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雨
白雪公主是皇后编给恋尸癖和亲王子的童话故事。
……
苏知云跟在顾泽欢后头,亦步亦趋地走着,也不话,只低着头,每一步都固执地踩着聚成了水洼的凹陷前进。
简直像是有人牵了只湿漉漉的大型犬在散步啊。
见到这画面的人都忍不住这样想。
苏知云叫顾泽欢带到了医务室。
“怎么浑身都湿了。”
医生有点惊讶,她很快地找来了毛巾,还端来了一杯热水。
医务室冷冰冰的,消毒水的气味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但是水又是热的,有点烫,熨得掌心都暖了,浑身被濡湿的寒意好像也被遣散了一些。
苏知云没有话。
他低垂着头,拿毛巾擦头发,医生凑过来叫他抬起脸,苏知云照做了,沾了碘酒的棉棒滚过嘴角的裂口,乍然而至的疼痛让苏知云下意识地颤了一下。
“既然知道疼就不要去架啊。”
医生虽然眉尖紧蹙着这样抱怨,下手的力气还是稍微了一点。
她的手很软,而且很白,动作心翼翼的,观察自己伤口的样子就像是琢磨一块破损的布料该如何修补才会更加妥帖。
苏知云甚至能闻到她身上有一种很淡很淡的香气。
应该是宝宝霜之类的。
很甜。
他不太擅长应付女人,下意识地绷紧了神经,显得非常不自在。
“好像发烧了。”
医生探手过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苏知云还陷在那股子宝宝霜的味道里。
不止视觉,有时候嗅觉,听觉反而会在某个时刻更加强烈、更加不由分地唤醒人的记忆。
这就像时隔多年,你又听到了一首从前熟知的歌曲,铺天盖地的记忆汹涌而来,你甚至能倏然记起这首歌单曲循环的那一天下午,太阳是一种懒洋洋的金灿色,你躲在书籍后面瞌睡,老师的声音混杂着耳机里的歌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你在那一刻觉得时光冗长,好像再不向前。
苏知云也是如此。
他几乎是瞬间就想了起来,这味道似曾相识。
从前有个喜欢穿公主裙的女孩会甜腻腻地叫自己知云,总是会将她的手固执地塞进自己的掌心里。
喜欢撒娇,不喜欢吃苦。
喜欢甜食,不喜欢跳舞。
她的梦想是未来当一个公主。
还悄悄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跟电视上的儿童节目男主持人结婚。
她身上就有这种很软糯无害的香气。
甜得像块草莓味的橡皮糖。
医生望着沉默的苏知云,有点疑惑,对方仿佛倏地陷入了一种阴郁和悲伤之中无法自拔,神色黯淡,那点火苗摇曳在他眼睛里,如同下一秒就要熄灭了,岌岌可危。
“对了,我刚刚听到上课铃了,这位同学你还是先去上课吧。”医生看了眼苏知云:“他有点发烧了,得吊个水。”
等到苏知云回过神来的时候,顾泽欢已经走了,而医生正在给他扎针,她一边拍了拍自己的手背,让血管浮现出来,一边用哄孩的口吻讲:“没关系没关系,不会很痛的。”
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过针了。
他想。
校服濡湿了贴在肌肤上,方才稍微积蓄起来的一点暖意都叫雨水浸湿的布料卷走了,黏腻的寒气仿佛要往骨头里钻去。
这种被濡湿衣料紧贴肌肤的感受糟糕得好像自己浑身都爬满了鼻涕虫,恶心至极。
伤口也很痛。
有些伤口叫衣服盖住了看不见,现下再遭冷水一浸,火辣辣的痛。
医生看出苏知云的不自在,主动提着吊瓶带他走到了里间,拉开其中一片床帘。
“你要不就现在在这里睡一会儿。”
铺天盖地的白。
医务室的被褥也像是医务室的味道那样。
冷冰冰的。
还有消毒水的味道。
床单看起来很凉,像是要用很久的时间才能暖热,苏知云坐在床上,心地不让濡湿的衣服碰到床单。
医生很快又走了,她还要去看其他病人。
一旦安静下来连屋子都会显得格外地空荡,苏知云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身上冷,他躲进被子里,拱起脚来,像个孩那样蜷缩着身子。
啊。
好无聊。
什么都没意思。
要是有什么事情可以发时间就好了。
就像为了回应他的想法那样,从旁边隔间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有只手从隔间里伸了出来,掌心里放着一块葡萄味的泡泡糖。
苏知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有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在隔壁响了起来:“变态,哥哥请你吃糖啊。”
这声音很熟悉,最后的那一句话叫对方刻意咬重了,尾音还不正经地拖长,又造作又矫情,透出一股子油腔滑调。
苏知云微微蹙起了眉。
很快的,像是嫌弃这边不发一言,两人间的床帘叫人倏然一下拉开了,露出对方那张笑眯眯的脸。
一口龇起来的白牙,眼睛弯,睫毛长,唇畔一个酒窝。
又甜又软。
