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更合一
昭盈感觉到自己在做梦。
昏暗的密道两边挂着光线不太明亮的油灯, 少年牢牢地拉着她,奔跑在这狭长的密道中。
昭盈感觉到自己脚下不断趔趄,好几次都快要摔倒在地了, 但每回她都奇迹般地稳住了身形, 而后继续踉踉跄跄地跟着少年往前跑。
昭盈听见自己因一直剧烈运动而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她听见自己不安地喊了少年一声:
“…五…五哥…”
少年没有工夫理会昭盈,他的左肩膀上有一道深深的刀伤, 鲜红的血液早就将他肩上的衣裳染透。少年的脸上毫无血色,他咬着牙, 紧紧地抱着怀中的东西,牢牢地牵着昭盈, 奋力地往前方奔逃。
终于,两人逃到了密道尽头,那里有一块尚未放下的断龙石,石头前正站着两个黑衣人。黑衣人一见少年和昭盈,赶忙迎了上来:“五皇子!公主!”
见到他们,少年浑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离, 他一下子便扑倒在地, 连带着被他牵着的昭盈也狠狠地踉跄一下,摔倒在少年的身上。
“五皇子!”两个黑衣人赶忙上前, 一人将昭盈扶起来,一人俯身查看少年的情况。
少年流血过多,他已然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他强撑着一口气, 让黑衣人将自己扶到了断龙石的机关处, 倚靠着墙壁而坐。
“……五哥。”昭盈感觉到自己的眼中不停地涌出泪水, 却没有发出哭声, 因为先前大哥告诉过她,今夜她不准发出任何一声哭声,她便一直忍耐着,只默默流泪,将所有害怕和不安都压在了心底。
听见妹妹的呼喊声,少年终是抬起头来看了妹妹一眼,妹妹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他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妹妹,可最后他还是像以往一样,什么话都没有出口。
少年松了松手臂,将怀中一直抱着的东西拿了出来,那东西只有成年人的巴掌大,却用一张又一张大不一的手帕层层包裹着,递到少年手上的时候,少年像之前那些人一样,也用自己的手帕,将东西又包上了一层,使人更加看不出那东西是什么了。
少年将自己的衣摆撕出长长的一条,而后解开了妹妹的外裳,用撕出的衣摆将那东西牢牢地绑在了妹妹的胸前。最后,少年为妹妹重新穿好外裳,让人一点也看不出那东西藏在自己妹妹身上。
做完这一切,少年的脑袋开始昏沉起来,他重重地喘-息了几声,强撑着道:“你们…按着安排…带她去丞相府……”
两个黑衣人沉默了一瞬,而后恭敬地跪地行礼:“是!谨遵五皇子的命令,属下一定拼尽全力将公主安全地送到丞相府。”
言罢,黑衣人利落起身,一人在前开道,一人将昭盈抱起。
昭盈感觉到自己挣扎了起来,那厢少年却是突然出声,瞬间让她停下了所有动作。
“昭儿,你乖一些。”
他以前从来都不会这么喊她,比起家人们亲昵的“昭儿”,他更喜欢喊她“调皮丫头”,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喊她,也是最后一次。
少年一边着,一边撑着墙壁缓缓站了起来,在黑衣人带着昭盈离开后,他没有犹豫地按下了机关。
断龙石落下的一瞬间,昭盈看见少年重重倒地,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昭盈感觉到自己安然地睡了片刻,而后,她又做了一个梦。在这个梦中,昭盈更加感觉到一种抽离感,就像自己是一位旁观者一般,在一旁清楚地旁观着自己的记忆。
颠簸的马匹上,十岁的少年将她搂在怀中,少年的身后有一位成年男子,男子将少年和她牢牢地护在身前。
他们的身后不断有追兵追上来,密集的火箭好几次都要射-中男子的后背,却被一旁的同伴给拦了下来,只是拦下来后,他们将会受到更加猛烈的一波攻击。
渐渐的,护卫着他们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他们。
箭矢的火光、马蹄声、喊杀声破了茫茫的夜色,男子的背上已经插-满了箭羽,但他仍旧坚持操控着马匹,奋力地向前奔逃。直到一支重箭深深地射-入了马腿,马儿再也坚持不住,嘶鸣一声,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马背上的人也跟着摔了出去,落地的瞬间,男子护着少年和昭盈,却让后背的箭矢更深地插-进了自己的肺腑,再无生还的可能。
“少爷,带着公主快走……”男子挣扎着出了最后的话语。
