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尔突然觉得心中一阵不安。

    台面中央, 文森特点着一张光幕，发言依旧慷慨激情，描述着他对未来宏图的规划, 以及以后的科研计划。

    但这些都不能安抚会议中的B级群体，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终于，在文森特停止滔滔不绝的演讲, 拿起水杯润喉时，有人大胆举起了手, 问出了在座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大人, 帝国马上就要开始进攻，我们要怎么办？”

    C区D区的人在帝国中可能地位不太高，也主要被分派去了第五、第六星系。但作为仅次于A级核心的人物，B级的人群在娱乐圈中不大火，也有自己的一份事业。

    如果站队站的好，甚至还有机会跟随兰歌、张一诺这些大人物去往第一星系, 见识那些大贵族们的奢靡生活。

    正是因为见识过，所以他们才对帝国的势力感受得无比清晰。

    以前纯血教在娱乐圈、在帝国社会中无比放纵也不会出大事，那是因为有白家这个皇室最大的外戚在暗中操纵；可现在大靠山已经倒下，皇帝更是一不二，没有贵族敢在这种时候反抗他的威严。

    这种情况下, 帝国将利刃对准了纯血教，而后者甚至没有军队的暴力支持！

    这让他们如何安心听从文森特的宏图大业？

    放下水杯, 文森特审视了一番参会众人惴惴不安的神情。恰在此时，他的光脑手环滴滴响了起来。

    他甚至没有点开光脑去查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反而立刻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

    怪异的表现让穆尔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

    他抬眼看向场中的内应，示意他们做好镇压的准备。

    “慌什么，一点麻烦就把你们急成这样, 还怎么为我们‘血统纯净’的教义服务。”

    文森特轻蔑地点开了光脑，将传递而来的画面光明正大地投射于幕布之上。

    画面中，一套衣物从空中落下，白色的身影如闪电一般射穿视线，直直地奔向未知且昏暗的空间。

    文森特语意有些愤恨，同时还有一丝的得意：“帝国不是声称皇室要与动物结合，支持混血吗？现在人质和资料都在我们手里，他们有什么理由——”

    ——砰！！

    文森特甚至连话都没有完，身体便凭空起飞，以巨大的力量撞击至墙壁，甚至撞出了蛛网一般的裂纹。

    会议室内顿时一阵尖叫！

    参会的人群涌向门口，想逃出现场，却被四个内应接连踹到膝盖，被迫跪坐在地上，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

    “别过来呜呜呜，我投降——”

    “放我走，放我走，我没有煽动过粉丝，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救命啊啊啊！！！”

    就在这嘈杂的背景音中，一直沉默着的穆尔追上了文森特被击飞的距离，并在他挣扎着起身时，掐紧了他的脖子。

    手掌不自觉的收紧，穆尔眸色一片晦暗，声音因为紧张而发哑：

    “你做了什么？”

    逐渐稀薄的空气让文森特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眼前发昏的他本能的抠紧挟制住他的手，却无能为力。

    “陛下！！！”

    侍从的呼喊让穆尔稍稍回神，然后松开了手掌。

    顶着脖子上青紫的指痕，文森特因为缺氧，神智已经有些不清晰了。

    但尽管如此，在听到质询后，他依然微笑着回答，像是一个着急炫耀自己新奇想法的孩子：

    “我做了什么？我把资料和猫喜欢的东西都放进了飞船里面！”

    “——伊丽莎白已经证明了omega的极限反应，多么美妙！即便是痛苦到了极限，但omega那群弱者也只会哭泣流泪，而不会采用暴力！”

    “可惜老皇帝死得太早了，他应该晚一点的。但没有关系，皇帝一定在监视这里！”

    文森特沉浸于自己的“奇思妙想”中，他不介意向别人分享自己的快乐。

    “飞船十分钟后就会发射，他的猫根本跑不出来！”

    “他的猫一定会死！！”

    “只要让他的猫、让他的灵魂心甘情愿的去死，那我就可以观察到alpha的极限反应，所有研究就会在最后达成闭环！”

    文森特狂喜到面部神经都有些纠缠，面容更是咧出了一个堪称恐怖的表情：

    “我真是个天才！”

    “我是天才！”

    穆尔倒退了一步，那些令人窒息的威压突然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疯子，那些曾经带给他痛苦的冷静再一次证明了它的作用。

    穆尔没有再做出任何举动，仿佛重新回归了那个冷血帝王。

    察觉到不对，文森特终于聚焦了视线，热切的看向穆尔。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你不着急吗？你不慌张吗？你的猫就要死了！”

