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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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妮抱了一包哈德森太太塞给她饿了磨牙的炸鱼条坐在树屋上, 一边吃,两条垂在半空中的长腿一边不安分地荡来荡去。

    这不是她林子里的秘密树屋,而是动物园里送给夏洛克的那个树屋。

    她将这个树屋送给他的时候, 他们一起肩并肩坐在这里看了一次日落。只看了那一次, 事实上,他也只来过树屋那一次。等她走了, 他大概更不会来了吧。

    那个时候, 珍妮看着太阳一点一点落下去, 落下去, 金色的光在夏洛克脸上,她心里就在想, 哇,她太厉害了,要跟夏洛克长长久久在一起的宏伟志愿, 她这么快就达成了!

    然后,她就见识到了老天爷每日见涨的脸本事。

    珍妮舔了舔了指尖的油渍,将炸鱼条放到树屋地板上。

    茂密的树林已经有一半遮蔽在落日西斜的阴影里, 衬着渐深的暮色, 晚风有了些舒爽的凉意。

    从前在林子里的时候, 她经常一只猫趴在自己的秘密树屋上看日落。

    珍妮觉得, 要不是事先知道时间是傍晚,其实很难分辨天际尽头的究竟是日出还是日落。同样是云霞映着日头, 丛林浸染,酡红如醉。

    但她还是认为,日落比日出好看。因为日出之后便是日落,而日落之后,可以等来日出。

    当然, 大部分原因是她起不来床。

    夏洛克是在她的炸鱼条吃到一半的时候出现的。

    他停在她树屋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没有太靠近,更没有多余的动作。

    珍妮想起来,上一次他来这里找她的时候,她远远地刚刚看到他的影子,就从树上跳下去,然后一下窜到他身上,树袋熊一样手脚并用地抱住他。

    不过短短一年,他们却生疏成这样。

    人类,有时候情绪会牵引着时间,一天,一个月,一年……在不知不觉中倏忽又深刻地溜走。

    可珍妮觉得,反过来也一样,时间也在牵引情绪,一天,一个月,一年,时间滑过就有痕迹,只不过痕迹藏在心里,除了自己,谁都看不到。

    太阳落得只剩下最后一个尾巴尖,珍妮从树屋上直直跳下来,稳稳当当落到夏洛克面前。

    早上时她原本算与他的一场深谈,因为一些……咳,因为一些意外被断了,他此刻找过来倒是正好。

    珍妮转着脑袋往四周看了一圈,除了她头顶上那个树屋,四周皆是片片树林,这样,该不会再发生什么意外了吧。

    珍妮心有余悸地想着。

    夜晚的风徐徐刮过,两人隔着两三步的距离各自站定。珍妮欣慰地觉得,这个谈话的氛围总算正常了。

    可是氛围固然正常了,时机却好像总有些不对,尤其她一看向他的时候,两道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瞟向他的嘴唇。那两片嘴唇此刻又恢复到了颜色浅淡的模样,让人很想……

    珍妮连忙在心里住,又搬出黑教的静心咒祭了一遍,再看他时,便努力逼迫自己只许将视线放在他高高的鼻梁往上的部分。

    但这并没有好多少,珍妮一直觉得他高高的鼻梁很可爱,还有那双眼睛,当他愿意拿这双眼睛认真看着你时,可真是该死的迷人,尤其里面还不是冷漠和冰冷的时候。

    珍妮此时正被这双迷人的眼睛看着。她设想了一下,如果夏洛克用这双眼睛看着她,要求她留下的情形。珍妮沮丧地觉得,要拒绝这样的夏洛克,恐怕很艰难。

    珍妮正兀自沮丧着,就听到夏洛克的声音幽幽响起。

    “关于早的事我又想了一遍。”

    珍妮不沮丧了,她脑子里“轰”一声,早将他压在床上欺负的那件事,非常自动自觉地在头脑中快速重演了一遍。

    他眼巴巴地找过来,就为了跟她早,那个事?莫非是因为她占了他的便宜,他想让她负责?可从前更过分的便宜也不是没占过啊,也没见他找着要负责。

    心里一跳,难不成是把从前那些也拢到一起,预备跟她算个总账?

    他记性那么好,她以前仗着脸皮厚占得那些便宜,他肯定一桩桩一件件记得清清楚楚,她想赖也赖不掉。

    若他果真是这个算,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他把便宜再占回去。

    脑子里想着,嘴上却强撑着问:“早上,什么事?”

