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不是很疼

A+A-

    苏知云叫轰鸣雷声吵醒了,屋子里一片幽暗,大雨得玻璃窗都噼里啪啦作响,他扶着沙发坐起身子,毯子从肩胛上滑下去一截,意识朦胧。

    电视机里放着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声音叫人调得很,人物的对话被雨声朦胧成一片模糊。

    22岁时的李子举世无双,波光粼粼的水池反射在他的脸颊上,山雪似的斑驳,是不经意从沙滩走过也会引起女孩骚动与唏嘘的梦中情人。

    顾泽欢还没睡,屈腿靠在沙发前坐着,电视机的反光落在脸上,映得眼睛都是微亮的,可乐罐旁边蓄起了一层掉落的烟灰和糖果包装袋。

    桌上还摊开了几本试卷和试题。

    很难他到底有没有认真看电视,又或者他仅仅只是在边吃零食边发时间。

    苏知云看了一会儿,喃喃自语:“真不可思议。”

    顾泽欢问:“怎么不可思议?”

    窗外电闪雷鸣,大雨倾盆,狂风吹得筒子楼外的栏杆都嘎吱嘎吱响,苏知云沉默了一会儿:“就像这样和你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你也不做出讨厌的样子……”

    顾泽欢不话,眼睫垂下来,细细密密。

    “那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反应?”

    苏知云刚刚醒来,脑子还有些混混沌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自己才睡了四个时。

    现在是凌三点。

    他卷着被子坐到了顾泽欢身边,拿起桌上另一瓶还没有喝完的可乐,灌了一口,用反应迟钝的脑子思考顾泽欢刚刚的问题。

    碳酸饮料的气泡才是灵魂,很明显手里这罐碳酸饮料已经失去了灵魂。

    “我不知道,你平常看起来更加锋芒毕露,把所有人的喜欢都当作理所当然,一点也不在意其他人在想什么。”

    好半天,苏知云自言自语。

    “你不睡吗?”

    “有人在我身边我会睡不着。”

    顾泽欢讲。

    为什么有人在身边会睡不着?

    电视声音很细微,混合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变成了一场安眠曲,顾泽欢也不话,一切都寂静的。

    困倦使人生起遮天蔽日的疲累。

    苏知云迟钝地来不及思考,眼睛眨动的频率越来越低,渐渐合上。

    窗外雨势不减,苏知云缓缓歪倒靠在顾泽欢的身上,毯子从手中滑落下来一截。

    电视的微光映在顾泽欢的脸上,他静静地喝了一口可乐,牵住毯子,往上盖住苏知云的肩膀。

    ……

    第二天再起床已经是早上九点多了,外头的天色还是阴沉沉的,房间里泄不进一点天光,灰蒙蒙一片。

    苏知云睡眼惺忪地在镜子前扎好头发。

    洗漱台上放着两个款式一模一样的蓝色牙刷和水杯,为了区分在上面用标签贴了名字。

    他刷好牙,洗过脸,才推开门走出去,看见顾泽欢靠在外头的栏杆上,头发叫风吹乱了,宽大的衬衫都灌得鼓鼓囊囊,微微屈起的指间攥着一颗糖,流光溢彩。

    十七岁的顾泽欢,恰如饰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李子,天下无敌。

    他听见房里的声响,微微偏过头来,抬手一掷。

    闪闪发亮的水晶精准地落在手心里,苏知云才发现那是一颗糖。

    一颗橘子糖,跟自己当初买来折千纸鹤的糖一模一样。

    顾泽欢讲:“醒了就走吧。”

    苏知云问:“去哪?”

    顾泽欢从门后取了伞,关了灯。

    “去吃早饭。”

    早餐是馄饨,顾泽欢显然很了解旧城区这一片,轻车熟路地带着苏知云找到了一家开在角落里的面馆。

    面馆门庭若市,来往客人络绎不绝,从巨大铁桶里往上冒着腾腾热气,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面食独有的香气。

    老板娘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生得十分有福气,慈眉善目,珠圆玉润,见了顾泽欢就笑吟吟地招了招手:“来来来,欢仔,今天有你喜欢的虾仁馄饨,刚好还没卖完呢。今天带朋友来了?”

    顾泽欢“嗯”了一声。

    不足十平方米的店里只迁了盏瓦数很低的灯,映得店里也是昏昏沉沉的,桌子与凳子上都在长年累月的油水浸泡之中积了层厚厚的、晶亮的膜。

    两个人来的时候运气好,刚好碰见了一桌吃完起身的客人,老板连忙招呼着二人坐下,顺手拿抹布擦过桌子之后,递过来一张油腻腻的菜单。

    苏知云犹豫了一会儿,跟着顾泽欢点了份大碗的馄饨。

    雨已经停了,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还湿淋淋地聚了许多水洼,镜子似的映出一片灰的天。

    门外没找到位置的农民工捧着陶瓷碗蹲在门框上吃,吃得一身大汗淋漓,汗流浃背。

    “觉得很奇怪?”

