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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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沉默了很久,华临试探着开口:“要不,我们先睡觉?这种很重大的决定,我们不要在半夜做吧?”

    薛有年过了会儿才话:“抱歉,是我太突然了。会不会吓到你了?”

    华临摇头:“倒也没有。就是很惊讶啊,确实是挺突然的。”又见他露出难过的表情,忙,“只要不代孕,收养还是能行的!我没不愿意和你结婚、领养孩子啊,只是这不算事,总得再想想,我现在还读书呢。”

    薛有年忧郁地看了他一会儿,强颜欢笑道:“你得对,深夜里不该讨论这么重大的决定。先睡吧,改天再。等我冷静下来再。”

    华临赶紧赞同:“是是是!”

    华临没多久就睡着了,可薛有年几乎一夜清醒。他抱着华临,痴痴地看着华临熟睡中的样子,心中想到了许多的办法。

    他必须要有更确切的、更牢靠的方法绑住华临,就算未来的某一天,华临知道了真相、或者只是华临单纯的不爱他了,却都不能干干脆脆地分手的方法。

    男女之间若要如此,许多都是靠孩子来维系。可是他俩生不出孩子,华临又在代孕的问题上态度非常坚决。

    薛有年有那么一瞬间想过瞒着华临去做这件事情。他和华临在同居,他又是医学人员,想要偷偷保存下华临的活性精子是很简单的事情。一年后,木已成舟,华临不可能不要这个孩子。

    但是,这一定会激怒华临。不定,华临要是要了这个孩子,却不要他了。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领养。

    他们可以领养一个孩子,越越好,这样,孩子与华临之间的感情就会越牢固。未来,华临总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对一些事情多些牵绊与迟疑。

    薛有年知道这是很无耻、甚至可笑、可悲的行为,可他已经成为了这么一个无耻、可笑、可悲的混蛋。

    他只能选择继续做这个混蛋,在黑暗的泥坑里继续沉沦下去,或者死,就像只能存活于低氧高压的深海之中的古怪生物。

    翌日,华临醒来,犹豫着决定先装傻,反正薛有年不提昨晚那话题,他就死活不先提。

    实在的,他以前确实没想过结婚领养孩子的事情,他还读着书呢。

    不过,薛有年有这个想法,虽然突然,但他也能够理解。毕竟,薛有年和他不同,和薛有年差不多大的自家爸妈都有自己这么大个崽了。而且薛有年从就没有完整家庭,心生向往很正常。

    所以,如果薛有年想结婚和领养,华临觉得自己是愿意和他去展开和探讨这个话题的。

    但是!前提是建立在薛有年彻底冷静下来的基础上。

    显然昨晚的薛有年就很冲动啊!代孕这种事情都出来了!

    华临觉得平时的正常的薛有年肯定不会有那种想法。薛有年一直都是特别绅士文明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代孕这种愚昧的、落后的、充斥着野蛮剥削的想法。

    不定冲动的薛有年虽然不代孕了,却会下一秒就拉他去结婚和领养。

    退一万步,结婚就结吧,这个华临倒也没什么,但领养就真的事关重大。一旦领回来了,觉得后悔了,就很难办,难道一个大活人再退回去吗?对孩子的伤害也太大了。

    总之就是顾虑很多。

    华临决定,就算薛有年提起来了,他也要坚定拒绝。

    好在,薛有年也没再提。

    华临胆战心惊地过了半个星期,放心了。

    但他放心没多久,就又不放心了。

    ——他怀疑薛有年有了抑郁倾向。

    薛有年表面上如常,但华临无意间发现他最近的工作频繁出错,学校都电话到家里来了。薛有年轻描淡写地只是粗心罢了,但他就不是个粗心的人啊。

    华临上了心,想方设法地观察薛有年,甚至还潜入了薛有年的课堂。

    然后他确信了自己绝对不是想多了。

    薛有年真的不对劲!

