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骄阳似火。

    最后一门英语考试，收起纸笔出考场的那一瞬间，赵枝枝忽然想起昨天第一场语文考试的作文。

    山顶的风景。

    她在作文的最后结尾写了一大段似是而非的话。

    “如果有一天, 她重新站到山顶, 眺望着脚下云层千叠无边无际。世界仿佛缩成几何意义上的莫比乌斯带, 人沿着曲面不断的前行, 远方或许是尽头, 身后的每一处风景又像是原乡。

    漫长的跋涉好像耗尽了一生的唤醒苦痛, 又好像是短短的一个夜晚的安静月明。

    推开门窗离开, 第二天的朝阳刚刚升起......”

    在不断地前进。

    无论是轮回转世，还是更新迭代。

    总会......有新的希望。

    考场是按照考号随机安排的, 赵枝枝的考场没有一个熟人。

    她仔细收拾好书包，单独一个人离开朝阳中学的教学楼，慢吞吞地走到门口。

    夕阳余晖洒下来, 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寸寸从矮的一团灰色影子，拉长成窈窕纤细的少女身姿，伴随着书包挂件上铃铛悠悠的摇晃声, 一声一声混杂在欢欣热闹的考后氛围里。

    校门口有很多熟悉的面孔。

    她看到纪思安手捧着一大束鲜花, 扬起青春活力地笑脸站在自己家长身边, 眼神亮晶晶地和母亲聊着不完的话。

    阮青宇也比赵枝枝先出考场，他单边肩膀随意挎着书包，手插在裤袋里, 和斯文儒雅的阮父及百里折言站在一边, 身边是正在和梅雪聊得欢快的百里霜。两个女人风情万种, 光是站在阳光下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不远处还有纪家的双胞胎兄弟，纪慎行笑着和赵枝枝的爸爸聊天，纪谨言安静地站在一旁, 手里也捧着一束干净漂亮的百合花。

    赵枝枝摸了摸鼻子，发现只有她一个人还在磨磨蹭蹭。

    笑着弯起眼睛，不再慢慢拖延着走路，迈开脚步蹦蹦跳跳地跑向校门口。

    书包链子上的铃铛一阵欢快的疾响，清脆明亮。

    阮青宇第一个发现赵枝枝。

    他收起漫不经心等待的表情，高高地抬起胳膊和赵枝枝招呼。

    在赵枝枝一路路线笔直地跑来时，他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揽进怀里99Z.L，却见姑娘难得灵活地转了个弯儿，一头撞进自家妈妈又香又软的怀抱，亲昵地蹭了蹭。

    他不着痕迹收回手。

    “妈妈，阿姨，叔叔......”百灵鸟笑着热情地了一圈儿招呼，“不好意思，久等啦~”

    梅雪揉了揉赵枝枝毛绒绒的脑袋，笑着推了推她，“都高考完了还跟个孩儿似的，黏黏糊糊趴在我身上，好不好意思啊你！”

    赵枝枝笑嘻嘻的不反驳。

    梅雪接过她肩上挎着的书包，身边的老赵非常顺手地就将包接过来挎在自己肩上，坚决不让梅雪累到一丝一毫。

    纪谨言将怀里早就准备好的花递给赵枝枝。

    这是几家家长们商量好的，为了庆祝今年三个孩子高考完，大家晚上一起定了餐厅吃晚饭庆祝一下。赵枝枝和纪思安两个姑娘一人都有一束花，而阮青宇这个大伙子就不必了。

    赵枝枝笑着接过花束，大大方方地主动抱了抱纪谨言，甜甜地道谢：“谢谢哥哥！”

    人都到齐了后，家长们各自开车带着孩子们去订好的餐厅。

    他们将晚餐定在了梧城最著名的巡江游船上，上船后一行人到了指定包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沿江漂亮的景色，随着轮船开启航行，江水缓缓拍在舱外的玻璃上，溅起一阵阵清透的水花。

    整个晚上热热闹闹的吃饭，各家家长们也很开明，专门避开和高考相关的任何话题。考完了一切就成了过去式，耐心等待成绩，无论好与坏都应该坦然面对。

    阮青宇的父亲主动提问，“暑假三个月，你们几个朋友想要去哪里玩？”

    三人对视一眼。

    他们之前就有商量过出游计划，赵枝枝作为此次旅行计划的组长，率先被推出来回答这个问题。

    赵枝枝放下筷子，举了举手：“欧洲！”

    她指了指自己的脸，又依次指了指在座其他几人，“我，三儿，大鱼，还有慎行哥哥，我们四个人可以一起去！”

    高考前，三人恰好都已经满了十八岁，可以不需要监护人就独自出国旅游玩耍。当时三人聚在御湖的书房里兴奋地讨论出游计划，被正好路过的纪慎行听了一耳朵，主动探头进来想和他们一起去。

    纪慎行计划要去英国牛津读研究生，现在已经准备好了各种申请材料和语言成绩，算九月开学大四的时候就递交申请。现在听到他们想去欧洲玩，他也正好想提前去看看未来就读的学校和环境。

    三人当然都没什么意见。

    他们高中这几年和纪慎行混的很熟，觉得他是一个幽默风趣、不仅长得帅，而且很体贴很会玩的好哥哥。

    倒是赵枝枝听到纪慎行要去牛津读研，又主动问了一句：“谨言哥哥也要去英国读研吗？”

    纪慎行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复杂，像是遗憾又像是无奈。

    还没等赵枝枝看清楚，就听他笑着回答道，“我哥暂时99Z.L不读研究生，他另外有其他的安排。爷爷算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未来几年可能都要在部队里了。”

    赵枝枝呆呆地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啊......”