    穆尔转过身，往门口跑去。他的光脑自动弹出，正在迅速的安排补救措施。

    “地面做好接应。太空星舰预备拦截。调取最近飞船，三分钟后立刻出发。”

    文森特慌了。

    他挣扎着站起来，挥舞着双手要去阻拦穆尔。

    “不应该，你不应该这样，你应该发狂，应该质问我，应该碎东西，应该失去理智，应该愤怒到杀掉我！！这才是闭环，这才是正确的——”

    在风一般的步伐踏出门外的一瞬，穆尔做出了最后的指令。

    “刺瞎他的眼，击破他的耳膜。”

    不是想要观测他的反应吗？

    他不会杀他。

    他只会让他求而不得，让他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与失之交臂的绝望中。

    -

    乔乔以为自己会犹豫，会害怕。

    但真正跑到飞船中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反而一片清醒。

    地图路线张一诺已经告诉他了，飞船所有通道也是开放的，他只需要用最大的速度跑到主控室，把装着所有资料的光脑拔出来，再跑出来就好。

    乔乔不记得飞船上到底放了些什么，他只是顺着路不停的狂奔着。

    对于猫猫而言，短途的爆发可以让他们逃离魔爪。但长时间的奔跑对他们来却是灾难。

    过长的毛毛随风飞舞，却也阻碍了热量的散发：他的耳朵因为运动而变得通红充血，鼻尖因为热意而失去水分，嘴巴也不由自主的张开喘气，只为了把过分的热意排解出去。

    肌肉酸痛过后又重新恢复活力，过多的热量诱惑着身体的主人摊平在地上，感受冰凉的温度。

    但乔乔不在意这些。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勇敢猫猫，不怕困难！

    他绝不会输！！！

    好在，飞船的通道再长，也是有劲头的。

    忍住脚软的劲儿，乔乔快速扫视主控室，在屏幕前看到了穿着红绳的光脑。

    而大屏幕的数字也顺势跳了一秒。

    06:12

    一口咬住光脑，乔乔奋力折回。

    六分钟，还有一半多的时间，他可以！

    他不会输！猫猫绝不会输！！

    猫猫，绝·不·会·输——

    咚。

    脚下没刹住车，乔乔一头磕在了门边。

    他甚至顾不得脑壳传来的痛楚，只是着急地用发软泛红的爪垫抠抓着门缝。

    “喵呜——”

    开门——

    “嗷呜！！”

    开门！！！

    明明时间还没到！

    “咪。”

    一只白夹棕的布偶猫从夹缝中走了过来。

    他姿态优雅，轻轻松松就跃到了门边的台子，嘴里还咬着自己的光脑，上面清晰的投屏着倒计时。

    00:32

    “为什么关门！”乔乔一边抓着门缝，一边嗷呜嗷呜的询问。

    因为过于疲劳，他的喵叫声甚至表达不出愤怒：“明明还有半分钟！”

    “你跑不出去。”

    布偶猫，或者是糯仔，舒舒服服的躺在台子上，尾巴伸出边缘，一甩一甩。

    “飞船是强行起飞的，起飞时会把基地A区破坏掉。三十秒，你没办法从核心区跑出A区。而离开这个门，你会被烧死。”

    跑不出去？

    乔乔肿胀的爪子抵着门缝，这个消息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跑出去也会死？

    就在他怔愣的瞬间，飞船猛烈的抖动起来，甚至把张一诺往下抖了两抖，然后便是熟悉的失重感。

    ——飞船起飞了。

    张一诺以为乔乔会哭，或者会锲而不舍的继续挠门，做无用功。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乔乔反而扭头一转，先是大字状的趴在地上，然后下巴紧贴地面，两只蓝汪汪的眼珠朝上看他。

    飞船内静止了好一会儿。

    乔乔突然问他：“你为什么进来呢？你在纯血教不是很厉害吗？”

    抢资料是文森特给他做的诱饵，那张一诺为什么还要进这个必死的局？纯血教明明那么听他的话。

    回过神，张一诺侧躺，耳朵紧贴着冰凉的台面。

    “有什么为什么，”布偶猫平静的，“单纯的不想活而已。”

    或许是死到临头，布偶猫对这只他向来看不顺眼的白猫有了一点点同样的归属感，一些隐匿的话出来好像会更放松，死得会更快乐。

    张一诺：“纯血教很好吗？即便是原生动物，血统纯净也会被当做试验品进行折磨。血统纯净又很好吗？明明一点也不好。”

