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男神
在懒惰与苦楚中择其一,于和薄雾里合二为一。
一大捧红玫瑰花,沾着露水,鲜嫩漂亮得过头了。
中间放了张白色卡片,没有署名。
旁人发出惊呼。
顾泽欢看了一眼,并不惊讶。
今天苏知云起床的时候起晚了点,等到了教室已经开始上早自习了,他坐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上,看见最后面的垃圾桶里躺着一大束玫瑰花。
压根不需要听什么,课间的时候便有人主动抖擞干净。
高三一个富二代学姐在开学典礼上对顾泽欢一见钟情,穷追猛,今日就按耐不住送来了玫瑰花,有人眼见看见了卡片上头的字,用揶揄的口吻开黄腔。
“合二为一,我靠,这学姐够直接的。”
“一见钟情有什么稀奇的,谁对顾泽欢不是一见钟情。”
“他们两个不会真的在一起吧?”
嘈嘈切切,杂乱无章,人群攒动,空气里是粉笔灰与汗水的味道,抽屉里放着的樱桃在高温中腐坏,夏天就是这么灼灼不息,高热不止。
苏知云将抽屉里的塑料盒丢进了垃圾桶里,樱桃从透明匣子里滚出来,摔得粉身碎骨,身首异处,从天而降的可乐瓶复又压着它重重碾过丝绒缎面似的玫瑰花。
这下好极了,彻底皮肉皆烂,魂飞魄散,与玫瑰花融为一体了。
那点若有若无的花香飘过来,让苏知云愈发心烦意乱,周遭细细碎碎的声音被揉碎在耳朵里,随着每一次血液循环流淌进心脏,扎人地疼。
窗外蝉声也变得格外地聒噪,仿佛看不懂一点眼色。
烦死了。
苏知云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那些铺天盖地的声音还是灵巧地钻过指缝,强硬地扎根在脑子里,疯狂汲取着他的耐心与理智。
今天体育课上重新分组,顾泽欢拿好了羽毛球拍和羽毛球,原本被分到跟他是一队的那个人却迟迟不肯迈步,只一个人站在原地,如同雕塑一般,五分钟快过去了,却连一根手指的动作幅度都没有改变。
一中平行班的校服和国际班西式校服很不一样,平行班就是最普通的运动服款式,对方穿着黑白的校服,头发留得已经可以扎起来,耳朵上还有三个银环,裤脚短了一点,露出伶仃脚腕,雪白得刺眼。
不太像平行班的人。
胖子曾经过,苏知云白瞎了这么一个听起来贤良淑德的名字,长相却下辈子都跟这四个字扯不到一块去。
苏知云眼睁睁地看着顾泽欢就这么走到了他的面前,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友好地询问:“要不要一起练习?”
当神迹降临,大部分人会选择痛哭流涕,泪流满面,亦或者欣喜若狂,可能只有那么一部分人,到无法用概率去计算的情况,才会出现一个苏知云。
他一动不动,就像是什么也没听到。
喜欢真是一件无比矛盾的事情,苏知云明明比谁都更加渴望触碰到顾泽欢,在沸腾的空气里却一直试图拼命地缩自己的存在感,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加可爱无辜,引人怜惜一点。
他既是渴望触碰顾泽欢,又是经不住羞怯的考量自己率先退缩。
苏知云一动不动,下颚都绷紧了成为了一条直线,他猜测自己现在一定看起来僵硬得像一张绷紧的弦,木楞又傻气。
他能感到顾泽欢更加凑近了一些,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一点点洗衣粉的味道。
干净得让苏知云想起午后的蓝天白云。
“你叫什么名字?”
顾泽欢这样。
就像是从灼热不息极速跌进砭骨寒冷里,一滴汗被冻成冰,摔得粉身碎骨。
苏知云看见了顾泽欢的眼睛。
漂亮而平静。
没有人知道苏知云为什么突然从体育馆里离开,毕竟他的一切反应永远都显得这样毫无征兆。
“顾泽欢,苏知云他怎么了呀?”
有女孩不解,转过头去看他。
“你刚刚跟他什么了吗?”