    顾泽欢问。

    苏知云匆匆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没有。”

    “少爷。”

    顾泽欢讲。

    苏知云抿紧了唇。

    馄饨很快就上来了,皮薄馅大,汤汁滚烫,鲜得能叫人把舌头也一起吃下去,苏知云怕烫又怕热,慢吞吞吃了大半碗之后额上出了一层热津津的汗。

    顾泽欢早就吃完了,坐在一旁抽烟,细细长长的手指,橙色衣服很明亮,他长相却生得冷,低头的时候烟雾就往上飘,一缕一缕的。

    苏知云吃得指尖都热了,站起身来准备付钱。

    老板在一旁摆了摆手:“欢仔付过了。”

    苏知云一愣。

    出店的时候刚好下了雨,顾泽欢手机铃声忽然响了,于是顺手将伞递给了苏知云,接了电话。

    顾泽欢抬头看了眼馄饨店的牌子,对着电话那头复述了一遍。

    “我在老九馄饨这,嗯,知道了,你过来吧。 ”

    见顾泽欢挂了电话,苏知云才开口:“怎么了?”

    顾泽欢刚将手机收进口袋里:“我妈找我,要我今天下午跟她出去一趟。”

    苏知云沉默了,低头不语,骤然掌心一重,发觉多了串单薄的钥匙串。

    顾泽欢递给他钥匙的神情跟先前递糖果时没有区别。

    “钥匙先给你,我可能要晚点回来。”

    苏知云在蒙蒙细雨之中看见了顾泽欢的母亲,紧身黑裙,高跟鞋,胸口别了朵白色素花。

    这是一位即便看上去有些憔悴也依旧风韵犹存的妇人,甚至可以得上是很漂亮,只是相较于热烈明艳的李妍娇,她更加孱弱,像一株需要攀附他人才能生长的菟丝花。

    顾泽欢接过了母亲握在手里的伞,不紧不慢地跟着离开了。

    苏知云在店门口站了半晌,手里的钥匙沉甸甸的。

    顾泽欢的身影越来越,直至彻底消失在雨雾里。

    馄饨店的老板娘好心地提醒站在屋檐下沉默不语的少年:“帅哥,雨越下越大了,你不回家吗?还是在店里坐一会儿避避雨?”

    冰冷的一片铁,叫顾泽欢体温暖得微热,苏知云攥紧了钥匙,眉眼松懈了几分:“不,我待会就回家了。”

    半路的时候下起了大雨,苏知云浑身被浇得湿哒哒的,他上了楼,将伞放在了门边,拿钥匙推门进去。

    屋子里亮起一盏昏幽的灯,湿漉漉的苏知云坐在了沙发上。

    桌上还摊着顾泽欢昨晚抽剩下来的烟头和吃完的糖果包装纸,空了的可乐罐也四处散落着。

    掌心里的钥匙叫雨水濡湿得发亮,苏知云不知不觉就看出了神。

    这是苏知云第一次拿到钥匙。

    不是自己要的,而是别人给的。

    时候苏知云曾经很想要有一把钥匙。

    他觉得哪里的都可以,谁的都可以。

    “我想有一把家里的钥匙。”

    他对李妍娇这么。

    李妍娇觉得他是心血来潮:“你要钥匙做什么,家里又不是没有人给你开门。万一弄丢了多麻烦。”

    卷毛泰迪摇头晃脑地擦着苏知云的脚踝过去,绕着女主人的腿撒娇发嗲。

    李妍娇一把揽起那只泰迪,原本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流露出几分笑意:“乐乐怎么啦?是不是想吃饭了?”

    泰迪通人性似的“嗷呜嗷呜”叫了两声,李妍娇愈发眉开眼笑。

    “妈妈这就给咱们乐乐做饭去,乐乐是不是饿了呀。”

    李妍娇的脚步声越走越远。

    后来苏知云买了很多锁,将房门锁起来,抽屉锁起来,放日记的匣子锁起来,这样他就能很多钥匙。

    口袋里手机传来一阵震动。

    苏知云从回忆之中抽离出来,划开接听了:“喂。”

    “抱歉,我昨天晚上和几个朋友出去玩喝醉了,没有看见你的电话。”

    崔铭刚从宿醉里醒来,一开手机就看见了昨天晚上苏知云十点多钟给自己的几通未接电话,颇为懊恼。

    苏知云轻易不给自己电话。

    崔铭犹豫了会儿,踌躇着开口:“是不是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情了?”

    苏知云躺在沙发上,吊灯一晃一晃的,扑棱蛾子也飞来飞去,梅雨季潮湿,将所有一切拢在热腾腾的水汽里。

    昨天晚上从家里离开之后,苏知云在马路上驻足了很久,他开通讯录,联系人里只有几个孤零零的人名。

    犹豫了半晌,苏知云拨通了崔铭的电话。

    “嘟嘟——”

    “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扑棱蛾子撞到了吊灯上,“啪嗒”一声,骤然掉了下来。

    错过时间的话语,错过时间的相遇,就像是超市里卖的面包,过了最佳食用期就失去了再次解释开口的心情。

    “没什么事,就是想问一下你有没有什么好看的电影可以发时间。”

    崔铭松了一口气:“你想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苏知云想了一会儿,然后讲:“随便,我想看刺激一点的,惊险一点的。”

    崔铭给他推荐了好几部八九十年代的香港恐怖电影,苏知云从顾泽欢那些厚厚的碟片里找出它们,用一下午的时间泡在那些诡谲绮丽的故事里。

    七点,八点,九点,顾泽欢没有回来。

    十点,十一点,十二点——铁门被叩响了。

    苏知云开了门,看见顾泽欢站在自己面前,他就像是过了午夜就失去了魔法的灰姑娘一样狼狈不堪,破破烂烂的衣服,遍体鳞伤,与白天的意气风发毫不相干,额角的纱布还在往外渗血。

    “我回来了。”

    他对苏知云这么。

    作者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