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这个秘密,我死也不能带进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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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月明星稀。

    旻儿的出现并未在杨府溅起任何涟漪,南宫恕听闻消息后只是淡笑着吩咐何妈,从她的私库里挑选些上等补品,给她送了过去。

    至于杨佩,更是敷衍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对此,杨宥临极度心寒。

    他在心中为旻儿所不平,却又不能因此去忤逆父母,只得安耐住自己压抑的情绪,牵着旻儿在府中逛了一大圈,要她自个儿挑选一个称心的住处。

    旻儿莞尔,选了那座距离他凤栖阁最近的院子。

    杨宥临在天福城住的院子叫梧桐苑,在神光城住的叫凤栖阁,足见杨家对他何等殷切的期望。只是随着杨佩态度的转变,杨宥临已经不再把杨家的责任全压在自己肩上。从这个角度想,杨佩有个私生子的事似乎也并不那么难以接受。

    “好,就这儿吧!你自己定个名字,明日让管家出去找个好点的铺子,做个匾额挂上。”他陪着旻儿一同进去,把院内杂事吩咐了个遍,又担忧起伺候她的人选。

    “我知晓葛兰死了,你很伤心。但婢女还是要的,明日管家会直接让人牙子带几个年纪的丫头过来。你亲自挑,这批要是不行就换一批。”

    “还有吃穿用度,若有不合心意的只管与我知道。”

    “哥哥现在有官职傍身,养活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杨宥临着往身后伸,从贴身侍从那儿拿来一个包袱,塞给旻儿。

    “这几套衣裳买的匆忙,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且先将就着。”

    “还有首饰珠翠,等明日我下了值,亲自去华光楼给你挑选几套。”

    旻儿抬起脸,眼睛里像是缀满了星星,一双眼闪着细碎的银光凝视着他,“哥,你对我真好。”

    杨宥临一愣,暗自叹息,“这算什么好,都是我应当做的。”

    “对了,这几日不要靠近水,池塘和水榭都不要去。如果闷了就在院子里种种花草,需要什么花苗、种子,只管让管家去买。”

    “好,我知道了!”旻儿掏出帕,踮起脚擦了擦他的眼角。

    “是不是廷尉府太忙了,今日你的眼睛一直红的。”

    杨宥临沉默半晌,道:“还好,可能是风沙吹进了眼睛里,待会洗洗就好了。”

    事实上,他今日的心情并不太好。

    早上刚到廷尉府,就见四具尸体被抬了出来。他快步走过去,掀开白布一看,发现竟是昨日被他判断为感染者的四人。

    “不是等我亲自动!?”他面色愠怒,质问廷尉郎。

    廷尉郎正在面不改色地整理自己的面具,语气极其的淡漠:“昨晚接到命令,需要几只新鲜的夔送去,所以就把他们杀了。”

    “他们还没有变化,万一是我误判”杨宥临紧咬牙齿,克制着心中怒气。

    廷尉郎漠然地嗤笑:“误判就误判了,还能把你杀了给他们抵命不成?”

    眼看耿直清高的重光君额头上爆出青筋,他伸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兄弟,在廷尉府当值最重要的是果断、无情,其他的你想得越多,烦恼就越多。反正人都已经死了,你何必再想呢?走吧,今日本官要带着你去城门试工,戴上面具,赶紧跟我走。”

    杨宥临很久都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直到来到西城门,看见十多具尸体像货物那般被板车运走,心头一窒,忍不住呕出一口血来。

    廷尉郎站定脚步,回头看着他,难得的没有风凉话。

    因为他看得出来杨宥临是真的痛惜人命,没把百姓当做草芥来看,与他们之中的很多人都不同。只是这般心性实在不适合廷尉府,勉强留下,恐怕活不了几年。

    “再问你一句,放弃吗?”

    杨宥临抬起头,抹掉嘴边的血沫,“不!”