    纪慎行看到赵枝枝的表情，噗嗤笑了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别想太多啦，以后总还有机会再见面的。”

    阮青宇和赵枝枝的家长们向来尊重孩子们的意愿。

    听到赵枝枝有条不紊地简述了旅行计划后，见他们几个朋友似乎早有安排，没多问直接爽快地答应了。

    倒是纪思安的妈妈又多叮嘱了几句，提醒他们到时候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能去危险的地方玩。

    纪慎行立刻站出来保证道，“放心吧，阿姨。我一定好好照顾弟弟妹妹的，每天都会给你们通电话报平安。”

    纪思安的妈妈这才松口同意。

    “棒！”桌子底下纪思安和赵枝枝悄悄碰了碰拳头，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赵枝枝也很高兴，握紧了自家好姐妹的手，畅想着即将到来的美好旅程：“我记得......啊不对，我听牛津的基督教堂学院拍哈利波特主题的照片超级出片，到时候你是蛇院女孩，我是鹰院女孩，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刚刚一激动，差点漏嘴了......

    上辈子赵枝枝去英国玩过好多遍，尤其是这些著名卡点，她都还有印象。

    因此这次出游计划很多地方都是她安排的，就连阮青宇都对她能找到各种稀奇古怪的众景点大为惊叹。

    当时阮青宇一个劲儿地夸赵枝枝，还抬起手啪啪鼓掌，“人家古话里，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这三个时没见到你，就觉得你又变聪明了许多。”

    赵枝枝：“......”

    明明是夸奖人的话，怎么从阮青宇的嘴里出来就有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赵枝枝低头捏了捏鼻梁，瞪了阮青宇一眼：“不会夸人就闭嘴！”

    餐桌上，一旁的阮青宇挤过来凑热闹，“那我是什么？”

    赵枝枝瞟了他一眼，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是Buckbeak呗。”

    阮青宇：“......？”

    他不像两个女生沉迷于哈利波特，平常跟着赵枝枝一起N刷看电影时也没走心，确实不知道这个Buckbeak是什么东西。

    纪思安没忍住偷笑了一声。

    赵枝枝忍着笑意拍了拍阮青宇的肩膀，一脸真诚道，“很可爱的神奇动物，会飞还会跑，很厉害。”

    阮青宇有点不信。

    但他又不好意思自己没听懂赵枝枝刚才的单词发音，只好将信将疑地应了一声，“好吧......”

    看着阮青宇难得不太机灵的模样，和电影里长相和鲸头鹳略像的大型动物真有几分相似，赵枝枝和纪思安两个人连忙侧过脸压着声音“哈哈”笑了好一阵子。

    阮青宇看着赵枝枝笑得脸蛋通红的模样，颇有几分无奈。

    不知99Z.L道她到底哪个点出发了她的笑觉神经，又隐隐猜测到她肯定是在笑自己。

    ε=(??ο｀*)))。

    唉......笑吧笑吧。

    十有八九肯定是拐着弯儿损了他一顿。

    算了，她开心就好。

    窗外晚霞如织，漫天橙色的夕阳融入远山江面雾蒙蒙的尘霭，像一张淡金色的大网笼罩在夜幕的梧城。

    灯火氤氲的包厢内，少年的眉眼间掩去了平日在外的桀骜不驯，尽是温吞缱绻的纵容。整晚上他的目光都落在身边姑娘的身上，眼里的温柔几乎到了毫不掩饰的地步。

    晚餐时大家为了庆祝都喝了些酒，阮青宇虽然不至于醉酒，但思绪也逐渐放松下来。再加上高考完的压力骤然从身上移开，就算平日里再稳重深思，此时也有些压抑不住内心的真实想法。

    赵枝枝已经在这些年的潜移默化里，逐渐习惯阮青宇这样的眼神，迟钝地没觉察到他和平常有什么不一样。

    可坐在对面在情感方面偶读历经千帆的家长们，也像是没有看到他的眼神似的，笑呵呵地着各种有趣的话题。

    一直到吃完饭后，阮青宇问赵枝枝要不要去甲板上转转。

    赵枝枝拍了拍圆鼓鼓的肚皮，应声道：“好呀。”

    顺便扭头问另一边的纪思安要不要一起。

    纪思安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眼阮青宇，仔细瞅了几眼后视线又回到赵枝枝身上，像是猜到了一些即将发生的事情，眼睛“噌”的一亮，摆着手拒绝道，“不了不了，你们去吧。”