少年的眼眶瞬间红了起来,但他的脸色仍旧十分冷静,他背起昭盈,最后深深地看了男子一眼,而后没有回头地逃进了树林中。
借着夜色和身形的优势,少年穿过树林,暂时抛开了追兵,树林的尽头却是一处不算太高的悬崖,悬崖下是湍急的河水。
少年将昭盈放了下来,夹杂着河水土腥味的风从悬崖底下吹了上来,将他们的衣角高高撩起。
正在少年犹豫不决间,身后传来了追兵的声音,少年的眸中闪过一抹慌乱,片刻后,他又很快冷静了下来。他抽出自己的腰带,将自己和昭盈牢牢捆在一起,而后,他抱起昭盈,将昭盈护在怀中,趁着追兵还没有发现他们之前,少年和昭盈一同跳下了悬崖。
自己就是在那时候碰到脑袋了吧。昭盈的脑怀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再次睡了过去。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只感觉到自己又开始做梦。
这次的梦,她曾经短暂地回想起来过。
草木繁盛的花园中,缠着花枝的秋千上坐了两个人,一个是她,一个是她的父皇。上次,父皇的脸看不清楚,或许是因为她尚未恢复记忆,而这一次,她却十分清楚地看见了父皇的眉目。
浓而弯的眉毛,和她一样的杏眼,笑起来的时候显得格外的温和,根本不像是万人之上的帝王。
这回,仿佛是游魂的她回到了身体中,更加清楚地感知到了梦中的一切。
父皇将她抱在怀中,脚下轻轻一蹬,秋千便晃荡起来,父女俩就这么一边悠闲地晃悠着,一边着话。
那时候,她身边一个亲近的宫人向她告污状,借着她的名义,收拾和自己不对付的人。她年纪尚,被那宫人蒙骗了几次,后来这事被父皇发现了,父皇立刻下令处置了那名宫人。
而后,父皇带着她去了御花园中坐秋千,耐心地教导她:“我们昭儿以后遇着事情,需得多看、多思考,那些宫人告诉你的,并不一定是真的,你必须自己去判断,你才是能做出最后决定的人。”
这些话,她一直记在心中,就算是失去记忆后,她也没有忘,一直记着这些话行事。
昭盈重重地点了点头,而后抬首看向皇帝。
皇帝的眉目间浮现出温和之色,他抬手,轻轻地抚摸着昭盈的脸颊。一下又一下,他的掌心好似真的带着温度,昭盈靠在自己父皇的怀中,缓缓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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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卧房里点着几盏油灯,油灯的光线很充足,将不大的卧房全部照亮。
段凌坐在床边,正垂首看着躺在床上的昭盈,好半晌过后,他抬起手来,轻柔地抚摸了几下昭盈的脸颊。就在他将将收回手的时候,昭盈的眼睑忽然颤动了几下,而后缓缓地睁开了。
看见这一幕,段凌瞬间屏住了呼吸。
昭盈醒过来的时候,记忆空白了好一会儿,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不知道自己先前做了什么事,直到看见坐在床边的段凌,她的脑袋才渐渐清明起来。
四目相对间,一人表面上神色冷静,其实心中紧张万分。一人的神态似乎和往日里没什么差别,却让人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过后,昭盈率先移开了目光,看向了窗外的天色。
黑黑的,好像还是晚上,自己应该没睡多久吧。昭盈回想起了自己摔倒之前的情景,她将目光收了回来,看向段凌,而后鬼使神差地了一句:
“烤全羊烤好了吗?好吃不?”
段凌先是一愣,然后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的笑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你都这样了,我们哪还有心思吃烤全羊。”段凌开口回答道,先前紧张的情绪已然消减了许多。
昭盈遗憾地抿起唇角:“嘿呀,有些可惜啊,大家费力准备了大半日呢。”
段凌瞬间有些哭笑不得:“阿盈,你睡了整整一日,烤全羊已经是前天的事了。”
“我睡了这么久?”昭盈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段凌颔首:“你昏迷期间,我和丁大夫给你检查了伤势,好在没有大碍,原本以为你今日晌午便会醒来,却没想到你睡到了晚上。阿盈,你身子现下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昭盈闭上眼睛,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片刻后,她摇了摇头:“除了脑袋撞到的地方还有些疼以外,没什么不舒服的,你和丁大夫……嗯?丁大夫?”
