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天做梦
只见剑气仿若游龙一般, 咆哮着朝血池边的那些弟子而去。
先前血池里的场景弟子们都是见过的,如今谢文舟又来这么一遭,让他们的心再度提起来。
在剑光即将扫过他们, 将他们掀入血池时之时,一道极柔和的力道将剑光弹开。
浮华衣袖一展,将那些弟子带到了远离血池的地方。
“师兄?”
魏迟先前见那个疯子剖开师兄的下腹内府要取什么东西时, 整个人目呲欲裂,但他是个废物,救不了师兄。
如今看到师兄好端端站起来, 莫名松了一口气。
但师兄只是云淡风轻地看了他一眼。
浮华静静立在那里,衣袂拂动,右手负在身后, 神色半分未改。
“文舟, 人死不能复生,你若强求便算是逆天而为。倘若再这般固执,我便不客气了。”浮华沉声道, 看着谢文舟身后的血池, 他的眼底尽显得是不赞同。
谢文舟笑了起来,手腕翻转,面上褪去伪装的温和, 声音极为凉薄,“何谓强求?阿榆灵魂都碎掉了,没了转生的可能。我要阿榆回来,便只能这么做。你我固执,那你告诉我,阿榆有什么错?你如今护着这些人,你猜有几个会真心实意的感激你?”
罢, 他提起手中长剑,劈向浮华。
剑气若流光,而后又化作千万柄利剑向浮华的方向而去。
浮华一直看着他,眉眼都不曾动,等那道剑气到了眼前,他的身体才往旁边偏了偏,避开了。
“庇佑世人,守护修真界本是吾辈职责,谈何感激,一切是我心甘情愿。”
“好一个心甘情愿。”谢文舟笑起来,“浮华你真的是好人,可是如今的世道,好人并不长命。”
再之后,又是一剑挥向浮华。
这一剑他用了极强的力道,带着杀死浮华的决心,半分没留情。
剑光闪现,宛若利刃。
渡劫修士爆发出的力量,寻常修士根本比不得,此时石室已是剧烈摇晃,石壁上还有石头纷纷下坠。
血池里的血水翻滚,甚至向上翻涌起几股巨浪。
浮华身形还是未动分毫,他只伸出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来,握住刺向他的剑尖。
右手手腕一翻,衣袖轻微摆动间,那柄剑便被从谢文舟手中脱离。
他又一掌击过去,谢文舟向后踉跄退了两步。
“果然仙和渡劫修士之间也是有巨大差距的啊。”他抹掉唇角的血,慢吞吞地站好,“好了,浮华,我知不是你的对手,不与你了。”
浮华不知他是何意,眉心皱了皱。
却见谢文舟跌迭撞撞走向血池,将那半具生了血肉的白骨抱在怀里。
他将唇轻轻贴上那具白骨。
阿榆。
阿榆。
阿榆。
唤了一声又一声。
白骨自然不会有回应。
又过了许久,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谢文舟回过头对浮华诡异笑道,“浮华,既然我杀那些修士你要阻我,那我用我的血肉去换阿榆回来,这总可以了吧?”
话音一落。
谢文舟半抱着白骨,凭空绘制出一个符阵。
而这时,谢文舟整个人都变了个模样。
他的头发从发尾往上,一点点变白,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面亦布满了奇怪的花纹,看起来鬼魅又妖邪。
待到符阵绘制成功以后,谢文舟将怀中的白骨再次放进符阵里。
他慢慢起身,右手握着长剑,自左手掌心划过。
瞬间,掌心有血溢出,一点点滴进阵法。
阵法吸收鲜血启动,而阵法中的白骨,另一边也一点点生出血肉来。
看着那具几乎已经成型的人,谢文舟脸上浮出笑意。
但很快,他收敛起笑,因为白骨生成血肉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
而他手掌心里的鲜血也再滴不出来了。
最后,谢文舟干脆举起剑,往自己左手手背上一划,连皮带肉削掉了一块。
那块皮肉掉进符阵里的瞬间,符阵里那具白骨又重新开始生成血肉了。
见状,谢文舟又迅速落了一剑下去,“阿榆,这样也好。我的骨血生成了你,从今往后,你我骨血交融,我们不再分离。”
见到这一幕,浮华眉眼沉下来,他未想到昔日温和的故友有一日会这样疯魔,“谢文舟!你好端端的剑修不做,竟做了鬼修,还习了这些阴邪的符阵,我看你是真疯了。”
谢文舟却是充耳不闻,他再一次举起剑,要划向自己的手臂。
此时,他整只左手手掌已是血肉模糊,连里面的白骨都能清晰看见了。
然而那一剑并未划下去。
温和的青衣修士再度出现在他面前,阻止了他的动作,“谢文舟!再这般下去,你必万劫不复。”
谢文舟一心只想着符阵里的人,他的阿榆就要回来了。
因而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时,他一剑劈过去,“滚开。”
浮华皱着眉,将他手里的长剑夺过,右手轻轻一拂竟将整个符阵给强行破开了。
“不,浮华,你住手。”谢文舟身上的血液流失大部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阻止浮华的动作,只能看着符阵停滞。
浮在半空中的人落下来,谢文舟勉力将那人接住,紧紧搂在怀中。
而后他转过头瞪着浮华,一双眼睛血红,“我马上就能成功了,阿榆就要回来了,你为什么要来多管闲事?”
