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这么打人,怎么会痛?
他是个好学生。
毋庸置疑的。
成绩优异,勤学好问,不留长发,不耳钉,不特立独行,老师放心,家长省心——至少表面上确实如此。
顾泽欢很少做梦。
即便是做梦也是大片的空白或者灰调,由一些光怪陆离的画面与毫无意义的对话组成。
梦境里的剧情没有逻辑,就像是孩自己编给自己的童话故事,莫名其妙。
今天的梦里有一只蓝色的蝴蝶,它对着花自言自语。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花沉默着,一言不发。
没有得到回应的蝴蝶很伤心,于是它一边重复着,一边拆掉了自己的触须和翅膀。
从它的伤口处流下了红色的血,滴答落在灰色的花瓣上。
它只是反复地,执着地向花询问——“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那声音在寂静的灰色空间回响。
无人回应。
鲜血滴答滴答落在花瓣上。
顾泽欢被吵醒了,他睁开眼睛,发现厕所里的水龙头没有拧紧。外头是昏幽夜色,屋子里寂静无声,从百叶窗里落进几片破碎月色,浮光掠影。
对于顾泽欢来一旦被吵醒就很难再次入睡,他起身到厕所拧紧水龙头,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仰头望着天花板——上头生长的绿色霉斑张牙舞爪,好像要扑面而来。
“你这样不累吗?”
A问顾泽欢。
他有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扑簌扑簌两下就会掉下来很多星星,是那种所有人都会喜欢但绝对没有人会嫉妒的孩,永远都是软软糯糯好声好气的样子,脸上挂着一副笑脸,怎么欺负也不会生气。
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天使,大概就长着那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
A身上有种由于养尊处优所以不谙世事的味道,连那股子天真烂漫的神情都弥漫着一股子泼天富贵。
很显而易见的是,他一直想跟顾泽欢做朋友,并且笨拙地试图搭讪。
孩的直觉总是微妙地准确。
“你这样不累吗?”
他又问了一遍。
顾泽欢没有话,他只是玩着手里的魔方,头也不抬一下。
因为上课铃响了,A不得不中止了这次失败的搭讪计划,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眼睛盯着顾泽欢,轻轻叹了口气。
顾泽欢将拼好的魔方收进了抽屉里。
一个礼拜之后,A喜欢的女生向顾泽欢告白了,并且将自己一直珍藏的、甚至连A想看一眼都不乐意的拼图送给了顾泽欢。
“你是故意的!你太过分了!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A大声,他很伤心,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掉,滚圆的,晶莹剔透的。
富人家的孩哭起来的眼泪都是珍珠,让所有人惊慌失措。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A突然大发雷霆。
老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惊慌失措地让顾泽欢赶快道歉。
A哭的很惨,在泪眼朦胧的神情之后渐渐凝聚出一点愤恨的神情。
稚嫩的、隽永的厌恶,像是雨后濡湿草地冒出的蘑菇那样,从A身上长了出来,密密麻麻的。
“我会让你后悔的。”
顾泽欢又躺了一会儿,他开了一旁的抽屉,拿出了一包烟,点燃了烟,然后坐在床边。
浅白的烟缭绕着上升,猩红的火星一明一灭。
坏掉的生锈水龙头又开始滴水,落在水池里。
“啪嗒。”
“啪嗒。”
…………
天气很冷,凛冽寒气叫店门口厚重的塑料帘子隔绝了,透不进来一点,崔晴晴在一边念念叨叨地讨论寒假可以一起去哪里玩,一边将涮好的羊肉都丢进苏知云的碗里:“如果能去远一点的地方的话,其实马尔代夫挺不错的,阳光沙滩海浪,非常nice。”
苏知云摇了摇头:“马尔代夫太远了。”
崔晴晴不置可否,又忽然对一边的顾泽欢问道:“你是比较喜欢夏天还是冬天?”
顾泽欢讲:“夏天。”
“夏天好热的,还出那么多汗。有什么好的。”崔晴晴嘟嘟囔囔,她一边这话,一边心翼翼地量着苏知云,好在对方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不过夏天也有好的地方啦,比如冰淇淋西瓜菠萝汽水。”
“你的都是吃的。”
苏知云讲。
被戳到痛脚的女孩讪讪一笑,表情有点不满,她嘴唇因为吃辣而变得殷红油亮,眼睛却还是亮晶晶的,裹在毛领间的脸颊巴掌大一点,还是红彤彤的。
她孩子气地撇了撇嘴:“那又怎么了,谁不喜欢吃东西?”
“谁都要吃东西的啊。”
苏知云默不作声地喝可乐,他好像吃不得辣,嘴唇都略微有些肿起了。
吃过了晚饭,苏知云跟顾泽欢将崔晴晴一起送到了车站,崔晴晴在路上的时候就一直碎碎念,抱怨着这次期末成绩没有考好,连原本好的国外度假计划都了水漂。
“不过没关系,我自己攒的钱也够我出去玩一趟了。”
富贵家出身的孩子,连抱怨的内容都充满了一种有些天真烂漫意味的铜钱气息。
崔晴晴临走前往苏知云手里塞了什么东西,苏知云一愣,却抿紧了唇,将东西顺势塞进口袋里,什么也没讲。
于是最后只剩下了顾泽欢与苏知云二人。
两个人并肩走在街上,没人话。
苏知云跟顾泽欢身高相仿,他总习惯于低垂着头,不言不语。
苏知云不话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
只有一点亮光映在他的眼睛里,青山黛雨似的,降下一场尘埃。
今天是元旦,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能透过玻璃看见路边的饭店大厅里坐满了宾客。
“你今天不用和家里人一起吃饭吗?”
