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嘛，都会有私心。”云默真诚地望向苍白的病娇少女，鼓励她出真实想法。

    林汐月颈间的红绳微微滚动，她叹了口气，幽幽地：“我还是希望……你和你的朋友能够一起离开这里。”

    “那是必须的。”云默揣度着林汐月的心思，“你妈妈，只要拥有一个孩子就够了。”

    “其实你并非第一个独自走出红绳月海的女玩家。第一个，是我。”林汐月稍显傲娇，“进入这个副本时，我万念俱灰。所以什么都不怕，外界丝毫影响不了我。成功走出红绳月海后，妈妈用红绳带我到她的面前，那时起我便成了她的女儿。”

    “所以你负责帮妈妈挑选儿子？”云默回忆起，若不是林汐月用红绳带他们到红绳月海，不定游戏就已终结在大浪之中了。

    “没错。妈妈对我非常好，将自己的身体供我驱使，还一直看着我……”林汐月看了看天空中几乎细不可见的月亮，突然变了脸，“但是，一旦有了儿子，她就会忽视我……”

    云默几乎大声喊出“醒醒吧！你怎么能认怪物做妈妈！”，残存的理智还是压制住了翻滚的情感，出口的话语也了些许折扣：“汐月……你是人类。一般而言，人类的情感和其他东西很难共通……比如这里的怪物，可能是为了利用你才对你好……”

    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了浪花，一波比一波来得猛烈，云默几乎站不住脚。

    林汐月的脸笼上一层黑雾，语调冰凉入骨：“跟你过，不要试图去碰触月亮背面的东西！”话毕不再多言，挥了下手，浮在水面上的指路红绳便直直飞起，重新缠绕回林汐月颈间，与林汐月一同飞走。

    云默在袭来的浪中努力平衡着身体，脑袋飞转：月亮背面的东西……指的就是表面之下的事实与真相。

    有些人为了逃避真相带来的痛苦，宁愿自己添上一层滤镜来美化事实。比如爱上凶手的受害者，离不开施虐狂的受虐者。

    从林汐月的命盘中，云默早就读出，在现实世界中，她的妈妈很可能一直在对她进行精神与肉身的双重折磨，而她却依然选择一次又一次捧出伤痕累累的真心。

    妈妈不爱自己的事实，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这个世界里“妈妈”利用自己的事实，自然也是不能碰触的。

    “云姐姐，怎么起浪了？”方竹显然休息得不错，重新变回了元气满满的少女模样，“哎呀，红绳怎么不见了？”

    云默定了定神，指了指前方隐约可见的一处陆地：“没有红绳指路也没关系，我猜我们快到了。”

    离山包形状的沙洲不到50米远时，云默隐约看到中央坐着一个人。

    “云姐姐，你发现没有？那沙洲似乎在移动！”方竹大声，“上面那个人，那大长腿，一看就是廖星！”

    这块低低矮矮的山包着实在一上一下、一起一伏地移动着。

    移动的频率和节奏，让云默想到了什么。

    像是呼吸！

    难道这座山包，就是林汐月所指的“妈妈”？

    细细看去，山包蒙蒙一片青色，又隐约透露一丝丝红，露在水面之上的部分只有不到一米高。

    想起“冰山理论”中水面下隐藏的巨型冰山，云默不禁开始做起了深呼吸。

    离山包不到二十米时，方竹挥舞着双手边跑边喊廖星的名字，下一秒突然“咚”一声消失在了水面之上。

    云默向前迈步遇救方竹，一脚踏空后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两人来到了一座海底悬崖的边缘，向前一步，便是无底深渊。

    云默就势沉入水中，睁开眼睛用力拨水向下潜，见方竹十分机智，已经变回翠竹，此刻正在上浮。向下潜了几米之后，根本探不到底，只能在氧气耗光之前重新游回悬崖边上。

    方竹变回人形，挤了挤头发上的水，突然挥舞双臂大声喊：“廖——星——我们在对——面——！”

    一旁正在想办法的云默还未来得及阻止，忽见天上那一弯月亮陡然变圆，平静的水面开始动荡不安起来。

    “你把她……喊醒了。”云默指了指乌云缭绕的月亮。

    “把谁喊醒了？”方竹一脸疑惑，继续对着廖星挥舞手臂。

    “那月亮，是怪物的眼睛……变圆了就表示，她已经在瞪着我们了！”云默感叹方竹优质的睡眠质量。

    对面的人影依然呈坐姿，并没有站起来或者做任何回应。

    前方悬崖处的水却开始出现异动。

    中心处首先出现了一个井盖大的漩涡，漩涡高速旋转，并将旋转半径越延展越大，转速也越来越快，很快便将云默、方竹两人卷了进去。两人如同在乘坐游乐场的大摆锤，只不过，越摆动越接近漩涡中心。