深红逐渐变浅了,从耳根到脸颊,从脸颊到眼眶。
苏知云在静默中变得煞白。
他耳朵上有三个银环,跟舌钉一样闪闪发亮,在少年青涩的身体上这些并不显得违和,反而有种隐秘又诡谲的情.色感。
伤痕显然并不能让他觉得疼痛,对于少年来,这些或许都只是一种彰显疼痛的手段,就仿佛是另一种炫耀。
“我没有跟他什么。”
顾泽欢把掉在地上的羽毛球拍捡起来,女孩帮忙将散落的两个羽毛球也拢好,递过去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顾泽欢躬下去的腰,因为这个姿势对方脊背崩得很紧,能看到一截拱起的脊柱。
有一点银光藏在衣领里一闪即逝,女孩一愣,顾泽欢没有察觉。
她将羽毛球递过去的时候犹豫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声问:“顾泽欢,你脖子后面了银钉吗?”
顾泽欢顿住了。
女孩被顾泽欢的目光盯得有些畏缩起来,对方一句话都没有,她却开始莫名其妙的紧张,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不合时宜地这么一番话。
“是啊。”
出乎意料的,顾泽欢承认了,他牵起女孩的手,放到自己的后颈上。
那颗银钉被体温烘得微热,光滑,却没有想象的那样冰凉和坚硬,女孩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从顾泽欢肌肤上逸散的灼热,像是一场温热的雨。
她恍惚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叠着对方的脉搏一起跳动,在不知不觉间耳根变得通红,头昏脑涨。
她听见对方问自己,是不是感觉像有生命一样?
砰。
砰砰。
砰砰砰。
是心跳加速的声音,每一声都巨大如同轰鸣。
她将近死在澎湃的心潮里,疯狂分泌的多巴胺使她情不自禁,面红耳赤——对方愈是靠近,这悸动便愈是强烈。
在这一刻所有的答案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唯有服从才能得到来自他的赞美与注意。
女孩下意识点了点头,脱口而出——“是。”
苏知云推开顾泽欢之后就一路跑出了体育馆,他害怕自己做出更加难以收拾的事情,那句话如同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浇得他遍体冰凉。
梦境倏然在自己面前破碎了。
对于顾泽欢而言自己只是个陌生人。
对方甚至对于自己跟他初中同过班这件事情都没有丝毫印象。
午后两点半的大太阳,照得人浑身燥热,苏知云一个人走回了教室,路经自动贩卖机的时候停了下来,他盯着最后一排的可乐看了一会儿,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苏知云在教室里喝可乐,心情糟糕得一塌糊涂,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酒,只是不喜欢那种味道,为此苏知云还没少被崔铭嘲笑学鸡。
此时手机振动了一声,弹出了一条消息,崔铭不知死活地发来炫耀的短信。
我终于知道我男神现在住哪了。
是了,这才过了几天,崔铭已经开始黏黏腻腻地叫上对方男神了。
虽然一直神神秘秘,遮遮掩掩的,直到现在除了知道个性别为男之外,苏知云连对方究竟姓甚名谁都不清楚。
但是崔铭对于结识男神这件事情,确实有超乎寻常的热情。
汗水浸湿了脊背,手臂与桌面都能用汗渍牵扯起来,苏知云热得很,他拉上了窗帘,仰起头望着电风扇发呆,幻想电风扇下一秒就砸下来。
对方依旧在做着毫无意义的自转运动,嗡嗡地响。
热死了。
苏知云愈发心烦意燥,眉尖都拧起来了。
空调就婀娜娉婷地站在讲台上那个角落里,十分淑女,矜持地亮着一点红光。
他们班主任是出了名的扣搜,室温不到四十度绝不准众人动空调一根手指头,硬生生将一台七岁多的空调宠成了国家保护一级动物的架势。
班主任杨姐,本名杨进,是个长着圆脸的女人,个子出乎意料地高,看不出具体多大年纪,总之性格和那张脸扯不上什么关系,不太和缓的样子,愤世嫉俗,平常里非常看不惯苏知云这幅散漫不修边幅的样子。
但是碍于苏知云的家长跟校长有那么一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平时也不好做得太明显,只是指桑骂槐,阴阳怪气总是免不了要一番的。
苏知云我行我素惯了,又是自被老师拎着耳朵骂大的,这些话语和规矩撼动不了他分毫。
于是他走到了讲台旁边,开了空调,凉风习习,苏知云心中的燥热才驱散了几分。
崔铭左等右等,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手机屏幕亮起,苏知云给他发了消息,言简意赅的一个字——滚。
他几乎都能想象到苏知云接到自己讯息的表情,眼角眉梢不自觉泄露出了几分笑意。
“你别生气啊,晚上陪我去找一趟他怎么样?”
