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眸看着陈结勋拉着自己手，微荨的记忆恍惚中回到了高二那年。

    有一天他们晚上下公交后一起回家，被陈禄昌发现后他对着她就开始破口大骂，安静的夜里他粗砺的声音格外刺耳。

    陈结勋二话没直接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带走了，沿着暗沉的巷一路朝外走，头顶的路灯也昏黄浅淡。

    步子迈得大，脚速快，踩得地上的破砖头嘎嘎响，溅出漆黑的脏水落在鞋面，但他始终没有停下来，拉着她一步一步走得坚定。

    走出巷口，迎面是明亮的街道，汽笛声喧嚣，车水马龙像是另一个世界。

    手腕处感觉到他宽厚掌心的温度，停下后陈结勋不自觉握紧手，顿了会儿还是松开了，双手搭在微荨的肩上把她转向自己。

    “听着，”他的嗓子因为好一会儿没话而透着些许沙意，漆黑的双眸倒映着街道的热闹明亮，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以前就想告诉你了，他的都是狗屁。”

    “不用听也不要在意。”肩头的手指微收，微荨能感觉到陈结勋的克制，眸里藏着对陈禄昌深深的厌恶，裹挟着冷意和几丝愧意，复杂得一眼望不到底。

    她只是沉静地点头，没有启唇话，脸上的神色也毫无波澜，相比他显得更冷静淡漠。

    因为听过太多这样的话，这次除了是在他面前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看到他眼底那丝不易察觉的愧意后她的心底莫名堵得慌，沉闷着压在喉里。

    这明明不是他们之间的问题，却又确实在影响些什么。微荨想“这和你没关系”，却被沉重的情绪拖住，怎么也开不了口。

    车辆行驶着车灯明晃而过，她垂下的眼睫，投下一片很浅的阴影。

    收回了自己的手，陈结勋站直身形，嗓音压得低，“你十分钟后再走可以吗？”

    虽然是征询的语气，但他完就径直转身离开了。

    走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回头，陈结勋停下脚步望向她。微荨读懂他的意图，双手拉着书包带，朝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天她呆在原地望着来来往往的车辆放空思绪，好像什么也没想，又好像想了很多很多。

    回神抬手瞥了眼时间才发现已经过去二十多分钟了，这才整理好有的没的情绪往回走。

    巷空荡荡的恢复了以往的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连风也不曾吹过，一切干燥得仿佛枯竭变硬的颜料，凝固在这里就不再改变。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微荨注意到陈结勋脸上的伤，嘴角破了一块，额上也有淤青。高奕明来找她玩的时候随口嘟囔了句不知道他和谁架了。

    ……

    此刻他的手掌还是像以前那样温暖，知道结局却还是义无反顾地拉着她逃离深渊，明明自己这样就没了退路，转身就会跌下悬崖。

    喉间莫名哽住，微荨抬起眼不再看他的手，也从回忆里抽身，用力挣开了他的手。

    “你回去吧，”她的嗓音生硬僵直，“跟他我们没关系。”

    一件事如果错了一次就该长教训，而不是继续重蹈覆辙，现在他们都长大了，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才对。

    不管他回去怎么跟陈禄昌解释，越早回去越好。

    立在她身前的身形没动，陈结勋的视线紧紧锁住她，语气比她更坚定，“我不走。”

    着他再次伸手握住了微荨的手腕，没有使太大的劲，只是引着她往前走。

    他们已经走出巷子了，傍晚的人多，微荨挣扎着手吸引来不少人的目光，但走在前面的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被别人看得不自在，也不好把事情闹大，她最后还是妥协了，微蹙着眉跟上他的脚步，“你要带我去哪？”

    “马上就到了。”他没回头，清冽的声音随风一起往后飘，从她耳边吹过。

    街道旁已经摆着卖菜的摊子，一些下班归家的人围着在讲价买菜，这个要几斤，这个新鲜吗，这个能便宜点不……

    陈结勋一路牵着微荨到了一家以前她很喜欢的粉馆，在外读书也挂念了这个味道两年，本来这次回家就算一定要来吃一次的。

    自顾自地安排她坐下，他去前面跟阿姨了声帮她点了碗粉，顺手用塑料杯接了杯温水，微荨坐在木椅上看着他微躬着身子认真接水的样子，分辨不清心底乱七八糟的想法有些什么。

    单手端着水杯过来，陈结勋轻放在桌上，跟着坐在了她对面。

    “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着他想起什么站了起来，跟她了句声又出去了。

    粉很快就煮好了，阿姨端过来没看到人忍不住问了句，“你男朋友呢？”

    “怪不得只点了一碗，他有事先走了吗？”

