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陶恂失去了有关于沈琛的所有消息, 从沈琛离开那天后就不再有任何消息传过来, 就像是这个人凭空蒸发了一般。
陶恂坐在医院里, 有一瞬间细微的茫然, 电话里永远是关机,这让他想起五六年前的那个夏天,总在他以为一切终于好起来的时候突然失去所有,并且无能为力。
但那时候他有资格任性,现在今时不同往日。
他有时候觉得沈琛就像是一阵风,他抓不住,也不可能让他为自己停下, 永远是他在背后跌跌撞撞的追逐, 却怎么也追不上。
他这半生都在追逐着一个注定得不到的人, 兜兜转转过去了十多年还是没有任何长进。
就算如此,现在也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他难受,爷爷的病情并不稳定, 这一批医疗器械是现在国内没有引进的, 陶家在国外托来不少关系才弄来一批,与之同行的还有价值不菲的违禁品。
违禁品,这种事是灰色地带里不能见光的东西, 是暴利也是豪赌。
陶恂不确定陶知行知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但就算知道了也没法制止, 现在这个情况想脱身无疑是痴心妄想。
那批货是周五正式到, 因为重要, 他必须和楚瑜一起过去一趟。
天气并不太好, 落了些雨,已经是秋末冬初的时节,走在街上都能感受到一阵一阵的寒气。
许魏已经被家里人包送到了国外进修,两天前才不知道从哪里找来联系方式自己马上找路子回来,陶恂没吱声,这时候,他倒希望当初琛哥没回来就好了。
星期五上午他在医院里处理事情,手不方便是由他开口秘书做事,中间的时候睡了一会儿,模糊梦见还是时候,他跟在沈琛身后跑,前面的少年背着书包,身材笔直,被夕阳拉长了背影,身边是慢慢倒退的梧桐树。
他刚刚在外边儿和混混了架,腿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嘴里悄悄吸着气,腿很疼,很难受,那时候陶家已经有专门的司机接送他了,但沈琛骑自行车,他就跟着一起,经过一条又一条漫长的街道,走过一栋又一栋的楼......
他的腿很疼,手也难受,渐渐的觉得自己跟不上了,沈琛没有回头,好像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向前,也没有任何人值得他回头看一眼,他就在后面,眼睁睁的看着少年颀长的背影慢慢走远,一直消失在夕阳的尽头,落日黄昏的余烬里......
蓦然惊醒时身边很安静,窗外只有深秋的风声和婆娑的树木,没有一丝人声,医院病房的门半关着,能看见空空荡荡的走廊,没有他想见的那个人。
青年把手臂抬起搭在脸上,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开始结痂的手在梦醒过后慢慢抽痛起来,他想把手握紧,然后后知后觉的记起来,自己的手上全是未曾痊愈的累累伤痕。
——也许算不上一场噩梦。
从到大,除了高考那年的意外不一直都是这样吗?
——追逐着一个似乎永远不会回头的人。
这个梦或许是在预示着什么不能明的未来。
离开前陶恂去看了老爷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开始不是什么大毛病,战友去世引发的急症,谁知道后来竟然演变成了这样——
开始的其实很顺利,这种事不是光天化日之下做的,白天来的是医疗器械,请了不少人过来,一直到晚上十点才叫人收工,大冬天的加班不容易,走的时候陶恂掏钱请工人们吃了顿夜宵。
有酒有肉,这里算是郊区,唯一一家没关门的馆子味道还成,就是口味有点重,辣椒放进去跟不要钱似的,红红火火一锅辣子。
以往陶家少爷不知道天高地厚人情世故,这种事是绝对不会干的,现在毕竟还是不一样了。
有人过来敬酒的时候他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没喝。
他醉酒误事的时候不少,最近的一次是在KeiTi,想起来简直就是丢脸丢到了家,但问他后不后悔,那大概并不。
后来发生的事迷迷糊糊的就像个梦——也确实就是个美梦,梦醒了,什么都没了,可他还能隐约记得那天后半夜他胃疼起来的时候有人曾给他喂过药。
他不喝是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回喝醉了再疼载难受,也不会有人给他喂药,问他疼不疼。
开门的时候外一阵寒风扑面,深秋初冬的风寒冷刺骨,穿过了身上一层风衣直抵骨髓。
陶恂略微拢了拢衣领,身后还有劝酒划拳的声音,下了工的工人们笑声豪爽,青年把门关上,抬脚走了出去。
身后是热热闹闹的人间,往前是不清的肮脏黑暗。
但人生在世上,有时候是不能回头的。
深夜的郊区安静的过分,两拨人是交替的,晚上运医疗器械的工人下工以后就有另一拨人过来运东西,白天是陶家找的人,正经陶家工地找来的临时工,晚上由林朝安排,他们只负责把东西按需送到KeiTi。
KeiTi后面的运行就不是陶恂能知道的了,他负责利用陶家的运输渠道,后面的事情知道的越少越好,冒的是大风险,得到的也是暴利。
外边儿太冷,他和林朝窝在车里发怔,凌一两点了,他的头很有点疼,他敲了敲车窗,开车门:“我出去抽根烟。”
林朝在后面喊了一声:“许魏走之前让你少抽点。”
郊区的林子白天看起来是生机盎然,夜里看着就是张牙舞爪,黑漆漆的天幕下树枝嶙峋怪异,就连影子也是森然可怕。
