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冷藏
chapter.32
微荨一路都在要书袋回来,陈结勋坚持没给,但快到区门口的时候还是自觉地把书袋还给她了。
他停下脚步往后退了几个台阶,两个人之间隔开一道距离。
站在台阶下仰头看她,陈结勋笑着朝一旁轻扬下巴让她先走。
傍晚的无所顾忌好像到现在才重归现实,这里不再是谁都不认识他们的地方了,他们住在隔壁却是绝对不能一起回去的关系。
“今天……”微荨不自觉握紧书袋的提手,认真启唇,“谢谢你。”
他只当是帮她拎书的事,唇角的弧度更深笑得好看,轻摊手无声地表示没关系。
她也没再什么,跟他一样弯唇笑了下,酒窝安静地点在两颊,黑白分明的双眸被昏黄的路灯映得温暖,双手拎着东西直接转身回去了。
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后他才轻抬起脚,迈着缓慢的脚步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远远能望到楼道的时候,陈结勋刚好看到三楼的声控灯亮起,她应该是进门了,没多久灯又倏忽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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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走到转角处就看到他们的时候孙湘身形微顿,垂眸靠墙没动,默默地听着他们话的声音远去。
探出的脚最后还是转了个方向,她转身走出了巷子,脸上的神情模糊不清。
晚上微荨呆在房里整理了好一会儿书才听到开门声,孙湘今天应该又是加班了,她将钥匙放在柜子上朝屋内喊了声,“新,出来吃夜宵。”
他们今天光顾着玩也没吃东西,正好她肚子也饿了,应了声把最后一本书摆好微荨就赶紧出去了。
微秦易喝了点酒在屋里一个人睡得昏天暗地,家里静悄悄的,只留了餐桌上一盏灯。
淡淡的光亮从上而下直射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微荨总觉得孙湘温柔平和脸上的神情里多了几分黯淡。
“快过来趁热吃了吧。”孙湘起精神笑着招呼她过来,语气依旧像以往那么温和。
知道昨天晚上他们吵得严重,微荨垂下眼掩住眸底的情绪,抿直唇线坐下安静地吃东西。
母女两就这样安静地面对面坐着,孙湘晚上也没吃东西但却没有一点饿意,胃里空荡荡的,脑里的思绪混乱,压得喘不过气。
抬手把额前落下的碎发别到耳后,看她也快吃完了,孙湘才出声,“今天考完试了吧?”
“嗯,”微荨点头把嘴里嚼的菜咽下去补了句,“书全部都收回来了。”
“下午考完的?”
“嗯。”继续点头。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像是顺着自然地随口一问。
“……”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微荨顿了会儿很快掩饰住自己心底的不安,“考完后帮老师检查卫生…”
她的话还没完就被断了,孙湘握紧桌上的手,紧紧地盯着她,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什么时候回来的?”
微荨被她突然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肩头微缩,这才明白了什么,她克制着稳住自己的声线,“你看到了。”
是肯定句,也是承认。
抬眸和女儿固执的眼对上,孙湘深呼吸着调整缓和自己不断上涌的情绪,顿了好一会儿才无力地启唇,“我们是不是一直都跟你不要……”
“我没忘。”微荨生硬地应声。
屋内随着她的话音落地再次恢复安静,她们沉默地看着对方。
她从来没有忘过他们的话,也一直都很认真地听话。但他们家的生活还是这样该吵架吵架、隔壁家该她的也还是揪着,一点改变都没有。
可陈结勋不一样,他好像一直都在改变,她见过他平日里的高冷专注,也知道他私底下的散漫随意,他会主动走近她,也会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突然出现。
他是这滩永远不会沼泽里唯一的浮枝和变动。