    抿直唇线没回话，微荨只是微笑着点头应了声谢谢，掏出手机问阿姨多少钱想要扫码。

    “他已经付掉啦，你慢慢吃。”阿姨看出她不想多关于他的事，没再多问摆手笑着回去了。

    垂眸盯着眼前这碗热气腾腾的粉，他甚至还贴心地按照她的喜恶多点了一个荷包蛋，没有放香菜。

    不知道是被热气熏到了眼还是怎么，她突然有种被风糊了眼的感觉，干涩着氤氲起一层薄雾。

    她不想赋予这个情绪任何理由，眨了眨眼清醒克制地把一切都掩盖得很好，伸手抽了双筷子自顾自地低头吃了起来。

    嘴里的味道还是那么熟悉，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初中时孙湘老是加班，家里微秦易也也常常喝得烂醉，没人做饭她就自己出来吃粉。

    这家最便宜也最好吃，偶尔太难过了或者太高兴了她才会安慰自己、奖励自己般多点一个荷包蛋。

    她在这家店也偶尔遇到过陈结勋，看他鼻青脸肿地在吃粉，完全不在意嘴角的伤口，他们只对视一眼就各自移开视线。

    那时候的两个人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她不会去想为什么会遇到他，更不会去在意他为什么会受伤。

    而不是像之后一样怀疑他们每一次的相遇都是他蓄意而为，会莫名不自觉为他的伤势担忧。

    想来想去脑子里还是全部是他，微荨咽下嘴里的粉，不再有胃口了，想着不能浪费她转筷子缠着粉想多裹一点大口吃掉。

    认真缠好还没抬起筷子她就注意到桌上多了杯奶茶，顺着杯壁上白皙修长的手看到在对面坐下的陈结勋。

    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外面傍晚未散的暑气，对上她的视线，他唇角自然地扬起抹好看的笑。

    尽管不知道他做些是为了什么，但微荨还是起身去旁边的柜子里拿了一盒酸奶付款后回到位置坐下，没有动他买的奶茶，而是扭开酸奶盖仰头喝了几大口。

    用手背抹掉嘴上沾的粘稠奶渍，顺手开桌上装蒜的盒子舀了几勺在碗里，大口吃掉带着蒜泥的粉。

    一切动作行云流水，她眉头都没蹙一下，脸上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清。

    “我不喜欢喝奶茶了。”微荨放下手里的筷子突兀出声。

    身板坐得挺直，她每一个字都得认真，“现在喜欢喝酸奶，也喜欢吃蒜。”

    “所以，你不要自以为很了解我。”

    重新掀起眼皮直直地望向对面的人，微荨的声线平稳没有一点起伏，“以前喜欢的东西会不喜欢，不喜欢的东西也会喜欢……”

    话没完就被他出声断了，陈结勋的喉结滚动，从喉里憋出几个字，沉闷又沙哑，“那我呢。”

    以前不喜欢的东西会喜欢。

    ——那我呢。

    热闹的店里人声嘈杂，又有几个人进来坐了一桌扯着嗓子在点粉。

    很快反应过来，她眸色未变，也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我刚才了，希望我们永远是陌生人。”

    完微荨直接起身了，不再管他有什么反应。心底萦绕着后悔，刚才就不该跟着他走的，再不然也该在他离开时也一起离开的……

    嘴里粘稠的酸奶味夹杂着蒜的冲味让她不自觉反胃，微荨咬紧下唇去旁边便利店里买了瓶矿泉水。她没有往回家的方向走，而是漫无目的地绕进一条陌生的路，空旷无人。

    提前步入夜幕，沉寂又荒凉，再也感觉不到外面的闹哄哄，世界安静得只剩她一个人，做什么都可以。

    她卸下浑身紧绷的精神和强行撑起的力量，缓缓在下水道旁蹲下，再也忍不住胃里的不舒服，本能地干呕着。

    讨厌的东西还是讨厌，现在的她尤其反胃恶心。

    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愚蠢感到可笑，也为自己永远不能正视的感情感到嘲讽，只能一辈子像他们一样逃避躲藏。

    灌了口水漱嘴，她回想着自己的话，也想起了他脸上受伤的神情，呼吸乱了瞬忍不住被呛住，又开始一阵干咳。

    到最后把自己折腾得浑身都难受，眼眶里也漫出了生理性的眼泪，顺着脸往下滑的时候她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了。

    手里还拎着开了盖的水瓶，用另一双手曲起搁在膝盖上，她低头埋在手弯，无声地哭着深陷于自己无望的情绪里。

    哭到最后抽泣着身子也跟着轻颤，手微偏，水瓶里的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和她的眼泪保持相同的频率。

    她已经两年没哭过了，在外读书生病了一个人去医院的时候没哭，独自过年的时候没哭，兼职受委屈被骂的时候也没哭……

    以前总觉得再难的事情也不会让她落泪的，但此刻却还是蹲在陌生的下水道旁哭得那么崩溃。

    不知道过了多久，到最后腿也蹲麻了，微荨这才抬手抹干净脸上的泪痕。抹黑从道里出来，入目的都是陌生，她掏出手机导航回了家。

    在路上直接把火车改签了，当晚整理好本就没多少的行李，她提前回了学校。

    一样习惯性用逃避解决眼前的问题，微荨本以为这样就能结束的。

    --------------------

    作者有话要：

    期待新和陈灰狼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