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医务室
苏知云蜷缩了起来,他的额头紧紧贴着地板,冰凉渗透进他滚烫高热的脸颊,他的身躯仿佛被天神彻底劈做两半。
一半浸泡在寒气四溢的冰川,一半掉进熔浆灼烧的地狱。
他躺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头疼得厉害。
苏知云望着雪白天花板,眼睫轻轻扑簌了两下。
外头很安静,一切都很安静。
甚至有点太安静了。
苏知云捂住了自己耳朵,听见拢住的掌心有风吹过,嗡然作响,他喃喃自语。
“什么人也没有。”
什么声音也没有。
什么都听不见。
年少时总会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苏知云睁着眼睛,好像看见了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泡在眼前肆意飞舞,天花板顶上传来鲛人空灵的歌声,红皮火车鸣笛从窗外驶过。
浪潮汹涌,铺面而来,他从楼顶跳下,坠入深海。
现实在他眼前构造出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的梦境。
他渐渐闭上了眼睛,然后再次睁开。
原来真的只是梦境。
苏知云没由来有点失落,他呆呆地看了天花板一会儿,伸出手来,发出“啵”地一声。
就像是捏破了一个肥皂泡泡那样。
他摸了摸自己额头,已经退烧不少,年轻人大概也只有这么一点好处,拥有折腾不完的精力与经得起肆意蹉跎的身体。
但是苏知云却一直不喜欢太健康的身体,他宁可享受生病时吃药的感觉。
花花绿绿的药,又苦又涩的药,无人问津的药。
至于为什么喜欢,苏知云从来没有想过,他很少会去思考自己喜欢或者做一件事的理由。
苏知云爬了起来,他将日记本从抽屉里拿出来,瞄了一眼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十一点半了。
他在日记本上写。
6月7日 晴
今天天气很好。
我可能是一个神经病。
王姨看见苏知云从楼上走下来,有点惊讶。
“少爷,你今天没有去上学吗?”
苏知云头发还乱翘着,他应了一声,然后从医药箱里翻出了体温计放进嘴里,再拿出来看了看。
烧得不算厉害,死不了人。
他掏出了感冒药,和着水一起服下,然后捡起地上的书包出门了。
王姨望着苏知云的背影愣了愣,觉得十分稀奇:“今天少爷怎么这么积极,都这个点了居然还要去上课?”
苏知云走进来的方式依旧是那个样子,大摇大摆,一点也不心虚,报告也不讲一句,背着书包就往座位上走。
只可惜今天上课的是班主任,眼里最容不得沙子,见状就发了脾气,叫苏知云滚出去。
苏知云望了一眼被丢到自己脚下的黑板刷,不紧不慢地掸了掸裤脚上的灰尘,又往门外走了。
胖子望着班主任气得发青的脸,暗自感慨一声。
苏知云这胆子,真是大到家了。
天不是灰蒙蒙的,接近夏季,天空在放晴的时候是一种逼人的湛蓝色,还飘着巨大蓬松的云朵。
苏知云走出教室之后倒也没离开很远,倚靠着墙,漫不经心地哼歌。
“喂,你是3班的苏知云吧?”
那声音隔着耳机也清晰地传了过来,苏知云往旁边瞥了一眼,也是个出来罚站的子,笑起来眉眼弯弯的,还有一点雪亮的虎牙。
算不上坏,更多的是痞。
苏知云又把目光转了过来,他对这种笑眯眯的类型并不感兴趣,因为会让苏知云想到那个高中部的陈一。
外头白肚里黑。
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你看起来也没那么恐怖嘛,细胳膊细腿的,像个姑娘一样。”
对方这样讲,又从口袋里掏出来了一袋零食,咔吧咔吧地嚼了起来。
他吃东西的样子也不难看,反倒挺可爱的,仓鼠似的。
“你谁像姑娘?”
少年抬起头,望着来到自己面前的苏知云,对方挡住了光线,他眨了两下眼睛。
苏知云耳骨上的耳环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发出一声轻响。
有些晃眼。
少年微微眯起了眼睛。
3班苏知云和10班崔铭起来了。
刚一下课,这件事情就传开了,有不少人悄悄围在了教导主任办公室外头看热闹。
崔铭和苏知云都很出名,不过都不是什么好名声。
教导主任也很头疼。
两个人都挂了彩,区别是一个鼻青脸肿却还是笑眯眯的,另一个从始至终就没看清过正脸,全叫头发遮干净了。
教导主任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你这头发留了多久了?学生怎么能留这么长的头发?”