昭盈蓦地睁开双眼,看向坐在床边的段凌,眼眸中全是疑惑、惊讶的情绪。
段凌抬起手来,正想查看昭盈脑袋上的伤处,可见了她的神色,段凌顿时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他缓缓地收回了手。
他的心里免不了生出烦闷的情绪,如果她不能接受他,那曾经他们有多么亲密靠近,以后他们就有多么陌生疏远。
沉默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昭盈率先开了口:“丁大夫和曾先生都是你的人?”
听见她的声音,段凌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他不动声色地放松身体靠在床柱上,而后反而移开了目光,看向桌上的油灯,不和昭盈对视。
“丁甘穆和曾家都是我父亲部下,六年前,也就是你九岁的时候,他们找到了我们。”段凌察觉到昭盈似乎想起来了些什么,他的心中突然涌现出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悲伤,还是应该高兴,“阿盈,你还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昭盈看着段凌的侧脸,心中同样是复杂的心情。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年,可以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他了解她的所有情绪,她理解他所有的动作和神情,但此时此刻,她对他的声音却是全然陌生的。
可是那张脸,那个人分明没有任何变化,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昭盈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和段凌相处。
挣扎犹豫了好一会儿,忽然,有很多画面渐渐在她的脑海中涌现,有那些曾经丢失过的记忆,但更多的还是这些年来她和段凌共同生活过的回忆。
不管他是男是女,他就是段凌啊!
昭盈抛开了心中的迷惘,开口唤出了那个最熟悉的称呼:
“阿姐。”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却清楚地传进了段凌的耳中,段凌顿时双眸一亮,他蓦地转身垂首看向床上的昭盈,脸上全是明显的欢喜之色:“你不怪我骗你、隐瞒你这么久?”
昭盈朝外侧过了身体,她的目光落在段凌放在床边的手上,她抬手,按着以往的习惯,握住了段凌的手指。
“怪你什么,我反而该谢谢你,阿姐,这些年来辛苦你了。”昭盈动了动身体,将脑袋枕在了段凌的手背上,她闭着眼睛缓缓地开口道:“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不离不弃。”
昭盈感觉到段凌蓦地浑身僵硬,没过一会儿,一滴水珠滴落在了昭盈的脸颊上,昭盈知道那是段凌的眼泪,一瞬间,昭盈的眼眶也忍不住湿润了。
片刻后,昭盈感觉到段凌俯低了身体,两人额头相触,他陌生却又悦耳的声音低沉地在她的耳畔响起:
“不客气。”我心甘情愿守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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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两人之间没有了隔阂,但是有些事情还是需得解释,明清楚。
昭盈也不知道为何,她现在能很快地回想起时候的记忆,就比如段凌一起魏王,她便能清楚地回忆起自己这位皇叔的模样。
皇叔虽然和父皇一母同胞,但无论是性子还是样貌都天差地别。父皇他温文柔和,对旁人多有宽恕,而皇叔他为人刚正,眼里揉不得沙子。
皇叔一直替父皇守着边疆,只有每年过年和父皇生辰的时候,他才会回京。他和父皇的感情很好,也很疼爱他们这些侄子侄女。
“那日你也听到了,魏王已经攻破了京城,亲手将付踪斩杀,战事结束了,这江山重回李家正统。”
段凌的情绪平稳下来,脸上的神色也恢复了以往的淡然:“阿盈,我们该回去了。”
昭盈刚刚仰头将碗中的药喝完,听见段凌的话,她拿着碗的手一顿。
口中尽是苦味,心中复杂的情绪一时间也想不明白,可昭盈始终清楚一点,他们终究是要回京城的,她和他都有必须回去的理由。
段凌的目光落在昭盈的脸上,昭盈正半垂着眸子,让他看不清她此刻的情绪,他并不催促她,只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半晌过后,段凌看见昭盈抬起了头,她明亮的杏眼中已经没有了丝毫阴霾:“好,我们回京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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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脑袋上有个大包外,昭盈的身体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于是第二日她便下了床。她撞了脑袋这件事是晚上发生的,是以除了亲近的张家和陈家外,村中的其他人家几乎都不知道。
张荷过来瞧昭盈,见了昭盈脑袋上的大包,她嫌弃地道:“这么大的人了,还能不心摔到脑袋,啧。”
昭盈不能告诉张荷具体的情况,只能笑呵呵地和张荷哈哈:“人有失足,马有失蹄嘛,你放心,你以后摔着脑袋,我一定不会笑话你。”
张荷翻了一个白眼:“看你没有摔成傻子我就放心了,明日我要去镇上,和我姐姐商议事情。”
昭盈瞬间反应过来,她原本轻松的心情立时便沉了下来:“你算去多久?”
