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玉公主看着杨宥临古井无波的眼睛，一席话堵在嗓子眼，半天没能出口。

    她知道自己卑鄙，但不管怎么这场交易对杨宥临都是划算的，因此哪怕心里稍有愧疚，也还是想这样做。

    “重光君，我只有一个要求。”

    “能不能请你亲口对皇兄承认心悦于我。我，我知道这有些过分！很可能会影响你将来的婚事，但你如今不是尚未婚配么，就算是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帮我这一次，行吗？”

    灵玉从也是先帝的掌上明珠，贵为公主，她要什么没有，何曾如此低声下气过。但事态紧急，她要是先下为强，等到皇兄开口提及和亲之事，那就来不及了。

    杨宥临脸上毫无波澜，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

    能让灵玉公主这般为难且焦急万分的，必然是她的婚事。如今东晟的局势愈发糟糕，皇上会想到和亲，他并不意外。

    “什么时候。”

    灵玉愣住，“啊？”

    杨宥临问：“什么时候合适？”

    灵玉喜笑颜开：“你答应了？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你待会进宫就可以吗？”

    杨宥临琢磨了一阵，点点头：“好。”

    以杨佩和南宫恕的脾气，他的婚事也是轮不到自己做主的。既然灵玉想用他做挡箭牌，那不若就顺水推舟，也让灵玉做一做自己的挡箭牌。索性她还没有心仪的女子，这样做正好两全其美。

    可为什么，他心里还是淤堵得难受呢？

    灵玉见他如此痛快，心中欢喜，但很快冷静了下来——灵玉啊灵玉，你可千万别自作多情，他答应你只是为了旻儿。

    “那你待会打算怎么？”她心翼翼地问。

    杨宥临沉默片刻，反问：“还能怎么，只一句我心悦你不就够了么。”

    “那万一皇兄问起你是何时心悦我的呢？我看，咱们还是串个口供，把事情编的更圆满些为好。”灵玉静静地望着他，心脏砰砰直跳。

    杨宥临显得十分配合：“好，你，我听着。”

    灵玉扬起嘴角，先把自己的喜好和习惯都了一遍，杨宥临记住之后，又把他的喜好和习惯问了个遍。再来就是后续的打算，皇上有可能会有两种反应，要么顺势成全了他们，给他们赐婚；要么勃然大怒，怒拆鸳鸯，执意让灵玉去和亲。

    杨宥临沉吟：“你还有后招吗？”

    灵玉道：“自然是有的！如若皇兄听闻我有心上人了还不肯放过我，那我一哭二闹三上吊，把这件事闹的人尽皆知，看他怎么办？！”

    杨宥临摇了摇头：“那如果皇上给我们赐婚呢？”

    灵玉悄悄红了耳朵，“我们可以先答应下来，等过段日子，再由我来装病，把婚期拖上个一年半载的，将来再寻个由头解除婚约也就是了。”

    她见杨宥临闷而不语，问道：“怎么，你还怕找不到媳妇啊？”

    “我都不怕嫁不出去，你怕什么？”

    杨宥临自然是不怕的，但却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夔族来势汹汹，朝中缺兵少将，我恐怕会长期待在战场上，成亲一事的确不急。”

    完，马车内重新归于沉寂。

    灵玉很想再跟杨宥临些什么，哪怕只是单纯聊聊日常家事也好，但见他神色倦怠，眼底都是青黑，只得悻然地闭上了嘴。

    这时在车外等候的太监已经有些着急了，上前轻声询问：“公主，您还入宫吗？”

    “入，你急什么！”灵玉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句，低头整理好衣裳，脸上浮现起一抹羞怯。

    到底，她心里还是没底的。

    “重光君，我们下车吧。”

    杨宥临淡淡地“嗯”了一声，率先下了马车，而后伸出，把灵玉扶了下来。

    等落地之后，灵玉快速收回了，耳垂却红了大半。

    杨宥临对此却并未察觉，他心头仍坠着大石，无心顾及其他。

    灵玉稍稍有些失落，但很快便振作起来，与他一同来到金殿外。

    “请公主在此处稍等。”杨宥临深吸了几口气，正了正衣冠，迈过高高的门槛。

    灵玉徘徊在门前，她再怎么心神不宁，现在也只有等着。

    大约半个时辰后，杨宥临面色如常地走了出来。灵玉看了看他的身后，发现没有一人跟着。

    她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压低声音问：“怎么样？皇兄他，他是怎么的？”