    在赵枝枝起身离席后，还悄悄凑到阮青宇身边，握了握拳头鼓励道，“大鱼，加油啊！”

    阮青宇默认了纪思安的猜测，含笑应下这声带着祝福意味的加油，跟在尚且满脑子茫然的赵枝枝身后出了包厢。

    赵枝枝将脑袋压在手背上，整个人靠在甲板的栏杆柱处。

    半仰着脑袋数着天上的星星。

    阮青宇走过去，站在她的身边，侧身面对着她，“枝枝。”

    赵枝枝拖着嗓音应道，“嗯？”

    “你还记得三年前初中体育课后那次翘课吗？我们俩恰好也做的是这一艘轮船。”

    赵枝枝惊讶：“啊，真的吗！”

    那次翘课是白天，现在是晚上夜景，她确实没注意到是同一艘船。

    而且那次......

    恰好是她刚刚做了那场光怪陆离的重生梦，正心绪不宁又不知所措的时候，非要生拉硬拽着阮青宇陪她出来散心。

    而现在的她感觉很幸福，每天过得开心充实，没有什么大的烦恼和困惑，生活中还有很多真正对她好的人陪伴。

    身边站着的，恰好还是阮青宇。

    想到这里，赵枝枝弯起唇角笑容灿烂。

    一双大眼睛里流光盈盈，像将无尽星河璀璨都融入眼底。

    “好巧诶，”她笑着，“好像我无论开心还是不开心的时候，你都在我身边。”

    听到这句话，阮青宇也弯了弯唇。

    往前走了一步。

    “那以后......99Z.L”

    少年学着赵枝枝的姿势，趴在她身边的栏杆处，鼓起勇气道：“我可不可以一直都呆在你身边？”

    可不可以，一直都呆在你身边？

    赵枝枝呆了一下，眨眨眼睛缓缓反应过来，有几分迟疑地开口，“你......？”

    好像失去了语言理解能力，没有听懂阮青宇的话。

    阮青宇伸出左手牵住赵枝枝搭在栏杆上的手，微微用力握在手心里。

    “你记得上次去海市时，我们在许愿池前许愿的事情吗？”

    赵枝枝莫名有些脸热，像是终于反应过来，预感到接下来少年想要的话，声呐呐道，“......啊，记得。”

    阮青宇一错不错地直视着赵枝枝的眼睛，当他觉察到少女并没有挣脱开他的手时，更是受到了鼓舞，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我也有许愿。”

    赵枝枝下意识回问：“什么愿望啊？”

    “我的愿望很简单。”

    “希望未来的每一天，你在我身边，我在你身边。”

    “枝枝，”阮青宇牵着赵枝枝的手，轻轻拉着她面对着自己，“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你。”

    “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仰头看着少年亮晶晶的眼睛，他的目光清澈通透，额前细碎的刘海落下斑驳的光影。

    是记忆里一直不变的少年。

    她最好的竹马。

    那一瞬间，赵枝枝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看着对面阮青宇紧张地屏住呼吸，等待着她的回应。她心里像是翻了各种糖罐子，有噼里啪啦的跳跳糖，有裹着蜂蜜巧克力的太妃糖，还有五颜六色缤纷灿烂的彩虹豆。

    好像很乱。

    但......很开心。

    夜色光影朦胧的江面上，远处的天幕被最后一抹夕阳渲染成了深粉色。

    温柔，又缱绻。

    记忆里匆匆闪过无数错乱交织的碎片。

    无论是儿时牙牙学语时两个团子凑在一个摇篮里闹的嬉笑声，还是少年青葱岁月少女坐在少年的自行车后座上，走街串巷叮铃铃的铃声，或者后来学校里朗朗读书声下，他从来没有缺席过的每一次夜晚散步回家。

    一张张拼凑出来。

    似乎都是阮青宇的脸。

    甚至就连上辈子最后那场梦里。

    那个安静如落叶归根般无奈沉默的夜晚，她好像也见到了阮青宇。

    他穿着冷硬的西装，面上的表情也是一副千年寒冰冻结的冷硬，看似完全不在意她，可眼底每一寸留下的都是她的模样。

    直到她最后闭上眼睛前......

    隐约看到他眼底冰封碎裂，无尽的哀伤痛苦再也压抑不住，尽数倾泻而出。

    二十年前的结局，二十年后的重生。

    如果上天真的赐予了她这样一次幸运。

    那就该好好把握。

    赵枝枝忽然什么也不想思考了，她决定顺应自己内心最单纯直白的想法。

    下一秒，赵枝枝踮起脚，主动伸手拦住阮青宇的脖子。

    突然用力一蹦，精准地跳进他的怀里。

    凑到少年耳边，99Z.L坚定地：

    “好，我们在一起。”

    未来或许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或许普通平凡到不值一提，也或许风雨飘荡跌宕起伏。

    但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就像曾经过去的十八年岁月一样，你在我身边，我在你身边。

    我们一起成长，一起携手面对。

    未来，还有无数个十八年。

    因为有你，也幸好有你。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