他记得沈琛早些年怕黑,好像是有什么心理阴影,挺难相信他那样看起来冷静强势的人竟然怕黑,后来有一次沈丛作妖,把他大半夜扔进了树林里,他在里面呆了一整夜,后来白天的时候自己走了出来,以后就再没怕过了,兴许还是怕的,只是觉得不会有人去救他,所以强行克制住了。
——沈琛不会知道他当时在林子里找了他一整夜,还被树枝子刮破了脸和腿。
只是没缘分,找了一夜也没找到而已。
他吸了口烟,觉得今天的自己格外喜欢胡思乱想,不由自嘲的笑了一下。
低下头的时候看见背后有影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抽什么风,莫名其妙的想起来沈琛走的时候等我回来。
他回过头去的时候心里有过那么一点不切实际的期待,身后的确有人,不过绝不是他想见到的人。
他在警察到注视下慢慢把烟扔了,碾熄后才抬起头,把手伸出去,他的手上还有纱布,拿烟的地方有一块晕黑的痕迹——那烟烧到了尽头。
青年看起来丝毫不像是罪大恶极的犯人,穿着一件咖啡色的呢绒大衣,古井无波的脸上毫无表情,在疏冷的月光下甚至显得苍白削瘦。
上警车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周围是郁郁葱葱的银杏树林,长风从山的另一面吹过来,搅动一旁枯黄的银杏树林,无端让人觉得有些冷寂萧条。
——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
电光火石之间青年陡然记起来,沈琛刚回国那一次,将他从酒吧里揪出来曾开着车带他来过这里。
那时的他还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对沈琛的话一句都没放在心上,甚至觉着如果沈琛有什么事儿自己带能帮他兜着。
车门哐当一声关上,青年的脊背微微弯曲,不知道想到什么微微颤抖了一下。
——现在的景象,和当初沈琛跟他形容的并不完全一样,但穷途末路的萧条却没有任何区别,同样的地点和时节,他几乎要怀疑沈琛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刚才他其实想过反抗,看见身后警察的那一刻他想过奋起反抗,他做的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国家管制的东西,沾了就是个死,前面不远处就是码头,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过一劫,或许就这样死在枪口下也好,唯独不可能束手就擒。
——但最后那一刻终究还是没有。
还想要苟延残喘的活着,不过是心里还有所留恋。
他迟缓的往前靠了靠,额头几乎要抵住曲起的膝盖,像是每一个犯人被抓时的惊惶和痛悔。
警笛声在这个萧条寒冷的深夜刺耳的响起来,毫无预兆的将大半个世家尽数惊醒。
陶恂和林朝束手就擒,其他的都是不知深浅的搬运工,虽然混乱但还是很快稳住局面,陶恂上车后就没有和林朝见上面,外面灯火通明,没有人问他的话,两个警察被派来守着他,夜里困倦,神色紧绷的抽了根烟,青年在烟熏火燎里低着头,脸颊落在一片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或者是没有表情。
没有人开口话,但是通过排查还是很快找到准备运往的地方,警察强制推开KeiTi的大门时里面醉生梦死的人还没有清醒,混杂了官二代,富二代和所谓明星的混乱宴会在深夜里刚刚开始就走到了结局。
有些被拉上警车时甚至衣不蔽体,精神恍惚,糜乱和肮脏是他繁华下外表下的一切底色,里面收缴的东西足够被执行十次死刑。
这一夜无疑是混乱的,不管对于陶恂,林朝还是陶家甚至许魏和无数人来都是一样,陶家彻夜灯火通明,林舒瞒着父母订了回国的机票,刚刚接到电话的许魏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KeiTi旁的一家二十四时便利店。
一街之隔的地方闹哄哄一片,这里倒是安静的很,店员好奇的隔着街往另一边探头看了看,只看见一片明晃晃的灯光亮的扎眼。
然后就听见面前被人敲了一下,面前的青年一双手虽然修长但带着不少的厚剪,敲着玻璃的力气不轻不重。
店员抬头看了一眼,是两个男人,刚刚在店里挑挑拣拣好一会儿。
前面的青年穿着一身修身的长风衣,一张脸却平平无奇甚至是有些磕碜人的,眼睛倒是很亮,不知道为什么看她的时候让她莫名觉得这人不是善类,还跟了个五大三粗的保镖,默默抱着怀里的东西站在后边。
付账的时候那个青年像是困了,声音倦怠:“海洋,了别拿香菇笋干。”
后面的人没坑声,只是又回头拿了一盒自热的咖喱鸡肉。
然后才慢悠悠的往外走,外面的热闹已经到了尾声,楚瑜掀开眼皮瞥了一眼,一个年轻的警察与他擦肩而过,可能是太匆忙了不心撞了他一下,回头了一声不好意思。
青年笑了笑了句没事,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温温和和,然而笑意未及眼底,青年看着警车扬长而去 ,然后才拢了拢衣裳,慢慢的对身后的人了一句走吧。
——已经结束了。
青年缓步走过他曾经亲手经营过的产业,脚底踩过里面有人挣扎时破的碎玻璃渣子,发出咔嚓一声脆响,然后归于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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