    华临以前也去听过薛有年的课,薛有年是很优秀的讲师。但现在他在课上频频出错,一节课有许多次低级口误,学生们都察觉异样了,直接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薛有年只道歉没事。

    下了课,华临偷偷跟在薛有年身后,看他回了办公室,坐在桌前,对着书本发呆,一个时也没翻一页。

    ——哦,回办公室的路上,还险些被迎面而来的自行车撞到。不是骑车的学生的错儿,道路并不窄,人家骑得好好的,薛有年自己心不在焉地冲着走过去。

    回了家,薛有年虽然强精神,但华临又发现了很大的问题。比如,薛有年不举了……

    这事儿就真的很难装出来,这是身体本能,不太可能被人为控制,除非吃药,有些药的副作用确实可能导致这样。

    但薛有年又没病,既没有要吃有那种副作用的药的病,脑子也没病,不可能平白无故吃那些个。

    薛有年很尴尬,解释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

    但华临不信,他决定和薛有年好好地聊一聊。

    薛有年有些讪讪:“临临,你别多想。”他尴尬地躲避华临的目光,半晌,艰难地,“也许,是因为年纪问题。”

    华临严肃地:“你确定要和一个医学生来讨论这件事究竟是年纪问题导致的,还是心理问题导致的吗?”

    薛有年低下头,不话了。

    华临叹了声气:“要有什么你就直啊,我不喜欢跟你猜来猜去的。”

    薛有年沉默了一会儿才:“我没有让你猜的意思,抱歉,临临,让你担心了。我以为我能瞒过去。我不想让你为难。”

    华临皱眉:“果然还是为了那事?你早啊,我又没有不同意。就这么个事,你至于吗?找个咱俩都没课的时候,看哪里能领证,好吧?领养那个,我也没不行,只是这个得慎重点,我们先找找资料,多考察一下,有合适的,我们就领就养。哎呀,其实这两件事不,大也不大,好办!”

    薛有年迟疑一会儿,却摇头:“不行。再过几年吧,你现在……确实也还太了。我不能只以我自己的年龄来做评断。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我必须考虑到你。对不起,临临,之前是我太冲动了,我会努力调节自己的情绪,你不用担心,也不要在这种事情上面迁就我。其实,你的顾虑才是成熟的,我反而太幼稚了。”他笑了笑,“以后在别的事情上面,如果我又冲动了,你也要提醒我。”

    见他这样,华临反而坚持起来:“也不是大事,做了吧。早晚的事。”

    薛有年失笑:“你还年轻,也没有想过成为一位父亲的事情,对孩子不好。”

    华临:“慢慢想呗,反正孩子也不会一两天就领养到,中间这时间够我想了。再了,不还有你吗,你想挺多的,就是网页浏览记录没删干净。”

    薛有年一怔,下意识道:“我——”

    华临:“也不是没删干净,就是没删彻底,我随便网上找个恢复软件就能复原你的浏览记录了。”

    薛有年露出了很难为情的表情。

    华临其实也搞不懂薛有年不育主义这么多年了,怎么忽然父爱上头,偷偷摸摸地看了一堆育儿论坛的帖子……

    本来,薛有年把这些相关的浏览记录都删了,华临是没想到的,但薛有年百密一疏,可能是手快或者一时眼花,连带着删了几个华临的浏览记录。

    华临在某些地方会有微妙的界限感,比如他虽然偶尔会使用薛有年的台式电脑(他觉得台式电脑的使用感终究还是比笔记本电脑好),但就不另建账号和收藏网页,觉得毕竟是薛有年的电脑。

    很多时候他会直接从浏览记录里进自己看过还要看的网页。

    然后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那一下子他忽然起了疑心,就找了个软件恢复浏览记录。这事儿很容易,他顺手就做了。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堆《点击就看最全的宝宝辅食配方》《欧洲/美洲/亚洲同性恋怎么领养孩》《领养需要做好的100个准备(必看)》《gay合适领养女童还是男童》《女童好养还是男童好养》《宝妈们都来晒晒自家的宝贝吧》《如何把握宝宝的最佳学习期》《3岁宝宝能识多少单词》《同性恋领养家庭要如何从孩子幼年期便做好孩子的心理辅导》《混血宝宝怎么最大化接受多语熏陶》《同性恋在国外领养的孩子可以读国内的学校吗》……

