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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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昌民右手食指微曲,敲击的节奏不紧不慢, 在安静的能听见呼吸的书房里无形施加压力。

    ——如果沈琛还是当年热血上涌的青年可能如今就得举手投降, 可惜,他不是。

    所以他只是略微抬头, 带着微微讥诮的语气的声音道:“抱歉, 我不知道。”

    沈昌民敲击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堪称锋利的扫过他, 像是褪下了表面温文尔雅的表皮,露出里面与沈琛如出一辙的阴翳。

    而后听见沈琛不轻不重的添了一句:“再, 沈家也不是没有从政的儿子不是?”

    沈昌民呼吸一瞬停窒。

    他有三个儿子,老大沈辉, 老二沈琛, 沈丛年纪最,但从前其中最出息的其实并不是沈琛 。

    沈丛从就能看出来不是个什么厉害人物,吊儿郎当还有点不知数, 沈琛性格阴冷孤僻, 内里像极了他,但不成熟, 不会收敛遮掩,看着其实也不太如意。

    他最为满意的其实是沈辉, 沈辉大了沈琛一岁, 正因为那一岁坐实了沈琛私生子的身份, 他曾对沈琛寄予厚望, 让他在成年后去读军校, 然后——

    如今国家太平,但暗地里总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他的大儿子死在三年前,一次意外。

    ——谁也不准是否当真是意外,但抓不住把柄,树敌又多,到后来扑朔迷离就只能权当意外处置,沈辉的死对他来是一次不能开口的击,所有人都知道,所以至今从未有人当着他的面提起。

    向来处变不惊的人呼吸骤然紊乱。

    沈琛也就不话,只是冷冷看着他,连递上一杯水都未曾。

    沈辉出事的时候他在国外躲着陶恂,实话,他向来冷血无情,对沈辉那个有着一半血缘关系的兄长其实还没有陶恂看重。

    同父异母天天恨不得他去死的兄长,他惦念来做什么呢?

    陶恂能为了他去死,沈家的所有人都恨不得他早死早超生。

    但接到沈辉死讯的那一天他还是罕见的沉默许久。

    他其实偶尔觉得沈昌民可悲。

    当年他的老师缺刘家那样暴发户的势力,所以他背弃自己的母亲另娶他人,却因为放不下迟迟不肯放手,于是逼死了他的母亲,将他逼成了冷血阴翳的私生子。

    后来,他的老师一系政途缺少军政,于是他送了自己最得意的大儿子参军,为了功勋快速崛起走了捷径,最后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现在上面开始动荡,所以决定把他推出去,和周家联姻。

    周语凝的哥哥在军中位置虽然不高,但潜力不错,正是需要上面有人提拔的时候,而周家和刘家一样一直在外省徘徊,商业上面一直没能彻底入首都发展。

    没有什么关系能比姻亲更加牢靠,哪怕毫无感情,但一张纸下就是共同的责任和生死,是逃不脱的束缚——就跟他现在还和沈昌民同处一个户口本上,沈昌民如果此刻垮台,他不可能不受冲击 。

    ——有些事真的是浅显现实的可怕。

    他是被赶出去的,被戳中伤处的沈昌民终于抛弃了原本温雅的外皮,挥手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了他脚下,让他滚出去。

    沈琛如他所愿。

    出去的时候已经深夜,寒风萧瑟,天边飞雪,他不无嘲讽的想,沈昌民这样的人,或许就该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偏还一生风光无两。