    杨宥临的语调极为平静：“皇上有些不悦，但并未发火。他需要时间好好地想一想，但也并无怪罪你的意思。”

    “那你呢，他可有训斥你？”灵玉问。

    杨宥临摇头，“并无。”

    皇帝只是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嘴角上翘甚至还有些高兴。这让杨宥临有些意外，因为这种反应他与灵玉都不曾想到。难道他本没有让灵玉和亲的打算，一切只是灵玉误会了？

    可看着灵玉关切紧张的脸，他无法把这番怀疑出口。

    灵玉心跳的依然很快，她想亲自送他出宫，却被杨宥临拒绝。

    “还请公主多照看旻儿。这个，麻烦您交给她，就我很好，让她不要担心。等过些日子，我就来接她回家。”

    杨宥临不敢多，怕灵玉嫌麻烦，从衣襟里掏出的是一个精巧可爱的木头人，雕刻着旻儿的模样，一张拇指大的脸蛋惟妙惟肖，显然用了许多心思。

    他还给这人裁剪了衣裳，用羊毫做了头发，也不知道他这么忙到底是什么时候做的。

    灵玉把木头人揣在怀里，眼底滑过一丝羡慕。

    “你放心，我这就去把它交给旻儿！”

    她明明拥有比这个千好万好的东西，心底却还忍不住嫉妒。

    杨宥临匆匆离去，灵玉抬脚就要往孤芳殿去，却被宋太后派来的太监给拦住了。

    “太后要见我，这个时候？”她紧蹙眉头，心道，太后果然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

    怎料这一去便耽搁了两个时辰，直到宫里要落钥了才得以离开福寿宫。宋太后明里暗里都在责备她不该与重光君走的太近，虽没提及和亲之事，但也扰乱了她的心情。

    路过孤芳殿时，灵玉疲倦地问了句守门的太监：“杨五姑娘可是已经歇下了？”

    听闻太监答是，她便挥挥，让软轿继续往前行，回了潋芳斋。

    翌日，旻儿刚用完早饭，就听到了皇上为灵玉公主与重光君赐婚的消息。

    她脑袋一片空白，就好像被迫进入了一个茫然的空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白桦死时的场景还停留在她眼前，如今也被一片雪白所代替，紧跟着碎裂成千百万颗马赛克，稀里哗啦地飘散在风里。

    她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一次，难道还要错过第二次吗？

    可杨宥临的芯子到底是不是白桦的灵魂，她根本无法证实。

    “他怎么会答应”

    “他怎么能答应！”

    旻儿捂着肚子，五脏六腑好似被一把刀不断地搅动，好像被丢进热锅里虾子那般蜷缩起身子。

    她的花期刚刚告一段落，韩徵就想辙把她请了过去。

    两人的对话几乎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力气，昨晚躺了一宿也只是稍稍好转。

    她挣扎着站起来，想穿件宽大的上衣，出宫回杨府去找杨宥临，亲口问问他。

    一只忽然从背后伸过来，扶住了她。

    旻儿回头看去，绽放出灿烂微笑：“棠七，你回来了！”

    棠七点了点头，眉宇之间却笼罩着阴云，“我这才离开多久，你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旻儿神情一滞，撇嘴道：“这不是花期到了我身不由己啊。快，你快坐，跟我讲讲这次去阳城，你们都遇到了什么事？”

    棠七三言两语便交代完了，并开始拙劣地转移话题，并不想让旻儿知道此行到底有多么残酷。阳城的百姓他们只带回了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死在了路上。这还是所有人倾尽全力，没有贪生怕死的结果。

    即便如此，九龙廷尉在城门那儿也没有开一面，张嘴就给五分之一的阳城百姓判了死刑。看着他们死不瞑目的双眼，即便冷心如棠七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旻儿幽然地看了他良久，突然道：“我想吃烤鸭了。”

    棠七愣住，“宫里什么好吃的没有，你惦记烤鸭？”

    旻儿淡然莞尔：“宫里的确什么都不缺，但我就是想吃东大街李大婶做的烤鸭，糊了也没关系。”

    就好像有些人，或许与旁人相比他贫寒、卑贱，一无所有，但却只有他才能够牵动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