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沦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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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罗棋布,皎月登空。

    玄都冰原上的夜幕广阔无际,一望无边,抬头就星?银河,醉后不知天?在水,满床清梦压星河。

    很快,岑寂无声的废墟中陡然传来?一阵,玻璃破碎的咔嚓声。

    坐在一处岩石上的苏长依,蓦地警觉起来?,一边将捡回来?的红绳系在手腕处,一边警惕抬头扫视四周。

    由缩天?阵法圈下的空间内,偶有电闪雷鸣的白光一闪而过,不知何时?阵法突然破开?几道裂缝,不甚明显,一时?间只能听到接连不断的咔嚓声。

    片刻,裂缝如蛛网蔓延至整个法阵,被镀上魔气的金禄符文开?始一寸寸破碎,在一阵突突如其来?的灵力波动散开?的瞬间。

    “轰!”

    整个法阵被撑爆,金禄符文碎片四处飞溅。

    苏长依只来?得及欣赏一刹那的碎片雨,眼前?突然飞来?一道火红如枫叶般耀眼的人影。

    “嘭!”

    苏长依眼睁睁看?着千伽贝夜从?她身旁擦肩而过,被坪兰从?破碎的法阵中扔出来?,满身伤痕摔在一堆尸体中。

    贺清邪捂着胸口痛声闷呼,长发披散粘在脸上,金贵漂亮的形象全无,哪还有之前?的嚣张与猖狂。

    脸了!

    苏长依心中浩浩荡荡飘过这三个字。

    须臾,法阵彻底消失,坪兰飒飒而立,持剑飞速到贺清邪面前?,落地后掐着贺清邪的脖子把人提起来?,而后偏头冲苏长依讥诮道:“君窈你可真是?找了个好?道侣啊!”

    贺清邪双脚离地后开?始乱蹬,她呼吸不畅,徒手开?始挣扎,口中溢出断断续续的轻呼。

    见状,苏长依冷脸将风霜剑飞掷出去,一剑破风,划向坪兰高举的手。

    “放开?!”

    风霜剑斜切过去之际,坪兰凌空一闪轻轻松松躲过,谁知风霜飞出去后旋转一圈又回折。

    坪兰轻呵一声,手下迅速出击,二指一并将风霜剑牢牢夹住。

    剑鸣微响,在虚空开?颤动。

    “拿回去!”罢,风霜剑被甩向苏长依,最后斜直插在苏长依脚前?。

    苏长依抿唇,将剑拔出。

    剑身在寒风中颤栗,沾手就能感受到麻意,就像她现在的心情一样,乱如棉麻。

    她承认先前?看?到昆吾剑时?的惊慌失措和惊恐万状还留在心里,可万事无绝对,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一撮纠缠难分?的头发,而让心底破防。

    千伽贝夜是?意外?,是?她踏进玄都冰原后的意外?。

    以至于?,到现在也没分?清楚,这意外?,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意外?还是?一个蓄谋已久的意外?。

    苏长依深吸一口气儿?,强制稳定心绪,以毫无温度的语气斥道:“坪兰!不要让我第二遍。”

    坪兰看?着她发笑,对那话?置若罔闻,手间更是?渐渐收缩。

    眼间千伽贝夜挣扎的越来?越剧烈,如跳动在砧板上的鱼,苏长依眼中蹭地烧起一股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火。

    她加重音调,道:“放!开?!”

    “我放开?要如何,不放又如何?君窈你能怎么样?你又能拿我怎么样?你有东西能威胁我吗?”

    “我的确是?威胁不了你。”

    实力悬殊让苏长依陷入僵局,以她的能力根本无法撼动任何结果,现在能竭力能做的便是?先将千伽贝夜救下。

    “整个玄都被你毁掉三分?之二,坪兰,你已经无敌了!你知道吗?你无敌了!连玄都少主都败在你手下,你还有什么能让我威胁的?!”顿了顿,她又道,“我是?没有办法阻拦你,但我也不是?没有可能成为你唯一的阻力。”

    寒冷萧瑟,雪落无声。

    柔荑素手缓慢举起,那掌心托出一朵樱红如血,血光大盛的莲花,瓣有一十五片,每一片都是?娇艳欲滴十分?鲜嫩,花瓣间正藏着一粒莲子状椭圆的种子,白乎乎,在一阵血光中发出金光闪闪的光晕,而那光晕越来?越大,越来?越亮,誓要照彻长夜。

    苏长依噙着一抹冰冷透骨的阴笑,薄唇轻启,问:“认得吗?”

    “玄都九重魔渊极深处的纯正魔种,百年一孕,受整座玄都魔气滋润孕养,如今已然成熟。”

    “若我吞下它,你以为你是?我的对手?”她另一手捉住一颗从?虚空飘至眼前?的魔元,咔嚓一声捏得粉碎,扬指一撒,星碎的魔元成了尘埃随风远去,苏长依收回目光,毫无波澜轻轻一笑,“单凭这些个魔元,你以为你能撑到何时??”