    利用身边所有能利用的,到最后一无所有。

    关上车门的时候他抬头看了一眼沈宅,在灯光下的轮廓冷峻又孤冷,看不出来丝毫暖意。

    他有点想回家了。

    车速于是不自觉加快,凌一点多到家,比起他平时的作息其实相差无几,回家是一回事睡着又是一回事,不能放在一起讨论。

    沈家的房子太空旷冷清,相比之下他的屋子反而多了两分人气,进去的时候少见的看见有灯,里面开了暖气,热气扑面而来。

    陶恂趴在沙发上,一米八的青年不得已微微蜷缩起来,两腿微曲,膝盖向上,身上没盖被子,很显然是准备等着他的,结果没熬住,睡着了。

    ——手里还攥着他给的钥匙。

    沈琛坐在他身边,解下围巾放好,量的青年看了一眼青年脸上的擦伤,眼角下面一点,不多大一块,因为天生冷白皮,看着扎眼的很 。

    他拿手碰了一下,睡梦中的人微不可察的动了动。

    于是收回手,径直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烟来。

    大概是能确定这段时间是被陶家关起来了,不然不可能安分得住,为了跑出来还是受了些罪。

    突然觉得有些汹涌的无力,哪怕重活一次也是一样,跟陶家沈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比起来,他如今混的再怎么风生水起也不过只是闹。

    他原本以为沈家准备培养辈,其实生出过借势而上的心思,所以才能滴水不漏的应付着那些事,但如今看来,确实是准备培养他的,前提是他能接受家里安排的联姻。

    有付出才有回报,世界本来如此公平。

    他其实内里跟沈昌民相差无几,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如果是上辈子为了现如今的利益他肯定会答应——不择手段的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

    ——大不了相敬如冰而已。

    他偶尔觉得沈昌民似乎在将他推上他自己曾经走过的老路。

    他如果答应,接下来就是大好前程青云直上,能够真正触及到最核心的那条利益链条。

    到时候他可以享受那个地位所能带来的一切,如果突然哪天不想活了,也能鱼死网破把所有人都往死里咬。

    ——但不管怎样,陶恂恐怕都会发疯。

    他终于记起来当初陶恂是什么时候开始堕落的——从他答应联姻开始。

    在那之前虽然也玩的开,但从来没那么疯,平时也就随着一群纨绔子弟搂搂抱抱,最多衣裳是蹭点口红印子,身边经常跟几个面嫩的男孩上手笑笑,却没真的出格。

    那时候陶恂年纪,一直在外面玩的时候其实偷觑过他,现在想起来大概是在试探着他对同性恋的态度,发现他皱眉后有时候能喝酒把自己灌成烂泥。

    他于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堕落,不肯伸出手去拉一把。

    不,以前或许是拉过的,陶恂作死作过头毕竟影响不好,然后给了他错误的讯息,觉得只有自己作死的时候沈琛才能对他展露出关心。

    这想法放这辈子其实不错,放上辈子就是真正真正的遥愚不可及。

    沈琛对任何人都吝于关心,他只是对他身上的利用价值感兴趣——自然,他那时候完全没想过陶恂对他有那方面的想法,不然别利用了,他拿脚踹开还差不多 。

    后来他因为事业选择过联姻,是沈昌民的意思,也确实适合,没有如今的周家家世好,但对那时候没资历还背着私生子的青年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有感情是在开玩笑,父母长辈面前和睦相处,背地里就跟个陌生人也没什么差别。

    但那件事对于陶恂影响是巨大的。

    婚姻是什么?对于沈昌民这样野心勃勃的人来是可以交易的筹码,对于沈琛这样冷血无情的人来是可有可无的形式,对于陶恂来可能就是压断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沈琛最终还是点了烟。

    陶恂在他结婚那天发过疯,然后开始最后的堕落,后来他做了脏手的破事都甩给他处理,成了圈子里有名的放荡不羁富二代。

    所有人都知道他玩的开,有一段时间甚至被人骗着差点嗑药,后来沈琛给了他一拳,把他半张脸都歪了过去,他拖着鼻血横流的一张脸去追着他跑,低声下气跟他:“琛哥,我错了。”

    ——却根本没法他是为什么难受到险些去嗑药。

    沈琛那时候也没心思问,却又不能明自己知道他被人骗去沾那些东西的时候心里莫名的狂躁。

    除了嗑药这样会玩死自己的,他就没什么不敢碰的了,沈琛自己也不是个什么好人,后来两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玩意儿成功作死了自己。