别提多软糯可口,招人喜欢了。
然而苏知云是见识过那笑容底下的样子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
“喏。”陈一指了指自己叫绷带石膏缠住的几根手指,满不在乎地讲:“骨折了。”
“只是手指骨折了吧,居然要到医务室来休息。”
“这你就不懂了,伤筋动骨一百天,我这手指可精贵着的呢,万一哪天不能恢复了,我生活怎么自理啊。”
陈一着,又挑眉笑了笑,口吻调笑,尾调上扬,“自理”两个字刻意咬重了,颇为引人遐想,还用完好的左手做了一个很下流的手势。
对方这态度,只怕生了张钢筋铁骨都不穿的脸皮。
苏知云不话。
“真冷淡啊。”陈一啧了啧舌,他把葡萄味的泡泡糖拆了包装丢进了自己嘴里,吧唧吧唧嚼了几下,觉得没有那么坚硬.了,就吹出了个大泡泡:“喂,我记得你叫苏知云吧,你上初中的时候不是很有名吗?还一直跟我对着干,怎么上了高中之后就安分起来了,你之前那副样子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哦,留着个长头发,还把脸遮住了。”
“虽然你现在把头发都扎起来了,跟以前差别很大,可是我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个学校里像你一样右耳三个耳环,还顶着一副老子天下第一你们都是垃圾的倒霉脸的,找不出第二个。”
陈一活像是村里树底下十几年没有见过外人的空巢老人,虽然人家一句话都没,但是他却抓着对方念念叨叨,滔滔不绝,好像全然不记得几年前自己还带着人围殴过苏知云这件事情。
苏知云眉尖蹙得越来越紧,一直听着对方叨逼叨叨,一张嘴从天南聊到海北,满嘴跑火车。
真他妈能侃。
苏知云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你是不是要睡觉了。”
陈一一眼看穿了苏知云的疲倦,他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眉眼弯弯的。
“要不我跟你讲个睡前故事吧?嗯……格林童话吧,怎么样?”
苏知云不话。
陈一就自顾自地讲:“从前有一个王子,他要到邻国去迎亲,路经一个森林的时候,又渴又饿的王子走了进去,他发现里头居然有一个木屋,木屋里所有东西都比平常的尺寸要一号,王子觉得非常新奇。这时候矮人们刚好回来了,他们热情地拿出东西招待王子,但是王子一眼就看中了桌上放着那个苹果,又渴又饿的王子都没有听矮人话,就直接拿起那个苹果吃了下去。”
陈一轻轻呼出一口气,又笑嘻嘻地讲:“后来吃了毒苹果的王子死掉了,被矮人们用水晶棺椁装着埋进了土里。”
“你看的是什么盗版白雪公主的故事?”
“不,白雪公主是皇后编给恋尸和亲癖王子的童话故事。”
陈一吹了个紫色的大泡泡出来,泡泡“啪”地一声破了。
“我的意思是,要学会听别人话。”
窗外还在下着沙沙的雨,寒气顺着窗棱缝隙钻进来,在苏知云身边游走,旁边的这个少年心情很好似的哼着歌,一点看不出阴霾的神色。
他好像真的很无聊,偶尔会翻看一下手机,但又很快地会失去兴趣。
陈一侧头看了苏知云一眼,仔细眯起眼量起来。
苏知云湿漉漉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嘴角还破了皮,像只伤痕累累的丧家犬。
哇喔。
如果他真的有耳朵,现在也一定是可怜巴巴地耷拉下来的吧?
陈一漫不经心地想着,揪住脑中那一闪即逝的想法,毫无征兆地开口邀请道:“我们要不要交个朋友?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不不相识。”
不不相识。
有些不合时宜的回忆又悄悄地冒出了一个头。
像是一颗大泡泡倏然在心房里破裂,喷溅出又酸又烫的.液体,涩得自己舌尖发苦。
趁着苏知云不话,一旁的陈一开始谆谆善诱。
“跟我交朋友有很多好处,我可以带你出去玩,带你泡妹子,你想干嘛就干嘛,喜欢人也没关系,只要不太过分我都可以帮你摆平,而且我可以介绍很多其他人给你认识。”
“嗯……虽然你看起来不缺钱的样子,但是如果是我的朋友,你每次出去玩都可以找我报销哦。”
“所有你能想到的项目都可以找我报销,酒水,包间,吃饭,房费,路费。”
对方那极力推销自己的模样简直像极了街上拿着传单派发的售楼人员,只恨不得在浑身上下都写满“快点买下我”几个大字。
“你是冤大头吗?钱多的没处花了。”
听到苏知云冷冰冰的声音陈一一愣,忽然笑得前仰后合。
苏知云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的。
后来陈一就没有再提起这件事情了,他待到一半的时候接了个电话被人叫走了,离开医务室之前,陈一丢了一把东西过来。
花花绿绿的颜色。
像烟花骤然离散。
落在了被褥上。
苏知云这才发现全都是糖。
口味各种各样的糖。
作者有话:
本文预计5.26号入v哦,也就是下个礼拜二,入v当天会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