好多了。
“陛下是担心这酒里有毒吗?”
正在望着陆景琴出神的皇上,忽然看到她望向自己,这般开口问道。
皇上这才发现自己方才一直在看陆景琴,竟没有发现她递到自己面前的酒盏。
陆景琴显然已经喝醉了,看到皇上方才回神的模样,她一面展颜笑了起来,一面将手中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醉意上头,她连白皙的耳朵,都被染上了浅浅的绯色。
阁有些朦胧的灯光,衬得她的模样既动人,又迷离得像是一场梦。
仰头将酒盏中的温酒一饮而尽之后,陆景琴一面又去倒酒,方一面又自顾自地笑着喃喃。
“我被关在这染翠宫中,亦再无人可以帮我,我上哪儿寻毒药去呢?”
听到她话中带着的悲伤与落寞,皇上不由得想要探手去握陆景琴的手,却被她轻轻地避了过去。
抬眸,陆景琴去看皇上,丽容上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但眼中却已经泪盈于睫。
大滴大滴的泪水自其浅绯色的面颊上滑落,陆景琴垂眸以自己的宽宽袖角,随意地擦着面上的泪水,语气沉沉闷闷的。
“更何况,若是有毒药,我亦会让自己先喝了,也算解脱。”
看到陆景琴丽容上笑意浅浅,实则眼眸中满是醺醺醉意与泪光地出这些话,皇上心中不由得一痛。
顾不得陆景琴是否会因为自己的举动,而又剧烈地反抗,皇上展臂将其揽入怀中。
便如无数次他曾经在她满面冷漠的时候,想要做的一般。
出乎意料的,陆景琴竟然婉顺地被皇上抱住,柔若无骨的醉酒模样。
陆景琴身上有清浅的酒香,与不知道是什么香薰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浅淡恬静而沁人心脾。
不知不觉,皇上便感觉心中安详了下去,只想便这般永永久久地停留于此,地老天荒。
将鬓发微散的臻首,轻轻搭在皇上肩膀上的陆景琴,却忽地睁开了眼睛。
朦胧模糊的灯光之下,她的面上没有一丝神情,冷淡得与方才凄婉的模样恍若两人。
婉顺地被99Z.L裴容晏抱着,陆景琴仿佛是睡着了一般,柔婉安静。
只是腾出来的一只胳膊,却动作轻轻柔柔地自裴容晏的肩上穿过,仿佛是在回拥他。
陆景琴的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自己微散的发髻之上,然后摸住了一只簪子。
那一瞬间,她的眼中似是闪过一抹不知所起的惘然与伤感来,不过片刻便又化为了坚定。
上次裴容晏,簪子不是用来伤害别人与自己的。
可在逼不得已的悬崖边上的时候,亦只有一只簪子,可以解脱这所有的爱恨情仇了吧。
轻而快地将簪子抽下,陆景琴眼中冷漠一片不带任何感情,直接将那只簪子划向裴容晏的脖颈处。
可谁知,裴容晏闪身的动作,却比自己更快。
陆景琴心中倏地一惊,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
为何好端端的,裴容晏会忽地侧身——难道这人竟然背后长了眼睛不成?