    坪兰眼中闪过一丝怀疑,冷着脸问:“我怎知你是不是?诓我?更何况,你君窈是?修真界大名?鼎鼎,让人如雷贯耳的上清墟一代?仙尊,成魔?你莫不是?要同自己门派为敌?与整个修真界为敌?你叛变成魔后能心甘情愿遭受余生百年的唾骂和摒弃?苏长依你敢入魔吗?就为了一个无望之都的少主?她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语罢,她看?向贺清邪,挑眉手指微松。

    贺清邪满脸胀红,挣扎的手臂已渐渐松垂,这下得了呼吸,来?不及喘息就轻吐一个苍白无力的字眼。

    “别……”

    别什么?

    自然是?别吞!

    一心想守护的人,本不该沾染污浊。不能为了她,放弃坚守的本心。她已经错了,不能连累君窈一起错。之前?的错,她无法弥补,现在这个错,无论如何也不能发生。

    贺清邪双眼紧闭,咬着牙,强迫自己一手掰着桎梏脖颈的手,一手捏诀要召昆吾。

    遗落在阵法废墟中的上古神兵,开?始发出凤鸣九天?般的轻吟,只听“铮”一声脆响,昆吾凌空飞来?,雷霆骤降的速度“噗呲”一声刺穿坪兰的手臂,将人狠狠钉在苏长依剑下的岩石上。

    这过程中,坪兰甚至来?不及回头。

    坪兰飞出去时?,手中仍紧紧扣住贺清邪,二人一同撞在岩石上,皆是?一声闷哼。

    苏长依二话?不跳下岩石,边将凌乱的银发别至而后,边踩着尸山血海过来?,走到贺清邪对面。

    贺清邪只匆匆一抬头,便低垂眉眼,将头垂下去。

    “看?着我!”苏长依突然道。

    “阿窈……”

    她没有抬头,反而喏喏将头埋得更低。

    “千伽贝夜,你找死?!”身前?的坪兰缓过气后骤然发难,单手钳着贺清邪脖子,蓄力将人往旁边一扔。

    贺清邪飞出去同时?,苏长依脸色一阴,迅速抬手掩住嘴,亦猛地飞过去将人接住。

    “唔——”苏长依皱着眉,看?着撞进自己怀中的人,铁青着脸忍不住闷哼。

    刹时?,吟寒剑光照彻长夜,于?此同时?昆吾被拔出,坪兰一手执吟寒,另一手握着昆吾当空一甩,昆吾旋转着朝二人飞过来?。

    贺清邪眼疾手快,刚想甩袖将剑收起,眼前?忽然多出一只长袖,一截白如皓月的手腕,当空将剑握住。

    苏长依手臂登时?传来?一阵酥麻,丹田处更是?传来?一阵躁动不安的火热,她拧着眉,仔细感受那阵麻意和炙烤,以至于?没看?见倒在她怀中贺清邪的表情。

    茫然无措,一片死?灰。

    苏长依眼神冰冷,不多时?,鸢色瞳孔霍然发出诡谲多变的猩红,她咬牙克制一股不适之感,右手转腕一甩,属于?昆吾灵力的剑光便浩浩荡荡腾地朝坪兰的方向飞去。

    霎时?间,飞沙走石,尸山血海粉碎从?剑光所到之处骤然分?裂开?来?。

    轰轰轰——

    整座冰原开?始发出史无前?例的震荡,从?二人脚下至坪兰身前?的冰面,霍然开?出一道裂缝,辽阔无垠的夜幕星河下,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逐渐扩大,无数妖魔尸体和鲜血倾洒深渊。

    坪兰骇然,不可置信地看?着苏长依。

    有一个怀疑快速在心底萌生,待坪兰确定什么后,她脚步突然往后退却,好?似临阵脱逃般摇头,双眼惊睁,吃惊道:“你真吞了?你可知道你现在怀中搂着的人是?谁?!你为了她,连百年修为也可付之一炬?千伽贝夜是?疯子吗?颜魔是?吗?新玄都都主是?吗?我看?她们都不是?!你才是?!苏长依你才是?真的疯子!”