    他要是结婚,这人能再疯一次。

    手里的烟燃到尽头,沈琛转头看着不远处的人,把头发染回来后的青年看着其实很不错,世家子弟,一身清贵,睡着的时候眉眼低垂难得纯良。

    ——他突然就觉得自己不知道该拿这个人怎么办好。

    最清醒的做法是答应联姻,不被别人左右命运,自己掌控着一切,但他一旦答应就势必逼疯陶恂 。

    这事两难,但他重生回来不是为了重蹈覆辙的。

    他掐了烟头,去房间里抱出一床被子出来盖在了陶恂身上。

    然后在第二天凌无情叫醒他 。

    ——生活嘛,就是这样不管活的多艰难,第二天还是得早起上班。

    陶恂悲凉表示,琛哥,你已经辞退了我。

    ——记仇。

    沈琛换完衣服出来,陶少爷还在和被窝生死相依。

    陶恂十分佩服沈琛的自控能力,对别人狠,对自己更是狠的令人发指,哪里头一天晚上根本不睡,第二天还是按时按点起床。

    他有点心疼。

    然后想回公司了,他觉得自己最近其实已经能做好一些事情了,沈琛不相信别人,但他隐约觉得大概还是能对他放心的,他回去还是能稍微分担一点压力。

    沈琛提醒他,他的公司差不多快弄好了。

    陶恂茫然了一秒,腾地坐起来了。

    八位数底,他就是再废也不敢拿沈琛这么多的钱去水漂啊,陶公子不心疼钱,他只心疼给他花钱的那个人,但他不敢。

    ——就是这么明目张胆的,怂。

    早上领带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人,沈琛觉得有点不太真实,按如今的年纪他其实算不上大,刚刚二十出头,在老一辈眼里还是没经过风浪的孩子,闹,在辈里算风云人物,在他们眼里就是个一笑置之的孩。

    如果他昨天真把沈昌民惹怒了,大概用不了一个月他就得远走他乡,卷铺盖滚蛋。

    ——现实毕竟是残酷的,容不得太多的任性妄为。

    还是得自己翅膀硬起来才是正事,哪怕现在就是闹也要着手去做。

    那场巨变算起来其实还是漫长的时间,他能把自己的筹码重量加重哪怕一分也是好的。

    影视这个圈子在未来大概十年里都是最好圈钱的地方,任何一个圈子都是不欢迎空降富二代的,陶恂哪怕背靠陶家做事也要有分寸。

    ——陶恂当然没有,所以他得亲自看着。

    劳心劳力,力求他能上进不走上上辈子的歪路,不仅关心事业,还要分心关心陶公子敏感脆弱随时能崩的精神状态。

    沈琛按了按眉心,觉得有点疲惫,陶家那边还不清楚对陶恂跑出来的态度,不知道接下来是个什么走向。

    而另一边,沈昌民那里可能更难以应付。

    他没想错,在他气过沈昌民的第二天,刘思丽就将电话回了娘家。

    沈丛听着自己外公的叮嘱,了解过最近准备和周家联姻的事。

    刘老爷子人精,用拐杖敲自己外孙:“有些事该争取还是争取,你爸姓沈,但你是我刘家的人,懂吗?”

    哪怕是联姻的亲密关系,利益还是有差别。

    如果是沈琛和周家商业联姻刘家吃不到什么好处,红利除了在政治上,就是全部给了沈琛,毕竟不是刘思丽生的,亲疏一眼可见,如果沈丛之前没有犯蠢他尚且可以去句话,但就怪这孩子自己没本事,让他也颜面无光。

    沈丛听话点头,脑子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他惹怒沈昌民的事情。

    ——他那一杯茶从手腕处泼下去,他的父亲没关心他有没有被烫着,反而大怒,罕见的朝他发火,是真的动了真火,哪怕声音冰冷不带感情。

    茶水顺着手腕滴答落下,将那张老照片湿得模糊一片,再也看不分明。

    ——然后他在新年刚过的时候被沈昌民赶回老家 。

    沈琛不回,他爸亲自电话催促,他高高兴兴的回去了,然后被赶了出来。

    现在还要费心费力的给那个私生子铺路。

    ——忍不住露出一个冷笑,可惜啊,人家沈琛根本就不想领这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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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在写无能为力的时候想到完结的另一篇文,莫名心堵,我保证,这篇文里绝对不会有糟心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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