    “在他们眼里，我是血统纯净的猫，因为三代都能查到，纯净又高贵。接我回去的人也是这么想的。”布偶猫将脑壳垫在两只并拢的爪爪上，“一出生就是荣华富贵，多好。”

    “但是血统纯净好在了哪里？”

    张一诺笑了笑，目光却毫无波澜：“人类还，三代近亲会生残疾儿呢，猫就不一样吗？”

    “因为纯净，所以有了高贵的毛病。肠胃娇弱，吃什么都拉肚子；心脏孱弱，一点点惊吓都会让我难受；免疫力低下，喷嚏呕吐生病都是常事。当然，我们已经比折耳那些品种猫幸运很多了，至少不会终身痛苦。”

    布偶猫懒洋洋的：“更何况，血统纯净有用吗？就算拥有再纯净的血统，也一辈子都只能活在主人的饲养下，生杀予夺都靠他们的意念。生病了被遗弃的猫更是数不胜数——当然，这并不是品种猫独有的原罪，宠物都是一样的。”

    “但至少，你们生来还有自由，还有本领，不是吗？”

    乔乔有一点不认同他：“虽然我认同你关于宠物的观点，但在饲主的问题上，我觉得是人的错，不是你的错。”

    张一诺笑了笑：“当然。但也不是谁都能遇到好人。”

    “所以，能遇到鱼鱼是我的幸运。”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相信姐姐还活着呢？”乔乔不理解，“我亲眼见到她了呀！”

    “我也亲眼见到她解冻失败。”布偶猫翻了个身，不太想理他，“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假消息，但现在，我只想带着她回我们蓝星的家。

    “所以，你可以不用了，我很烦。”

    乔乔不知道该怎么掰回他固执的想法，也担心越他越叛逆，一时只能保持沉默。

    飞船内又是一片寂静。

    半晌，张一诺又转过身来。

    他甚至撑起来脑袋，目光里已满是好奇：“真的，我很奇怪。你不害怕吗？”

    “这一飞船里都是不是活人，还有即将死去的人。你不甘心吗？不挣扎求我一下吗？”

    地板被热的温度一致了，乔乔翻了个身，重新摊平。

    他实话实：“不害怕呀，穆尔一定会救我的！”

    “是嘛。”张一诺又躺了回去，“皇帝要在首都星坐镇的，他赶不及的吧？”

    乔乔摇头：“没有哦，带我走的人——”

    砰！！！

    巨大的碰撞声从门边响起，整只飞船都为此剧烈的颤抖起来，差点把两只猫猫甩到墙边去！

    张一诺讶异的坐直身体，乔乔却已经欢天喜地的跑到门边蹲好了。

    “一定是穆尔来救我了！”

    “哦。”

    张一诺懒洋洋的躺了回去，还跟乔乔了个商量：“你走之后能不能让他们把门修好？我还是想回蓝星的。”

    “这个——”

    乔乔还没来得及回答他，飞船的大门就被强行拉开了一条缝！

    门外对接的是特殊的通道，一群军人正不断的给大门施压，力图将缝隙破的更大一点！

    布偶猫看了看缝隙，提醒乔乔：“大差不多了，你可以出去了。”

    “那你怎么办？”乔乔担心，“门修不好的吧？”

    “太空垃圾嘛。”布偶猫跳下台子，缓步往飞船内行走，“总有一天能回到蓝星的吧？”

    乔乔犹豫。

    张一诺给了他帮助，但也尊重自己的选择。那自己是不是应该也这样回报回去呢？

    哪怕结局是死亡……

    “糯仔！！！！！”

    撕心裂肺的喊声从门的另一边传来。

    几乎是门破开的瞬间，一道娇的身体就挤过了缝隙，直奔着布偶猫扑了过去。

    “糯仔！！麻麻就在这里啊！！你不要跑啊呜呜呜呜！！！”

    布偶猫僵在原地，任由那道身影扑住他，然后抱紧他，甚至将脸埋到他蓬松的围脖中。

    ……鱼鱼？

    乔乔看着他们主仆重逢，内心有些羡慕。

    他也想和穆尔抱抱亲亲——

    “乔乔。”

    “喵呜？”

    乔乔睁大了眼睛，视线在飞船顶部环绕而过，对上了同样已经笼罩在他上方的人影。

    穆尔单膝跪地，捧住他的脑袋，初步检查他没有受伤后，才轻叹一口气。

    然后，穆尔低头，轻轻的触吻到他的眉心。

    “……你没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