苏知云显然没有想到顾泽欢会主动提问,他一愣,旋即抿紧了唇,摇了摇头。
“我在不在家里都一样。”
若无其事的,得轻描淡写。
少年很白,在昏幽夜色里无声无息的,只望着远处,右脸颊上贴了一个创口贴,几乎显出一点漫不经心。
顾泽欢伸出手,忽然摸上了他的脸。
冰凉的,柔软的,而底下脉脉流动的血液,是滚烫的,且蠢蠢欲动的。
苏知云的衣领之下,袖口之中,那些叫人看不见的地方都藏满了伤痕。
这全部与顾泽欢有关系,他是所有痛楚的源头,一切疯狂的祸端。
而苏知云知晓这一切,却依旧无可抑制地被吸引、被蛊惑,甚至一步一步地掉下去,陷进去,无法抽身。
凛冽的寒风刮得脸颊生疼,苏知云能感受到那近在咫尺的吐息,他几乎要被这铺天盖地的灼热淹没,不知所措。
他看见顾泽欢的眼睛是幽深的,朦胧的,半掩在眼睫后头。
对方的嘴唇格外地漂亮,几近要让苏知云移不开眼——那是被一种揉碎的、糜.烂的、甜腻的樱桃红,饱满得像油画里中世纪妇人白腻指尖上轻巧衔的果。
这是会被诗人画手盛情称赞的颜色,是该用诗句文章描绘的传。
顾泽欢是于海浪之中生出来的神邸阿芙罗狄忒,苏知云轻而易举地被那神性折服、统治、率领,心甘情愿地叫爱.欲蒙蔽自己的眼睛,欢欣鼓舞地将身上的鲜血伤痕视为赞歌。
少年的爱意真是十分纯粹,写满了眼角眉梢,耳尖身体,晃一晃就要簌簌落进手心,他望着顾泽欢,几乎要因为这近在咫尺的暧昧距离浑身发颤。
远处的路灯下有个人影,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惊怒占据了他的面容,拉出长长的暗影。
顾泽欢低头看着苏知云蜷缩在树影里的脸,对方眼睛里有细碎的亮光,盈然发颤:“要吃糖吗?”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两颗糖。
一颗草莓味,一颗橘子味。
苏知云的目光落在了那颗橘子糖上。
于是顾泽欢将水果糖包装拆掉,俯身过去,吻住了他。
寒风吹得耳尖发痛,苏知云眼睫轻颤。
在灼热之中,只有令人目眩神迷的橘子香气。
铺天盖地。
“啪”地一声。
那些温情的、脆弱的幻影倏然破碎了,苏知云的面容上瞬息间便多出了一个通红的五指印,他抬起头来,看见了因为怒气磅礴甚至额角青筋暴起的苏天麟。
而那位矜贵的、貌美的神邸就退了出去,他藏在角落里,注视着自己,没有丝毫怜悯。
“你是不是疯了?”苏天麟的声音掩盖不住怒意:“苏知云,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要是让爸知道了,你会怎么样?”
“无所谓。”苏知云很平静地讲,他的眼睛里几乎没有一点熠熠生辉的光彩:“我不在乎。”
苏天麟沉默了一会儿,咬牙切齿地骂:“我看你真是脑子出问题了!现在居然还跟男人搞在一块,真是长出息了!”
他恶狠狠地瞪了苏知云一会儿,眼神阴鸷。
两人不欢而散。
“你知道那是我哥所以刚刚才亲我。”
平静的陈述句。
苏知云转过身子来看顾泽欢,他脸颊上有一道细的伤口,鲜血渗了出来,凝聚成一颗殷红的血珠——苏天麟的食指上戴了枚戒指,锋利的边角划破了肌肤。
“是啊。”
对方轻而易举地承认了——毫不羞耻、毫不留情、毫不犹豫。
苏知云狠狠给了顾泽欢一拳。
很显然他没有用全力,对比真正的架,简直像是另一种无可奈何的撒娇。
顾泽欢偏过头去,从他漂亮的、肮脏的嘴唇上流下了一点血迹。
夜色还是冰凉的,吹得嘴角破口隐约泛起些疼痛,顾泽欢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他走到苏知云面前,轻描淡写地给了苏知云的肚子一拳。
柔软的肚腹是最不堪一击的地方,苏知云脸色煞白,差点整个人瘫软下来,跪倒在地。
顾泽欢粗暴地攥住了他的头发,强迫苏知云抬起脸来,少年吃痛蹙眉的神情在灯光下展露无遗,苍白得像只一揉就碎的蝶。
对方低下头将他脸颊上那一点血珠吸.吮了,舌尖舔.舐过伤痕,咸津津,温柔又黏腻,烫得几乎要发起烧来了,生疼生疼的。
“你这么人,怎么会痛?”
他这样。
苏知云因为疼痛眉头紧蹙,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地难受,他被迫仰视着顾泽欢的面容——那可真是卑鄙的、虚伪的、肮脏的、貌美的、肆意妄为的神邸。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