她虽有些装醉的意味在,但毕竟亦真的喝了不少酒,此时脑海中尚还有些迷蒙的茫然。
陆景琴皱着眉头出神的这会儿,裴容晏便已经抱着她,微有些狼狈地往后闪去。
皇上站定不稳,陆景琴又被他这般紧地揽于怀中,不期然两人便重重地往地上跌去。
心神大乱的陆景琴,不由得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去用手中的簪子划向裴容晏脆弱而毫无防备的脖颈。
却不想这一次,竟然于裴容晏没有设防的瞬间,她真的成功了。
感受到脖颈处传来的一阵刺痛,皇上不由得垂眸去看怀中的陆景琴,眼中满是茫然的震惊。
但看到的,却是他最不敢置信的一幕。
陆景琴丽容上的神情慌乱,而带着几分惶恐,手中带血的簪子被失手落于地上。
下意识的,陆景琴想要挣开皇上,只是这回,却终于被她挣开了一次。
逃出皇上怀中的陆景琴,劫后重生一般地坐于一旁的地上,几乎是立刻便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只是目光所及,在看到皇上现在的状态的时候,她却又被震惊得怔住了。
因为皇上今日所穿的月白直裰,已然被大片大片的鲜/红/血/迹,渲染成了一片。
而他的背后,则被/插/着几只羽箭,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而不复平日里的清贵模样。
不明所以的陆景琴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皇上是为了替自己遮挡这几只羽箭,方才闪避的。
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拍掌叫好地庆祝,还是应该做其他的什么反应。
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亭之中的其他宫人,亦已经从震惊中回神,慌乱地簇拥了上去。
陆景琴看到皇上的唇畔有殷红的血/液缓缓流过,他的眉目之间,亦满是痛楚。
可不知道为什么,两人都已经僵持地走到了这一步,他竟然尚还在对着陆景琴浅浅笑着。
因为失血过多与背上的疼痛,皇上的面庞已然有些惨白的孱弱。
但皇上还是恍若未觉一般地笑着99Z.L招招手,示意陆景琴过来。
不由自主的,陆景琴走到了裴容晏的面前,然后如他所愿,停在了他的面前可以触碰到的地方。
皇上抬手,似是想要为陆景琴拂去面上不断滑落的泪水,只是后者却习惯性地轻轻瑟缩了一下,未能让他触碰到。
自嘲地轻笑了一下,皇上只觉得满口皆是腥甜的血腥味儿,呼吸都开始有些不顺畅。
但他还是努力地开口,柔声道:“阿景,不要哭。”
陆景琴看着裴容晏,却并不话,只是默默地任由泪水纵横于面。
丽容上怔怔的,一丝神情都没有。
皇上阖眸笑了一下,平复了一下呼吸,方才继续道:“虽然朕很开心,你会愿意为朕流泪……”
缓缓睁开眼睛,仿佛是知晓自己已经弥留无几,想要多看陆景琴几眼一般。
顿了一下,皇上唇畔含笑,继续涩声道。
“但是你已经做到了你想做的事,现在……现在你应该开心才是。”
呼吸似是越发困难起来,皇上的眼中似是闪过一抹明亮剔透的泪光,却又转瞬不见。
陆景琴听到他轻声问道:“阿景,你真的一丝一毫,都没有喜欢过朕吗?”
只可惜并未有人回应他。
陆景琴怔怔地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裴容晏,这个与她纠缠许久,往昔她亦痛恨不已的男子。
不知道是终于解脱了的喜极而泣,还是因为恐惧而落泪,亦或是为了别的什么缘故。
她只觉得控制不住的眼泪簌簌而落,整个人都有些微颤。
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滴一滴地落在衣料之中,却又转瞬不见踪影。
皇上伸手,想要为陆景琴擦拭面颊上被迸溅的一丝血迹,与其止不住的泪水。
只是他的手只抬了一半,便又悄无声息地落了下去,像是春日里被风吹断了线的风筝一般。
无声无息,悄然滑落。
……
与此同时,永寿宫的寝殿之中。
昭若躺在床榻之上,安然地阖眸昏睡着,太后娘娘陪伴在一旁。
如果不是昭若的面色,有些异于往常的苍白,此时的她看着便如同睡着了别无二致。
太后娘娘有些怜爱地抬手,用柔软干燥的帕子,轻轻地为昭若擦了擦面颊上的细汗。
然后转身,嘱咐了几句,让明日的地暖不必生得这么暖和。
云嬷嬷候在一旁,太后娘娘嘱咐完,便又漫不经心地问她:“事情办完了吗?”
听到太后娘娘的问话,云嬷嬷连忙回答道:“回禀娘娘,我们派去的人还没有回来。”
太后娘娘点点头,冷笑着道:“箭中下了剧毒,哀家这次倒要看看,她怎么化险为夷。”
罢,目光不经意扫过一旁的一个女官,太后娘娘随口问道:“皇上呢?哀家方才不是让你去宣室殿请皇上吗?”
女官明显顿了一下,开口时的声音已然有些颤抖。
“回禀娘娘,宣室殿的人,陛下他……他去了染翠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