    夏洛克看着她:“我的是早我们谈话的事,你在想什么?”

    珍妮的心落回原处,装作淡定地“哦”了一声,“我想得也是这个,你接着。”

    珍妮觉得自己仿佛在他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准备仔细看时,他已经恢复平日一派严谨模样。

    她肯定是眼花了。

    夏洛克:“早上你想要回去。”

    珍妮点点头。但其实不是她的,是他猜到的,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

    夏洛克继续:“我仔细考虑过了,显然我没有权利阻拦,所以,我同意,你可以回去。”

    他的嗓音像是在凉风里浸过,带着暮色的气息。珍妮尽力忽略心头突然涌起的失落感。

    前一刻她还担忧着万一他使“美人计”要求她留下怎么办?她这个人没有别的大缺点,就是“好色”,还非常精准只好他这一个“色”。

    珍妮颓唐地看了一眼天边快要落尽的云霞,她真是脑补得太过了。

    这样也好,过程比她预想得还要简单快捷,她应该高兴,大家好聚好散,虽然下次再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她诚心诚意地希望彼此都能好好的。尤其希望他能好好的。

    珍妮正在心里酝酿着些合适的道别话,就听夏洛克紧接着:“不过可能要晚几天,我手上还有两个案件需要了结,雷斯垂德也还需要一些协助。最多不超过三天。”

    珍妮迷茫了两秒钟,心翼翼问:“你,要跟我一起回去?”

    夏洛克一副淡定的理所当然:“当然,你早就邀请了我不是吗?”

    “我是邀请过,但是……”

    “我也答应了。”夏洛克补充。

    这也没错,可是……

    天际尽头的金色云霞只剩了最后一点尾巴尖,动物园各处已经亮起灯光。他们身处的这片林子没有灯,只借了远处的一点光和头顶隐约浮起的朦胧月影。

    珍妮只觉得自己此刻的思绪比堪堪浮现在天边的月影还朦胧。

    夏洛克并不催促她,仍是在两三步远的地方笔直站立,垂眸注视她的目光带着别样认真和专注。

    珍妮对他这样的神情一点都不陌生,他做实验时,或者面对复杂难解的案件时,总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以前的以前,她还没出息的想过,要是她是他手里的实验器皿,或者那些案件资料就好了,那样他就会用同样认真专注的表情看着她。她一直觉得他认真的样子特别特别好看。

    以前的以前,她这个没出息的想望,到死都没有实现。

    珍妮低下头,看着蛰伏了一个冬天,刚刚从地壳底下钻出来没多久还带着新绿模样的青青草地。虎大王口中那个深谙辩证法的老天爷,真是一刻都没有失职,堪称劳模典范老天爷,珍妮很敬佩。

    沉默了一会儿,她突然垂着头问:“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我上一次是为了救你死掉的?”

    她的声音有点,但也足够夏洛克听到。

    他惊讶了一秒钟,而后又马上释然。他早就知道,她其实很聪明,只是大部分时候不喜欢费神去想那些看似复杂的问题。

    夏洛克没有回答。

    珍妮领悟到他的默认,她抬起头,对上他的视线,疑问变成陈述:“你没有想起从前那些事,可是你知道我上一次是因为救你而死,你很内疚。”

    夏洛克看着她的目光顿了顿:“所以?”

    珍妮笑笑:“其实你不用那么内疚,我以前自己为了救你用掉了七条尾巴,是我记错了。我并没有救你那么多次,我的命都是我自己太笨丢掉的。还有,我救那个女人时中的那一枪,现在看来也是我咎由自取,你既然敢去,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若不出现,没准你自己还能救得更顺利。所以你真的不用内疚,我觉得自己,不大受得起。”

    她从前总是天真活泼的时候居多,一副不知世上愁苦为何物的样子,此时的声音却显出些与往日全然不同的沉静。

    夏洛克知道她的话还没有完,他等着她把心里想的话全部出来。

    这些话一定在她心里藏了很久,仔细想想,他确实从来没有好好听她过话。印象中,总是她陪着他、等着他,在巴茨医院,在案发现场,甚至在221B他们的公寓里。他做完某个实验,或者思考完某个案件时,一抬头,就会对上她等待的目光。

    每每这时,她的目光就会猛然亮起来,像树林深处无聊到快睡着的动物被某些响动突然惊醒,兴奋而期待地支起耳朵看着他问:“你忙完了吗?!”

    他通常的回答是什么呢?