张荷想了想,回答道:“总得去个十几日吧,做戏做全套,既然是让姐姐姐夫帮我找婆家,我总得在他们那儿住一些时日。”
那我们便没有机会告别了。昭盈情绪低落地抿起了唇角。
张荷见昭盈半垂着脑袋不话,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了?”
昭盈暗暗舒了一口气,神色放松下来:“没什么,预祝你计划成功。”
“自然会成功的。”张荷轻松一笑,她耳垂上挂着的银莲蓬耳坠随着她的动作晃荡了起来,将她的笑容映衬得更加好看。
之后,两人又了一会儿话,一直到王氏在隔壁喊张荷的名字,张荷才起身回家。
看着张荷离开的背影,昭盈心中顿时难过了起来,她从到大的玩伴啊,除了段凌以外,她和她最是亲近了。她要离开了,却没办法和她道别,她们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
昭盈感觉到自己的眼眶一片温热,在眼泪即将流出来的时候,她曲起手臂,将整张脸都埋了下去。
没过一会儿,一个怀抱突然将她搂入了怀中,段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旁。
“阿盈,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段凌料想过昭盈会伤心,他那时候便想着自己会安慰她,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不过他此时此刻突然觉得,自己的安慰有些苍白无力。
昭盈闷闷的声音从他的怀中传了出来:“…我知道,我都知道,不朋友,就算是亲人、夫妻,也有分开的时候,谁也不可能永远陪在谁的身边。”
“只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忍不住难过又是另一回事了……”昭盈的声音中已然带了哭腔,听得段凌心里也忍不住跟着酸酸涨涨,他想开口些什么,但一向聪慧的他此刻脑中一片空白,最后什么也没出来,他只能收紧手臂,更紧地拥抱住了昭盈。
感觉到段凌无声的安慰,昭盈抬起手来回搂住了段凌的腰。
两颗心在彼此的温暖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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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昭盈和段凌带着那样东西逃离了京城,后来,昭盈失忆了,段凌便替昭盈一直守着那样东西。那样东西对于李家来至关重要,同时也是昭盈和段凌身份的证明。
昭盈和段凌合力,将形制简单的四柱架子床往外拖了拖,露出了平日里被床挡住的那一面墙壁。墙壁上敷着一层并不算太细腻平整的墙腻子,这个样子很是符合段家没什么钱的家庭情况,让人看不出异常。
段凌拿着工具,找准位置,先是刮掉墙腻子,露出了墙里的砖石,而后他再用工具撬开砖石,伸手至墙里特意凿出的空间中,拿出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被好几张手帕层层包裹住,那些手帕瞧上去很是陈旧,有些还带着污渍和已经被河水晕染开的暗红色血迹,每一个痕迹,都在述着曾经发生的事。
段凌将东西交到了昭盈手上。
昭盈沉默了片刻,而后抬手,慢慢地解开了一层又一层的手帕,最后只剩下最里面那层明黄色的帕子。
看见那张帕子,昭盈的手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这天底下最尊贵的颜色,经过多年,已然退去了曾经的鲜艳,可它仍旧好好地保护着那样东西。
昭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手解开了最后一张手帕,被层层保护着的东西终于露出了它的模样。
李家的传国玉玺。它代表着李家人的信念,她的父皇和皇兄们至死都不愿让它落入篡国贼人的手中。
昭盈的胸口不住地起伏,她的眼眶中盈满了泪水,但她咬着牙,没有让泪水滴落下来,她努力深呼吸,好一会儿才让自己重新恢复平静。
昭盈抬起手,动作心地重新将一层层帕子系了回去,每系一层,她便在心中呼唤一声。
父皇,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你们放心,我一定将玉玺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系好最后的一张后,昭盈从怀中摸出了自己的帕子,包裹在了最外面。
她心中的信念和父兄的一样,她和他们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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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大江南北,百姓们欢欣不已,隔绝已久的南北方重新连接起来,不少人开始前往京城,特别是读书人,新朝廷必定会重开科举,等待好几年的他们自然不能错过这次机会。
唐员外主动找到书塾中几位教书的先生,言明若是想去京城参加科考的,他可以出钱资助他们。这正好便宜了曾怀正,他当即向唐员外请了辞,唐员外依诺要给他一些钱财,不过曾怀正并没有要。