而且他从始至终没有伤害过她,反而默默帮助了她很多,所以让一直回避着他的她心底的愧疚越积越多,让她无数次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坚持一个连理由都没有的规定。
如果是患绝症了呆在医院,那或许会有病友,但在这里,同病相怜的他们只能被迫对立。
隔着一面墙被永远分离。
看出微荨眼底藏得深但还是不自觉显露出来的一丝反抗,孙湘凝神,心底的酸涩泛滥,她一直都旁观着她这样倔强固执地努力、在抗争。
他们从没要求过她需要取得多好的成绩,但她还是被隔壁用最深的嘲讽击逼着往前走。他们什么也没给她,除了禁锢限制和别人与生俱来的恶意。
而她甚至连理由都不知道,就这样默默承受着命运的不公平。
家里的沉寂被里屋微秦易的鼾声破,一声又一声,他睡得沉,又一个人逃掉了所有。
眼里瞬间蓄上了满框眼泪,孙湘再也抑制不住情绪。在事情错得更严重之前,她得让一切复位。
“新,你听我。”她抬手很快地把眼泪擦掉,语气决绝认真。
微荨能预感到接下来她会什么,原本以为从到大培养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是足够的,但还是远远不够。
到最后两个人都在掉眼泪,一滴一滴砸在手背上,微荨固执着一声没出,孙湘也已经忍受不了,每个字都带上了颤音。
那天微荨才真正明白,横亘在她和陈结勋之间的绝不仅仅是这一面墙、也不是他父母那些根深蒂固伤人的语言。不是他主动,她鼓起勇气接受就能改变的命运。
他或许还是浮枝,但她已经深陷这片沼泽,深怀愧疚,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手。
沉默地听完她的话,微荨除了无声地留眼泪外一直很平静,最后甚至还能扬起唇角,起身到茶几上拿纸盒过来抽纸给她擦眼泪,抬手轻拍着孙湘的背安慰她。
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她默默抬眼盯着头顶仅有的那盏晃眼白灯,把不争气的眼泪通通憋了回去。
手下的动作轻柔,她环抱着孙湘,两个人一起在某种挣脱不开的情绪里沉浮。
相互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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升高三的暑假里学校安排了数学竞赛培训,大家自费参加。即将到来的九月是他们最后一次参赛的机会,想拿奖争取自招机会的优生们基本都报名了。
陈结勋自然也参加了,虽然大家都发现他竞赛学习的兴致好像不高,没有花大量的时间琢磨难题,大家都在一天两天做不出题目,他却在一众埋头皱眉里镇定自若地复习高考。
而后期慢慢追上来并稳住成绩、跟他轮流当第一的微荨更干脆,她压根没来。
两个人高二上学期的时候就参加过数学竞赛,在根本没系统培训过的情况下都拿了省二等奖,是很有机会冲省一等奖甚至是省队参加全国赛的重点苗子。
“本来还算看他们神仙架的,结果一个毫不在意,一个直接没来。”
“陈结勋应该是已经有物理国赛铜牌,不算花时间精力在数学竞赛上了吧,反正自招‘门票’已经拿到了。”
“那班长呢?”
……
几个人在课间聊得热火朝天,各种猜测和想象,座位上的陈结勋神情不变,掏出耳机戴上继续看书了。
另一边微荨也在家里吹着摇头风扇挺立地坐在桌前复习,厚厚的资料叠在桌角,一页页题册上黑笔解答写得工整、红笔批改简洁、蓝笔订正笔记做得详细认真……
各科教材也被翻得页脚起卷,有些皱巴巴的,整本书都蓬松了起来。
桌上加了冰块的凉水玻璃杯上冒着水汽,慢慢顺着流下,晕染了一圈深色。
她以前学习也很刻苦,但从来没像这次那么认真过。
在她发现高考是最有希望逃离这一切的路口之后,她没有犹豫,直奔目标。
学校有竞赛培训的事微荨没跟家里,一是要交钱是不必要的支出,二是她也根本没算参加。
他们不懂学习上的事,决定都是她自己做的,权衡之后她还是决定省去竞赛的精力直接开始准备高考。
这是对普通人来最保险、也是最有效的一条路,她不觉得自己是天才能准备一个暑假就直接进省队拿奖牌保送,这样的情况全市十多年都没有。
但她坚信一点一滴勤奋积累的力量,坚信任何人都能做到却很少有人能坚持下来的、持之以恒永不放弃的枯燥努力。
嘴里含糊不清地快速念着刚才一题遗漏的知识点,微荨抬手把凉水一口饮尽,掌心碰到玻璃杯被浸湿冰凉一片。
起身去厨房倒水冰箱重新加冰块,她一开门看到微秦易又在客厅里坐着喝酒了,家里一股浓浓的酒味。哪怕天气慢慢热起来了他也戴着针织劳作白手套,用那只弯曲无力的手艰难又勉强地抬起酒杯。