    他通常的回答是,没有回答,快速投入进下一场忙碌。

    在头脑中重新翻看这些回忆时,夏洛克才无比清晰地看到她碧色瞳孔中一次次亮起,然后又寂灭下去的期待。

    夏洛克有些不敢想象,如果他头脑中还存在的这些记忆就给她带来失望,那那些他删除掉的,直到现在他都不愿意想起来的记忆,又会是什么?

    珍妮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继续苦口婆心:“你之前喜欢我,我很高兴。可就算我心里高兴也不能瞒着不告诉你,你现在觉着喜欢我,是因为你把从前的一些事忘了。从前的你,”她停了一下,声音更沉下去几分,“从前的你并不怎么喜欢我,可能还有些讨厌我。不过这不能怪你,是我一直缠着你惹你厌烦,我现在也很深刻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你们人类不是常,犯错不可怕,最重要是知错能改吗?所以我觉得我们……”

    “我没有过我喜欢你。”夏洛克突然断她道。

    珍妮卡了一下壳,猫脑袋将他落进晚风里的话重新拾起来过了一遍,明白过来他了什么。

    我没有过我喜欢你。

    珍妮有点点生气了。他竟然将这件事也忘了吗?她想不通,他的好脑筋为什么总在与她有关的事情上出岔子呢?

    一边生着气,鼻腔莫名酸了一下。

    酸什么呢?

    珍妮强压着仍是不断涌上心头的酸涩,默默告诉自己,这样就对了,虽然过程跟她设想的不一样,但结果总算是殊途同归,也没浪费她这么多话,浪费这么多口水。

    正待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却听他又接着:“我的是,我爱你。”

    风从身后吹过来,将头发吹到脸颊上,带起浅浅的痒意。

    隔着半米月色,珍妮愣愣看着他那双深邃双目,灼灼瞳孔中倒映出一个的她。

    珍妮想,她的瞳孔里是不是也有一个他呢?他们都把彼此烙印进了自己的眼睛里。这样一想就觉得心里暖洋洋的,那些暖甚至满到要从眼眶里流出来。

    她真愿意一辈子长长久久地都把他烙印在自己眼睛里。

    这一刻,夏洛克相信他在珍妮眼睛里看到了动摇。从见到他以来,她下定决心离开的决定就一直在动摇,只是这些动摇每次都很短暂,马上又被她强行武装起来的坚定压回去。

    几秒钟后,珍妮的眼睑垂下去。

    夏洛克的目光也随之一黯。

    珍妮沮丧地反思,看来殊途没有同归,她前面的那些话还有口水,还是白费了。

    其实当年从林子里跑出来的时候,珍妮虽然踌躇满志,但她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让夏洛克如何喜欢她这桩事,或许想过,但那时候她想的“喜欢”,跟后来和如今全然两回事。那时候她其实压根连男女之间的感情是什么都不知道。

    夏洛克喜欢她,爱她,她心里真的高兴。但她不能趁着他失忆不记事就占他便宜——虽然这种事她从前没少干,而且干起来还全无负担,可是如今不一样了。

    珍妮想了想,到底不一样在哪,哪不一样了,她却也不清。

    珍妮歪着头看了看他,虽然唇角尽力勾起一抹微笑,面色却有些苍白。

    “我被莫里亚蒂关在实验室里切掉尾巴,以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

    只这一句,夏洛克的身体仿佛瞬间变得薄如纸片,几乎被徐徐晚风吹得摇晃了一下。但摇晃的其实只是他的大衣衣角。

    珍妮却没有再看他了,她歪着头越过他,看向他身后。慢慢浓郁起来的黑暗中,伫立着影影幢幢的树影。

    她声音很轻地:“那个时候我想过,还没听到你喜欢我就死掉真是太可惜了。”

    她对着清风轻轻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她现在难过的时候也可以笑得很好。

    “那是我等你最久的一次,那时候你没有来,我有些失望,但其实心里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因为从前我等过你很多次,每一次你都没有来。你大概忘了,你从前经常把我丢下,丢在巴茨医院的实验室,或者苏格兰场的办公室,或者某个我不认识的街边餐厅……那个时候我想,你就算弄丢一部手机、一件大衣,或者围巾,也总要回去找一找吧。但是你从来没有回去找过我。不过后来我发现,你从来没有丢过手机、大衣,或者围巾,你什么都没有弄丢过,你只是弄丢我……”

    夏洛克白着一张脸,双唇紧抿。

    珍妮看不了他这个样子,一看就心疼,她有些后悔为什么要这些事,完既心疼自己,又心疼肇事者,不管心疼谁,累的都是她自己。

    觉得自己就是劳碌命的珍妮任劳任怨地开口安慰道:“我现在这些事并不是要怪你,被莫里亚蒂抓住是我大意轻敌,跟你没关系,而且你也的确没有来救我的义务。我只是想通过这些事告诉你,你原本其实真的并不喜欢我。”

    她很认真跟他讲道理:“因为你知道我因救你而死过,你觉得内疚,所以才让自己喜欢上我的。你之所以会产生这种错觉,完全是因为你是个好人。”

    好人?