    苏长依充耳不闻,只脚下开?始虚晃起来?。

    贺清邪察觉到身旁人的僵硬,止不住抬眼去看?。

    这一看?,半条命都已沦丧。

    猩红的双眼两道血泪徐徐自眼眶流淌而出,蟾月下一头银发凌风作舞,肉眼可见的由银白一寸寸一缕缕变作惹眼朱红。

    借着虚晃的血色,连眉心那瓣桃花也逐渐浅淡,最后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朵五瓣血色莲花,乌黑如墨的花经自莲花瓣下伸出,卷曲延着黛色青眉生长至眼角。

    这印记俨然不能用栩栩如生来?形容,该这朵是?天?生活物。

    虚搂着的手臂逐渐下滑,面色苍白如纸,双眼泣血,苏长依这副模样更像是?命不久矣。

    贺清邪瞬间双脚发软,忍不住浑身巨颤,抬起的凤眸溺毙在水中,不知过了多久,亦或只有一瞬,她终于?克制不住泣声道:“师尊,师尊,对不起,师尊……”

    她知道错了,但她已经罪无可恕,现在她不止是?上清墟的罪人,更是?整个修真界的罪人,她该死?。

    她不配为修士,更不配为上清墟的弟子,之前?便已毁掉上清墟引以为傲的仙尊,如今……直接毁掉自己一心只想守护的阿窈,几乎她做的所有事都与本意背道而驰。

    在错误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她有罪。

    贺清邪只觉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眼中更是?让泪水冲刷模糊得不辨景物。

    这是?天?塌了。

    救无可救。

    原本只在燃烧丹田的一股火已经蔓延至全身,那铺天?大火早已焚毁丹田,烧坏心脉,甚至开?始烘烤意识。

    此时?的苏长依意识乱作一团,整个人都宛若站在烈火里,耳边是?噼里啪啦火星迸溅,眼前?也是?橙黄色虚晃的火光。

    突然,一点星火飞溅落在手臂上,滋啦一声,烫破皮肤。

    鼻尖登时?传来?一阵皮肉被炙烤的焦糊。

    好?疼——

    苏长依想嘶喊出来?,怎料嗓子好?似被堵住一般,声音噎在喉咙,不上不下只有窒息。

    贺清邪梨花带雨,不敢再窝在苏长依怀里,连忙闷哼着反手搭在苏长依肩膀上,将人搂进怀里,另一手扶着苏长依的脸,微带哭泣的嗓音,心翼翼轻唤道:“师尊,对不起,你别吓我,会没事的……”

    见此情景的坪兰,眸中寒光微闪,边跳上吟寒剑边嘲笑:“吞了魔种你也需要时?间吸纳,那你们就在此耗着罢!无望之都,我毁定了!”

    贺清邪现下已懒得再去管坪兰之事,她双眼皮布满血丝,可怜兮兮看?着苏长依拧紧的眉头,却又无计可施。

    这种感觉就像有人拿匕首一刀刀片着她的心脏,而她已经无力反抗,只能任人宰割,承受比下地狱还要更残酷的刑罚。

    这种痛让她忆起从?前?,在床上被强迫进入,在刑灵室被生掏内丹,还有无数种不可言的痛,哪一种痛都是?痛彻心扉,无法形容,却没有一次比得上这次让她感受到无比绝望,不能回头。

    或许,这便是?报应。

    贺清邪忍着心口处的痛楚,将人安置在先前?那块岩石之上,岩石已被昆吾劈出一道不宽不窄的裂口,但还未碎掉,尚且能放人。

    贺清邪将人摆出一个标准座的姿势后,迎着寒风,挺直腰背,跪地咚咚咚嗑下三个响头,一脸悲怆将手上系着的红绳解下,颤抖着手放在苏长依掌间。

    此时?,她已满面泪痕,无声哽咽道:“弟子罪无可恕,不求师尊原谅,只求以死?谢罪。若有来?生……你我也要背道而驰才好?,如此一来?,弟子就不能再祸害师尊了……”

    语罢,饱满的额再此抵在岩石上,露在月光下的脊背单薄纤瘦,脆弱不堪。

    乌黑的发垂下遮住了眼睛,却遮不住一颗晶莹剔透的泪坠落虚空,啪嗒落在岩石上,碎成的一朵梨花。

    贺清邪走了,不带昆吾,只身一人。

    留下了唯一的爱人,也留下用正红色红绳裹着黑白二色的长发的手绳。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这最后又道: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原来?她们从?来?都是?背道而驰,从?贺家村相遇便是?错,自踏入窈山的第一步是?错上加错。这些错无人知晓,就像无人知晓她们之间发生的事。

    曾经夜幕埋没了她们的温情,暖帐遮住了她们的羞耻,但她们之间没有感情,好?似一场春水,荡开?万里,也动摇不了任何一个人的心。

    如今因恨生情,因恨生爱,又怎有归途?

    不过一厢情愿罢了,求而不得是?妄求,是?奢望,是?一个隐藏在结局下的弥天?大错。

    如今,谁又能来?扭转这个错?

    ***

    今夜,整座玄都,云淡风轻。

    作者有话要:  漂亮的阿窈终于获得魔种bug

    诗出自《留别妻》苏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