    在方竹的惊叫声中，云默每当被卷到靠近山包的那一面时，都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喊：“廖星救——命——！”然而转速太快，她也不确定廖星听到的到底是哪一个字。

    拼命忍住胃部液体的向上翻腾感，云默摸出星座符号那颗骰子，颤颤巍巍地投出双鱼座，试图幻化出两只大鱼带自己和方竹游离这漩涡。

    然而只有两只巴掌大的锦鲤翩然入水，下一刻就一同加入了海底大摆锤游戏。云默恨得直咬牙，发誓一定要多多提高骰子熟练度。

    八米……七米……六米……云默盘算着两人距漩涡中心的距离，腿部已经能明显感受到有一股力正不断拉扯自己。

    腿部传来的拉扯感越来越强烈，然后是腰部，云默集中精神想运用骰子破局，脑子里不断浮现的却是水鬼的传。

    随着“哗啦、哗啦”两阵水声，廖星和方竹突然被拉出水面。

    原来，刚才感受到的拉扯并不是什么水鬼，而是真实的。此刻，云默见自己和方竹的腰间、腿部都缠上了几圈红绳。

    红绳托着两人向山包的方向移动。云默注意到，这次的红绳，是从海底悬崖处延伸上来的。

    降落在山包上的那一刻，方竹累得扑通一下躺倒在地上，拍着弹弹的地面：“哎呀，好久都没有脚踏实地的感觉了！”

    云默则发觉了廖星始终如一尊雕像般保持同一个坐姿的原因。

    他正坐在一个“沙发”上，由密密麻麻红绳编织而成的“沙发”。

    几根粗粗的红绳，将廖星紧紧绑在了沙发上。

    云默几步走到他旁边，轻声：“你试过用刀之类的东西割断吗？”

    却见廖星使了个眼色，又轻轻摇了摇头。

    一个女巫做法般的声音从海底方向传来：“儿子啊，你早这是你的朋友们，我就不难为他们了。哦呵呵呵……”

    云默皱皱眉。这声音像是在哪里听到过。对了，就是在暂时失明的时候听到的那个声音。

    声音发出的同时，脚下的山坡也跟着一颤一颤。

    “对。他们是我的朋友，特意来看我。”廖星冷静地回答。

    云默心想，廖星何时起也变得这么心翼翼了？此时，她注意到头顶的月亮变成了上弦月状态，刚才海底悬崖之上的夺命漩涡此时就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只可惜了那两只被卷走的炮灰锦鲤。

    含混不清的声音再次响起：“和朋友聊天可以，但是内容要让妈妈知道哦！呵呵呵……”

    廖星皱了皱眉，指了指终端。云默意会，激活好友系统，试图通过终端交流。

    天上的上弦月骤然变圆，继而变得巨大，压近水面。方竹不禁喊出来：“天哪，我已经看不见月亮的全貌了！”

    “离你近一些，才能看到你聊些什么呀。儿子的聊天内容，妈妈怎么能不知道呢，呵呵呵……”

    云默莫名急火冲心，在这个副本里，她一直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这位妈妈，儿子长大了，需要拥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空间，请你别管那么多！”

    山包开始剧烈抖动起来，三人也随之东倒西歪、摇摇晃晃。伴随着含混不清的哭声，泛着泡沫的水迅速上升，很快淹没了山坡，只剩下直径约一米的一块陆地漂在一片汪洋之中。

    “我一直心翼翼，就是怕她哭。她一哭，水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廖星叹了口气。

    这时，水面上突然浮起一件东西。方竹一伸手，便捞了起来。

    几人一看，是一副乌黑的框架眼镜，并不属于三人中的任何一个。

    “看到这副眼镜了吗？”含混的声音夹杂在哭声之中，“这是我第8个儿子的。他因为不听我的话，到处跑，被螃蟹怪吃到只剩一副眼镜。”

    紧接着，一顶绣着名牌LOGO的白色棒球帽浮出水面。

    “这顶帽子，属于我第13个儿子。趁我睡着，他悄悄跑进泪海之中。我醒了没有见到他，伤心哭泣起来。海面上起了巨浪，生生将他拍碎了。”

    “再好好看看这个，”一根红色的绳子缠着一个白色球状物跃出水面，“这是我上一个儿子，因为想要离开这里，被红绳生生勒死了……”

    那是一颗完整的白色颅骨。空洞的眼眶不知填满了怎样的绝望。

    “只有妈妈，才能保护你。瞒着妈妈任何事情，都是危险的！”海底传来的声音似乎更加含混不清，“所以，你还要离开妈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