杯子不稳地落回茶几,发出清脆响声,他朦胧的眼好像这才清醒了不少,注意到一旁穿着拖鞋的脚。
“是新啊。”他双颊酡红朝她傻笑,明明喝酒就上脸但偏偏特别爱喝酒,每次喝了都不舒服但还是要喝。
“哪来的钱买酒?”微荨轻吐了口气,最后还是蹲下抽纸帮忙擦桌上他刚才洒的酒,顺手把没喝完的酒瓶也拿开了。
她明明都让孙湘不要再给他钱了,家里有什么需要的她在家会照顾好他。
微秦易换了只手拿酒杯,喝干净杯里的酒,“你奶奶给的。”
“……”奶奶一个人在乡下开店,来之不易的钱到他手里就变成了酒。微荨握紧手里擦酒湿透的纸巾,本来想生气问他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的。
看到他已经醉醺醺倒头闭眼,她现在了他也不会在意,她一直在他也从没放在心上。
担心孙湘回来又看到他喝酒了,她一个人默默地收拾残局。把纸扔进垃圾桶,掌心黏糊糊的一股酒味,拎着酒瓶起身走进厨房,面无表情地把剩的酒全部倒掉,酒瓶用另一个口袋装好提下楼扔掉。
可是回到家里还是一股酒味,可是躺在沙发上的他还是满脸通红泛着醉意。
她做的都是徒劳,什么也掩盖不了。
在玄关呆望着沙发上的人不知道站了多久,微荨才换拖鞋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做自己出来要做的事。
冰块落进水里,无声融化,杯身染上凉意。掌心的冰凉提醒她保持清醒,回忆起刚才记的知识点,她默念着无视酣睡的他径直回屋了。
晚上孙湘回来他还在睡,争吵如预料般原地爆炸。微荨皱眉闭了会儿眼,很快清醒过来握紧手里的笔,抬手把耳机塞进耳里,把音量调高再调高。
直到只能听到音乐了才松开僵硬按键的手指,翻开另一本题册专心做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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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学期开始,班里的人敏锐地发现微荨回来后没有以前那么爱笑了,平时也像被陈结勋“附体”一样只会坐在座位上埋头学习。
她跟同学们间的交流也只剩下别人来找她问题,微荨还是会特别耐心地教他们,甚至每个题都分析得比参考答案更简单易懂。
还有不少人发现了她的绝技——
大家刚进入高考一轮复习,还在模模糊糊地做总复习题,很多以前的知识都记不清,没有头绪地瞎翻书。
但微荨都能直接报出相应的知识点在哪本书第几页的哪个位置,“人形知识点扫描机”的绰号很快流传开来,成为年级一大神话。
另一个“神话”则是总是轮流当年级第一的两位大佬在一个班,但他们毫无交集,堪比陌生人。
刚分班的时候还能不熟,但一年下来据同班同学所,他们只莫名感觉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冷。
大家都把这归结于他们的竞争太激烈,敌人见面分外冷漠。
直到某天夜色浓重,有晚归的同学看见——
总把衣领一丝不苟地扣到顶的高冷学神陈结勋领口随意敞着,慢悠悠地跟在微荨后面,声音懒散带了丝哀怨:“你就不能跟我句话吗?”
走在前面的微荨加快了脚步,头也没回,声音冷漠又坚决,“不能。”
一两个月之前他还以他们变熟了,陈结勋眸色微沉,望着她利落远去的背影不自觉放缓了脚步。
这几天他也能看出来她又开始刻意回避他,对他也比以前更冷淡,再没有一次眼神对视。
她像是被放在冰箱冷藏了一个假期,浑身只剩冷气。
陌生又不陌生,只是退回他们的起点,一切都被倒放,仿佛从没发生过一样。
没有缓和过,也没有一起玩过。
明天他们要跟学校一起去省里参加竞赛,陈结勋敛神再次迈开腿步入夜色,神情认真,决定考完找她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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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
最近伤到手臂了(哭……
但还是有在认真码字,感谢宝子们的支持和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