对方发来了一段语音。
声音冰冰凉凉的,没点人气。
“不好。”
即便平常也总是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冷脸,但是崔铭敏锐地从苏知云的语气中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
“怎么了?谁得罪你了?”
正在输入与空白名字闪烁了许久,苏知云也没有继续聊天的倾向。
见苏知云不想,崔铭也没有多问,想来也知道,肯定跟对方的那个暗恋对象有关系,毕竟崔铭认识苏知云也有一段时间了,对方除开在跟Cherry的事情上情绪会有波动之外,其他时候都完全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他又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苏知云被他念烦了,这才勉强答应了去陪崔铭找一趟他男神。
“崔哥跟谁聊天呢,这么高兴?”
“不会是嫂子吧,笑得这么开心。”
崔铭一愣,又蹙起眉来。
“胡八道什么,你们嫂子另有其人,别逮着我跟谁聊天就嫂子嫂子地喊。”
那些半大子更加起劲了。
“害羞了吧,这肯定是害羞了。”
崔铭一人给了一脚。
…………
后来众人都下了体育课回来,立即察觉到教室里是开过空调的,密闭的空间,开门就是一阵扑面而来的凉气。
再一看伏倒在角落里睡觉的苏知云,心里就已经明白个七八分了。
下一节课却不巧,刚好是杨进的课,对方一进门就已经察觉到了有人开了空调,勃然大怒:“谁把空调开的,我有没有过开空调要经过我的同意?”
她的声音不像教导主任那样浑厚洪亮,而是尖锐锋利,一旦起了高音便扎耳朵地疼,苏知云被这声音吵醒了,睁开眼睛,入眼就是众人一副耳提面令,大气也不敢出的模样。
“拿而不问是为偷,不问自取视为贼,时候就不听老师的话,不遵守纪律,长大了怎么可能做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人?以后上了班对老板也是这个样子吗?”
一些老师总有这毛病,一点事也喜欢上纲上线,动不动上升到个人素质与未来成就这种层面,总是喜欢装着一副为你好的样子,居高临下地对你进行审判。
到底也不过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控制欲。
苏知云有点兴致缺缺,掏了掏耳朵。
“这件事情完全就是个人素质的问题,家庭教育的失败!今天只是不听老师的话,我看明天就要不把老师放在眼里了。”
“我开的空调。”
苏知云举起手来,破了杨进的滔滔不绝,语气平静。
“现在可以上课了吗?”
教室外头很热。
苏知云被恼羞成怒的杨进赶了出来。
他依靠着门框站了一会儿,感受着从缝隙里透出丝丝缕缕的凉气。
天空上的云很像棉花糖,又甜又蓬松,他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崔铭絮絮叨叨给他发了很多消息,苏知云一目十行,粗略地扫了一眼。
大概就是崔铭又找到了关于他男神的新消息,对方刚好就在一中学校,崔铭想要苏知云一起跟他在门口等人,并且特别叮嘱了苏知云看见他男神的时候不要多讲话。
万一他看见你那张死人脸,以为你和我是来寻仇的就惨了。
崔铭如是。
苏知云看了眼时间,四点半,离下课回家还很早。
到了放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能看见磅礴的夕阳,天空是一种灿烂的金红色,拖堂一向是一中的优良传统,于是苏知云直接翘了最后一节课在校门口守着。
崔铭那家伙还特意穿了校服过来,可能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善良一点。
等了很久,直到天空上月亮逐渐明朗,星星点点的灯光亮起,崔铭才拉了拉快要丧失耐心的苏知云的袖口两下,声讲:“来了来了。”
那个模糊的人影逐渐清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月亮倒映在顾泽欢眼睛里,只有很一弯,他戴着耳机,嘴唇是一种漂亮的胭脂红。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