    夏洛克拧眉看着站在他面前的珍妮,黑色的头发,明亮的眼睛,静谧夜色一点都没有模糊掉她完美的容貌。福尔摩斯先生大概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被发好人卡。

    但他总算知道了症结所在。

    她心里怪他。

    她越是企图表现得洒脱、豁达、漫不经心,越证明她心里对过去那些事非常介怀在乎。

    过去的许多事他的确忘了,他也的确不了解男女之间的感情,甚至他以往对人跟人之间的感情都不了解。可是他了解自己。他绝对不会因为愧疚爱上一个女人。过去不会,现在和将来也绝对不会。

    他会那么轻易的爱上珍妮,只有一个原因——因为他已经爱过她一次了。

    他很确定,在他丢失的那些记忆里,他也是爱珍妮的。否则她的死不会让他绝望到宁愿永久删除有关她的所有记忆。

    甚至有时他觉得爱这个字眼都太过轻巧了,人类的爱有时也是可以替代的,可是珍妮不可替代。

    或者她。或者全然空白。

    这就是他对他们之间关系的定义。

    珍妮还在继续:“但是好人不是这么当的,你连失忆症都没有治好就表白,万一我一不心答应了呢?你岂不是很吃亏。”

    夏洛克:“你可以试试?”

    珍妮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夏洛克:“你可以试试‘不心’答应我的表白,我不怕吃亏。”

    他的嗓音依旧清清淡淡,听起来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珍妮沉默了。

    树梢上一片长得不够茁壮的树叶被风吹下来,落到珍妮头顶上。

    夏洛克走近两步,将他们最后那半米的距离消除,很自然地伸手将那片落叶从她头顶上取下来。

    珍妮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看看他的眼睛,又看看被他捏在手指间的落叶。嫩绿的叶片衬得他修长的手指更加白皙好看。

    珍妮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其实到底她一直都不了解他的所思所想。但他这句让人出乎意料的话反而让她心里更加平静下来。

    她轻声:“我已经答应过一次了。”

    夏洛克捏着落叶的手指顿了顿。

    珍妮的视线又从他的手指移到他的眼睛上,定定看着他:“我已经答应过一次了,然后你把我赶走了,忘了吗?”

    夏洛克当然没有忘。

    珍妮:“我知道你做每个决定都有自己的原因,让我跟斯塔克和查尔斯教授去美国大概也有吧。但是你那时候没有告诉我,现在也不必了,我也不大想知道了。”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郊外树林的夜色,比起伦敦城少了许多繁华霓虹的点缀,逐渐亮白起来的月光和星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照进来,在林间拖拽出一条条或深或浅的光线。

    珍妮眼睛里也染上深深浅浅的光影。

    她不知道自己心头突然升起的感觉是不是疲惫,她只是不想继续下去了。已经的够多了。

    “那什么,”赶在夏洛克开口之前,珍妮尽量轻松地,“我刚想起来,晚上还跟德瑞斯他们约好了一起吃晚饭,现在已经迟到了,我得先走了。”

    犹豫了一下,仍是补充道,“最近一年里我悟到一个道理,可以分享给你,那就是人力解决不了的,妖力可以解决,若是连妖力也解决不了的,时间可以解决。真的,我亲自试过了,虽然成效还不那么显著,但是,”珍妮抬起一只手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与君共勉。”

    完道了一声再见,不等他有任何回应,真的转身走了。

    他们过三次再见了,珍妮觉得自己现在已经很会再见了。

    夏洛克看着她的背影,没有阻拦。

    他收回刚才觉得她其实很聪明的定论,显然她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她大部分时候都很笨,好不容易聪明一次,还是自作聪明。

    作者有话要:  面对追妻火葬场的局面,还这样评价女朋友,这个男人可能想单身一辈子…………

    这两天频繁出差,昨天只睡了四个多时,现在困成狗,所以今天就先更这么多吧,明天那什么,我想搞个大事情,你们能猜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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