苏知云也不讲话,他进来的时候就这样,一言不发。
“算了算了,你们两个写个保证书就走吧。”
教导主任摆了摆手,彻底放弃。
苏知云的父亲跟校长有那么点沾亲带故的关系,故而对待苏知云,教导主任大多时候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的。”
崔铭应得很痛快,立刻就找了纸笔。
出去的时候崔铭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疼得一激灵,他没声好奇地讲:“真是的,就了他一嘴而已,怎么那么大脾气,跟个姑……”
想到刚刚的情形,崔铭又将剩下半句话咽了。
得了,真是个祖宗,惹不起。
苏知云起架来是不要命的那种,崔铭倒不是怕他,就是觉着对方这细胳膊细腿的,一折就断似的。
也不敢太用力,生怕一不心给人死了。
苏知云没理他,从崔铭身旁擦肩而过,一个人往前走。
崔铭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哼了一声:“这子,还挺傲。”
他忽然对苏知云的脸有点感兴趣,怎么一他是姑娘就那么大脾气?难道真是长得像个姑娘吗?
崔铭摸了摸下巴,默默把班花林茵茵的脸代入到了苏知云身上,立刻浑身一激灵,了个寒颤。
还是算了。
“崔哥,听你跟3班苏知云架了?”
有人很兴奋地凑上去听。
“苏知云是不是架很厉害?他有没有拿刀出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
崔铭眉头蹙起了起来。
对方兴致勃勃地开始讲解:“大家都苏知云是因为脸上有胎记所以才拿刘海挡脸的,之前还有人看到过苏知云脸的人都死了!”
“瞎几把扯。”崔铭拿着保证书草稿糊了对方一脸:“你以为苏知云是美杜莎呢?看一眼就死?”
“有没有脑子啊,这种流言你也信?”
对方一听到崔铭这样,兴致焉下去半截。
“那他总要得有些特别的地方吧?”
“他为什么要有特别的地方?”
那人:“因为他是苏知云啊。”
“不是别人,他是苏知云。”
苏知云怎么了?崔铭想,苏知云看上去也就和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生没有两样,非要起来,就是瘦一点而已。
像只猴子似的。
崔铭越想越觉得这个比喻非常恰到好处,骨瘦如柴,不讲人话,也听不懂人话,喜欢吱哇乱叫。
可不就是一只活灵活现的猴子吗?
苏知云了个喷嚏,吓得胖子一哆嗦,颤颤巍巍地递上了两张纸巾。
“你是不是感冒了?”
胖子心翼翼地问。
刚刚过架的苏知云浑身散发着一股子冷气,比平常看起来更加不好亲近,想要丢垃圾的同学都是绕过苏知云的,宁可走远路也不愿意接近对方。
“应该。”
苏知云讲话有点瓮声瓮气,在办公室的时候他嫌弃穿着校服外套太热,就给脱了,结果又受了凉,现在头开始有些疼起来了。
胖子还是第一次听见苏知云开口话,受宠若惊。
“那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
“不用。”苏知云低下头,埋在臂弯里闭上眼睛:“睡一会就好。”
今天下午第二节 课是体育课,体育老师下个礼拜有课,就跟物理老师换了课,虽然只是换课,大家依旧因为可以逃过物理课而松了一口气。
项目依旧是那些,一千米,排球,引体向上,为将要到来的中考做准备。
苏知云昏昏沉沉间被胖子叫了起来,头轻脚重地往操场走。
他意识到自己似乎烧得比想象中的更加厉害一点。
正式开跑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恶心了。
一千米的距离仿佛永远到达不了尽头。
眼前人影绰绰,雾霭沉沉。
冲过终点线之后,苏知云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
不疼,也不坚硬。
苏知云觉得自己好像倒进了一片棉花里,却有铺天盖地的青柠檬香气。
治他的病,救他的命。
当苏知云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黄昏了,他看见了窗外一片磅礴金色。
他被人送进了医务室里。
医生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伸手摸了摸苏知云的额头。
“已经退烧了。”
医生身上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很冰凉,没什么人气。
她的手却恰恰相反,既软且温热,触碰到苏知云的肌肤时叫他忍不住微微一颤。
“以后要注意一点,生病了可以直接报告老师,干嘛要自己强撑着呢?”
苏知云坐在床上,捧着医生递过来的热水口口地喝,眼睛低垂着。
“不想讲。”
医生倒也不多问。
“怎么留这么长的头发?”
“喜欢长头发。”
回答言简意赅。
医生微微笑了,眼睛弯了起来。
“可是留这么长的头发不会不舒服吗?都要遮住眼睛了。”
苏知云不话了。
医生就从抽屉拿了一把橡皮筋出来,让苏知云选一个。
苏知云挑了最简单的那个,黑色的。
医生帮忙把苏知云的刘海都扎上去了,她量了一番,又笑吟吟的。
“很适合你。”
苏知云摸了摸她给自己扎的辫子,没有话。
“你好白啊。”
苏知云愣住了。
于是医生就讲:“脸红得很明显。”
作者有话:
纯情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