“剑修如何,鬼修又如何?我早就万劫不复了。哪怕被天谴,那也是我自己选的,与你何干?
浮华,你未曾喜欢过人,你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某一日他不在这世间了,你就会懂我的心境了。
黄泉碧落,天上人间,你只想寻到他。”
“我并非没有喜欢过人,”这话时,浮华的眼前仿佛出现了白衣银发的少年,他眉眼弯弯,正对着自己笑,一口一个主人。
想到那个少年,浮华的眉眼都温柔许多。
“只是我永远不会如你这般偏激,天上人间,我会寻到他,却不会让自己变成你现在的样子。”
“我的样子?”谢文舟笑了一声,但他看向一旁的长剑时,长剑剑身映照出他如今的模样。
发白似雪,脸上奇怪的血纹顿生,看起来又老又丑,狼狈极了。
他的目光凝住了。
这怎么会是他的模样,他会吓到阿榆的。
谢文舟抬起右手,想让自己恢复成本来模样,但他先前绘制符阵和削肉放血的行为耗费太多灵力了,没办法让自己变得干净起来。
而且,自他堕为鬼修以后,其实每日都受恶鬼侵蚀反噬,只是他每每都压制住了。
现今,为了复活阿榆,他绘制两次符阵,逆天而行,耗费了他不少血气,于是那些鬼气便再压制不住,他的心绞痛起来。
阿榆。
谢文舟无声地唤了这个名字,他等了这个人这么久。
阿榆的魂魄碎掉了,无法转生,他只能想其他法子让他复活。
如今符阵被毁掉,原来到头来他做的一切还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谢文舟绝望地闭上眼睛。
“兄长,玉佩……”
石室突然被开,粉色衣裙的女子闯进来。
看到石室里的场景后,她的目光顿住,话也咽了回去,匆匆往谢文舟的方向跑过来。
在她的手里还握着什么东西。
谢文舟看见她以后,勉力抬起头来,语气很冷,“阿暖,今夜同你的话,你都忘记了么?”
他如今的模样,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阿暖愣了一下。
“怎么,吓住了?”谢文舟却不在乎她的反应,他继续低头,用完好的右手拂了拂怀里人的脸颊。
“没有,兄长永远是最好看的。”阿暖先是摇头解释,而后又将目光从谢文舟的脸上移向他的怀里,看到那人后,她的眼睛迅速红了。
“哥哥。”
“兄长,哥哥他?”阿暖慢慢靠近那人,没注意到手里握着的玉佩亮了起来。
谢文舟没回答她。
他再次吻了吻怀里人的额头。
“阿榆?”
将唇移开的时候,却见怀里的人的眼睫颤了颤。
而后谢文舟看见那双闭上许久的眼睛,终于再次睁开,此时那双眸子里,映得全是他。
“舟哥。”阿榆虚弱地开口唤了他一声。
他死后,魂魄有一部分依附在玉佩上,如今醒来,其实是他执念太大,强行寄居在这具身体上的结果。
但他的灵魂太碎了,即便用了这样的阵法使他活过来,强行拼凑起来的灵魂也撑不了太久,他很快便会从这具身体上脱离出,可他不能同谢文舟。
看到谢文舟现在的模样,阿榆将手贴在他的面颊上,“你好笨啊,怎么把自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谢文舟握住他的手,“你回来啦,真好。为了阿榆,我什么都愿意做。”
“可是你是修士,会遭天谴的。”阿榆轻声道。
“没关系,舟哥还受得起。”谢文舟朝他温声笑笑。
着受得起,谢文舟却是立即吐出一口血。
“舟哥!”