曾家很快便收拾好了东西,对外称他们将回府城里去住,临行前,喜爱段家姐妹的岳氏邀请她们去府城里玩几日,段家姐妹自是欣然同意。
离开的那一日,昭盈站在院中,看着往日里让她觉得温暖安然的院子,她的心中止不住地涌出惆怅之情。
以后,她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吧。
想到这儿,昭盈抬头朝着后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期望听见一些动静,可按着习惯,那些动静不可能在这个时间段出现。
昭盈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到最后,她和谁都没能好好的告别。
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就算是再失落,她也应该离开了。昭盈抬脚,正准备往院外走去,这时,后院突然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叫声。
昭盈脚下的步子一顿,她立刻回身,仔细地聆听了一会儿,可那叫声并没有继续响起。
是她太过期望出现了幻觉吗?昭盈双唇紧抿,固执地站在原地听着。就在她即将放弃的时候,“嗯嗯嗯”的叫声清楚地传了过来,仿佛是在呼唤着她一般。
昭盈抬步奔去了后院。她一开门,就看见久等她不来,转而去祸害菜地的某只黑白圆滚滚。
几年过去,曾经的食铁兽已经长成了大食铁兽,依旧不变的,是它圆滚滚的身材。
圆滚滚一看见昭盈,便朝着她跑了过去,而后像时候一样,一个翻滚靠近昭盈身边,牢牢地抱住了昭盈的大腿。
这个动作,立时将昭盈心中的离愁别绪驱散了几分,昭盈脸上露出了柔和的笑容,她垂首去看许久没见的某只圆滚滚。圆滚滚瞧上去比往日兴奋许多,它不停地“嗯嗯”叫着,还想将昭盈往竹林里拉。
昭盈顺着它的力道走到了竹林边,而后她努力抽出了自己的腿,俯身抱住了圆滚滚。
“我和阿姐等一会儿便要离开了,恐怕以后再也无法相见,幸好今日你来了,我们能好好地告别。”
昭盈有些失落的情绪立即感染了圆滚滚,它兴奋的叫声停了下来,安安静静地被她抱在怀中。
“这些年来,多谢你的陪伴,能够和你相识,我觉得很是开心。”
这话,是对圆滚滚的,也是对不能好好告别的人的。
以往分外活泼的圆滚滚安静地待在昭盈的怀中,它虽然并不能听懂昭盈的话,但它能清楚地感知到昭盈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声距离很近的叫声突然响起,昭盈抬头看了过去,不远处的竹林里有另一只食铁兽,它借着竹林的掩映,正看着昭盈他们。
很快,昭盈怀中的圆滚滚也叫了一声,似乎在回应竹林中的那只食铁兽。
昭盈放开了圆滚滚,圆滚滚告别地用脑袋顶了一下昭盈的大腿,而后很快爬上了山坡,到了陌生食铁兽的身旁。
两只食铁兽亲密地蹭了蹭对方,圆滚滚转过身来朝着昭盈叫了一声,然后两只便相伴离开了。
昭盈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它今日过来是为了和她分享喜悦,真是太好了。
虽然她和它即将分别,但他们都将开启一段新的生活,而且她和它并非孤身一人,都有同伴和他们一同走下去。
昭盈站起来,准备离开后院,结果她将将转身,便看见站在门边的段凌,他应该也看见了刚才的那副场景,此时他的脸上正一片柔和。
虽然他一贯都做出很嫌弃某只圆滚滚的样子,但昭盈知道,他其实也觉得圆滚滚十分可爱。
见昭盈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段凌的呼吸一滞,他立时平复了微微翘起的嘴角,让自己恢复淡然的神色。
昭盈走到了段凌身边,她正准备开口话,段凌却突然牵起了她的手,转身就走。昭盈跟着段凌的动作迈动了脚步,她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好吧好吧,不逗他了。
昭盈回握住段凌的手,脚下的步子加快了几分,她来到段凌的身旁,和他并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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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在府城里住三日,三日后我们上山赏花,结果遇上意外,马车掉落山崖,我们俱都不幸遇难。这样,我们就能顺利地消掉现在的身份。”
去往渝州城的马车上,曾平静地和昭盈着之后的计划,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越是需得安排周全。
虽曾家人也骗了她许久,但昭盈对于曾家人没有丝毫介怀,仍旧和他们像之前那样相处。曾家人对她的态度也没变,只是私下里称呼却是变了,这让昭盈有些不习惯。
“公主,到时候我们会另换身份入京。”
昭盈点了点头,她自然是对段凌他们的安排没有异议。
马车到了渝州城,正是该用晚饭的时候,于是昭盈他们直接去了陶然楼用晚饭。世间的事就是如此凑巧,前些年同昭盈和段凌有些恩怨的周老爷也恰巧约了人在陶然楼。
周老爷等了大半日,终于等来了他想见的人。
“老周,你连着约了我好几日,不可能只是简单地想和我吃一顿饭吧?”