    薛有年甚至还新近注册了欧洲这边的一个gay论坛,就为了问其他couple关于领养的经验……(他大概没想到华临会复原浏览记录,所以没删cookie,华临点进去网页还是登录状态)

    华临当时像被雷劈到了天灵盖。

    但看完那些,尤其是看完薛有年在论坛里的发言,华临从最起初的如遭雷劈变成了理解与感动。

    他看到了薛有年不敢对他坦诚的内心。

    大约是仗着在那个论坛上互相不认识,薛有年了很多从没有对华临过的话,发了一个长长的帖子。

    华临看到了他与自己在一起的心路历程,看到了他的犹豫、彷徨、脆弱。

    直至如今,他的内心都是痛苦的,不敢确定的。

    他他的恋人年纪太了,还未定性,他很怕对方只是一时荷尔蒙的作祟,怕有朝一日对方撤就能撤了,而他却已经走不出来了。

    可是他又清醒地知道这样的自己是自私的,他充满自责与自卑。

    ……

    我总会后悔。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答应他的追求。

    看似是他追求我,实则却都是我的错误。

    我比他年长这么多,正在壮年,在如今尚且青涩的他看来,我自然是成熟的、成功的、优秀的,因此他被我吸引。

    可这只是我的年龄暂且占了优势,他很优秀,当他到了我这个年纪,必然会比我更优秀。

    而到那个时候,我的所有优势都不复存在了。

    一想到这点,我就无比的惶恐。

    在与他相爱之前,我从未想过,我居然会有朝一日如此惧怕衰老。或许,我畏惧的并非衰老本身,而是无法再得到他的爱。

    他并不是风流的人,他很有责任感,只不过,爱慕更优秀的人是人类本能,就像那句话:我总不能阻止你奔向更好的人吧。

    只是,只是这么想一想,我都会非常难过。

    我太自私了,我总在想,为什么爱总能使别人成为更好的人,却令我变得如此自私呢。

    ……

    我渴望着、甚至是可以用我的一切去祈求着,我能够与他有一个孩子。

    这样的我实在狼狈,或许可面目可憎。

    我大概吓坏了他。

    他是不愿意的。我却不敢问他这不愿意是出于哪种考虑,是单纯的还不想做父亲,还是没有考虑过与我的未来。或者,他考虑过未来,只是他的未来里没有为我预留位置。

    我害怕我问他,会让他以为我咄咄逼人,反而令他提前离开我。

    ……

    我明明知道他不是那样的,可却会忍不住那么想,就像一个病人。

    ……

    我决定还是放弃那件事吧。过几年再。或许,也许,不定,过几年他就主动提起了呢,他就自己也想做父亲了呢。

    我果然是个懦夫,当初我就想逃避与他的爱情,是他的勇敢才让我有了些微的勇气跨过那道雷池。现在,我又需要他以后的主动。

    或许,我唯一的自主勇气只在于我敢等待他吧。

    毕竟,这是一件我无法确定结果的事情。

    我为此而绝望,可是我再没有多余的勇气了。

    ……

    华临很受不了薛有年的脆弱。

    何况,起来,以往那个从容不迫的薛有年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软肋,是因为自己吧。如果没有自己当初那么强势地非缠着薛有年,薛有年又怎么会有这些想法呢?

    在怜爱之外,华临甚至对薛有年产生了深深的愧疚。

    如此一来,他又怎么能够连薛有年那么正当的、的要求都忍心不答应呢?

    薛有年只是想结婚和领养孩子而已,是一点也不过分的想法啊,谈恋爱的人最终不几乎都要走这条路吗,现在只是稍微提前一点而已。起来也不算提前,年纪也差不多了。

    ……

    因此,华临改变了起初的想法,做了新的人生决定。

    他很认真、很诚恳地对薛有年:“你总自卑年纪,但是,其实我才应该担心吧,我将来会不会优秀、成功,都是未知数,而你的成熟和优秀已经是确定的、实实在在的了。但我不会为此自卑,你也不应该。我们只需要一起走下去,仅此而已,我觉得,这才是爱情的本质。关于孩子,我们就去领养,我们一起学习怎么照顾他,好吗。”

    薛有年怔怔地看着华临,看了许久许久,眼睛湿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