“兄长!”
浮华看着谢文舟如今的模样,即便知道他是自作孽,即便皱了眉,也还是蹲下身去替他把了把脉,却发现他的经脉内府早就被腐蚀透了。
谢文舟轻轻拂开他的手,将阿榆交给阿暖后,对浮华道,“浮华,你随我来,我有一事同你。”
*
“浮华,我知道自己罪无可恕,阿榆回来了,我也不再期望什么了,屠城也好,灭杀无辜修士也罢,所有的罪过,皆是我一人所为,我愿一人承担。你得对,逆天而为是会遭天谴的,我堕入鬼道,五脏六腑全身经脉皆被侵蚀,大抵也活不了多久了,我死以后,”语气顿了顿,谢文舟继续道,“只盼你看在昔日旧友的份上,替我照看阿榆,从始至终,所有事都与他无关。”
阿榆回来之后,谢文舟整个都像回归正常似的,那股疯劲没了,又好像变回千年前那个温润如玉的修士。
“你想好了?”浮华看向他。
谢文舟颔首,“想好了,浮华君,之前抱歉了。”
他甚至朝浮华深深作了个长揖。
浮华淡淡地看向他,心底却升起难言的情绪,为眼前的修士。
未曾想,旧友相见,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
在同浮华告别时,谢文舟又道,“方才君已有心悦之人,我大抵喝不上喜酒了,那便祝君得偿所愿,与心悦之人天上人间,岁岁年年。”
浮华垂着眸,“多谢。”
……
阿榆身体很虚弱,谢文舟同浮华过话回去后,他已经睡着了。
“兄长。”见谢文舟过来,阿暖连忙唤道。
“嘘。”谢文舟的食指竖在嘴唇中间,“阿榆累了,别吵醒他。”
阿暖点头,而后她看着兄长将哥哥放在床上,又将她唤过去,递给她一个储物袋。
他道,“阿暖,以后阿榆要交给你照顾了。”
“兄长?”阿暖不知道他在什么,抬起头来看他。
谢文舟哼笑了一声,“日后不会有人欺负你了,不开心么?”
他又屈起右手食指,敲了敲她的头,“阿暖,从前阿榆不在,我的情绪不稳定,对你的态度难免有些不好,兄长向你道歉,我从未讨厌过你。”
“我知道,我不介意。”阿暖终于察觉出什么,拽了拽他的衣袖,“兄长,你要去哪儿?哥哥才醒过来,你不要我们了吗?”
着着,她的眼泪落了下来。
“别哭啦,我只是出一个远门,很快会再相聚的。”谢文舟温声道。
阿暖却并不相信,她有不好的预感。
在他们身后,床榻上躺着的俊秀男子,明明闭了眼睛,却有眼泪从眼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
天上劫云聚了又聚,不停地翻涌,劫雷劈了一遭又一遭。
每一道都带着斩天灭地的气势。
而劫雷下云缎锦衣的温和修士只是笑着承受着,没用任何法器抵挡。
他身上的衣袍早已被劫雷劈得焦黑,他身上也已是血肉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站不起来了,倒在地上,手里还牢牢握着一块青玉。
直到气息完全没了,他的手指也紧紧攥着那块青玉未曾松开。
劫云终于散去,日光穿破云层,照向这座荒废已久,多年未有光的昏暗城池。
一个着素衣的俊秀公子走过来,在云缎锦衣的修士的尸首旁停住,他拨开修士面上脏乱的头发,用锦帕一点点替他擦拭。
等到面上擦拭干净之后,俊秀的公子慢慢在修士的身旁躺下来,他将自己的放在修士那只被削掉许多肉,还可见森森白骨的手掌里,十指紧握,而后又把自己的头埋进修士的脖颈。
天上人间,我来寻你。
浮华没能拦住阿榆,他赶到时,阿榆正伏在谢文舟身上,没了气息。
在阿榆的手里也握了一块玉,而他手里的玉佩与修士手里的青玉已经合成了一块
阿暖泣不成声,在浮华的帮助下,她将两人埋在了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枇杷树下。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兄长昨夜嘱咐我照看哥哥时,哥哥并未睡着,他都听见了,他早就做好准备了。所以兄长早上离去后,他同我,让我今日离开这座城。我也早该知道,哥哥和兄长,他们是不会分开的。”
“这样也好,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作者有话要: 这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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