    廷尉郎不再多言,带着他走进一间屋,指着里头的三龙廷尉道:“今日你便替他的班,验查后头的入城之人吧。”

    “记住,不要耽误太久的时间。”

    完,他便退了出去。

    杨宥临吐出一口热气,立即被面具反弹回脸上,感觉脑子变得更混沌了。

    他抬起按了按太阳穴,外头便有士兵把一个人赶了进来。

    “快些进去站好,不要惹廷尉大人生气!”

    杨宥临快速深呼吸,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打量进来的中年男子。

    这是个猎户,里抓着半人高的猎叉,肌肉喷张,撑满了不太宽松的衣裳。然他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惧怕,只稍稍抬眼就移开了视线。

    杨宥临告诫自己必须摒弃无用的同情,把注意力放在他的四肢上,仔细查看他是否有伤口,连头顶上也没有放过。

    “走吧。”他道。

    猎户如蒙大赦,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狍子似的蹿了出去。

    杨宥临也同时松了口气。

    但下一个进来的人却不那么好判断了。他脸上有一道十分明显的抓伤,眼下仍在渗血。此人与方才的猎户应该是同伴,穿着相似,连上的猎叉也一模一样。他看向杨宥临的眼神更加恐惧,浑身哆嗦,连转身都十分困难。

    杨宥临发现他脚腕上有被咬伤的痕迹,那齿痕他瞧着熟悉。他叹息一声,短暂地闭了闭眼,扯了下头顶的铃铛。

    “不,不!我不是的,我不想死啊!”

    “我没有被夔咬过,只是摔进了坑里,被石头刮伤了!”

    “大人饶命,饶命啊大人!”

    他拼命地哭喊,跪倒在地不断地磕头。

    但很快,两名士兵走过来,一言不发便举起刀朝他砍了下去。起刀落。没有丝毫犹豫。

    杨宥临震惊的眼眸迟迟无法转动,直到地面被清洗干净,才回过神来。

    他的指蜷缩着,剧烈地颤抖。

    “下一个!”驱赶排队百姓的士兵大声怒吼着,他们也讨厌干这个,但为了养家糊口,不干也得干。就算他们不干,也多得是人等着补缺。

    毕竟这活儿是残忍了点,但该有的月薪会有,也能得到廷尉府的庇佑。

    杨宥临渐渐地明白了廷尉郎的话,在指出了三名感染者之后,他整个人如同被浓郁的凝脂裹挟住那般,渐渐麻木了。

    他根本来不及仔细思考自己是否正确,就要做出判断,否则完不成任务,来顶替他的廷尉只会把时间压缩的更短。

    那么这可能意味着,死的人会更多。

    直到暮色降临,城门口排队的百姓陆陆续续减少至零,杨宥临才浑浑噩噩走出屋。

    廷尉郎居然还没走。

    他把身在他面前晃了晃,“回魂了!第一天试工都这样,完事了,回家吧。”

    杨宥临觉得自己该想些什么,但抵达家门后,他的思绪仍然是乱的。头皮麻麻的,脑子里空白一片,好仿佛刚穿过十万雪原,身体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不敢对旻儿描述这一整天自己都经历了什么,他需要时间走出迷茫,重新找到信仰。

    半夜无法入眠,他拿出曾经在国子学上学时,抄下的一本书。

    这本书是他恩师的先生,也就是他的师公写的,算是一本随笔,记录的都是平日的体会与心得。看似平淡无味,讲述的却是东晟民生,以及他走访大江南北时的所见所闻。

    杨宥临每当心智动摇时,就习惯把它拿出来翻一翻,不听地提出疑问拷问自己。问着问着眼皮子开始打架,他身子猛然一歪,拿书的磕在了桌案上。

    咦?这是什么?

    书里掉出来一张纸。熟宣,上面写着几行密密麻麻的字。

    杨宥临把纸捡起来靠近烛火,低声读了出来:“这个秘密,我死也不能带进棺材里。大公子,你以为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你应得的吗?我告诉你,你在杨府的一切都是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