男子名唤沈子运,别看他刚过而立之年,他却是跟在魏王身边时日最长的谋士,前几日,他跟着魏王的二儿子来到渝州城,似乎是为着某件事。
沈子运和周家的关系不错,周老爷也就直言不讳,他一边为沈子运斟酒,一边笑着道:“听二公子,不,二皇子也来到了渝州城,不知子运你可否引荐引荐,让我能前去拜见二皇子。”
沈子运挑眉:“若我没有记错,二公子来渝州城的第一日便见过周夫人了。”
周夫人在周家当家做主,有什么事也该是由她向二公子禀报,况且听周老爷这口气,他想见二公子应该是瞒着周夫人的,周夫人尚且不知情。
“对,夫人确实见过了二公子,我想见二公子,是因着另外的事。”周老爷见风使舵,跟着沈子运改了称呼,“这件事十分要紧,子运你务必要帮一帮我。”
十分要紧?周夫人可以直接去拜见二公子,二公子不可能不见她,他只要让周夫人向二公子禀明这十分要紧的事便行了,这不比让他帮忙更快?他不这么做,其中恐怕有猫腻。
他是与周家情谊颇深,但他也不想为这情谊让自己陷入麻烦之中。
沈子运站起身走到窗户旁,他抬起一只手用力推开窗户,看着陶然楼中繁华热闹的景象,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老周,你老实告诉我,你为了什么事情想见二公子?”
周老爷的神色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放松下来,他走到沈子运身旁,抬手拍了拍沈子运的肩膀:“子运,我……”
他的话还没有完便停了下来,因为他突然看见对面正在上楼梯的段凌。
今日的段凌仍旧穿着女装,容貌似乎比几年前还要昳丽几分,周老爷对他的印象并不算深刻,但段凌给他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却让他一眼便想起了他。
他好像真的见过她。看着如今的段凌,周老爷心中的那种感觉更加强烈,但一时间,他实在是回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她。
听周老爷话到一半就没有了声音,沈子运疑惑地转头看了过来:“老周?”
周老爷回过神来,算了,暂时别想了,现下最重要的事情是服沈子运,等有空了,他再派人去将这名女子调查一番。
周老爷怀着自己的目的,并不可能告诉沈子运,只是他不,沈子运便不愿帮忙,到最后用完了晚膳,沈子运也没有松口,周老爷只好铩羽而归。
回到家中,周夫人正在清点物什,各种东西乱糟糟地堆了一屋子。
见周老爷回来,周夫人开口道:“回来了啊,还清醒着,看来你和子运没喝多少。”之前周老爷告诉她要去和沈子运叙旧,她没有怀疑。
周老爷行至桌旁倒茶喝,他见桌上摆着几个画轴,便顺手拿起一个开来看。
画上画的是女子们春游的场景,画师的画工精湛,无论是景色还是女子们的样貌,他都画得栩栩如生。周老爷看了一会儿,发现画中左上角的那名年轻女子正是自己的妻子,于是他便询问周夫人。
周夫人行至桌旁,俯首看画,语气怀念地道:“确实是我年轻时春游的场景。那时候京城中很是流行用画记录回忆,不止这一幅,其他的都是。”
“哦?是吗?让我看看。”周老爷着,又从桌上拿了一幅画,他展开来看,是女子们行酒令的场景。当他看清坐在上首那位女子的容貌后,他的心脏立刻开始狂跳起来,他终于想起来了!
“刺啦”一声,激动的周老爷将手中的画撕成了两半。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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