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A+A-

    连漪有些火大,但这个火大不是针对沈思晏的。

    实在是关逸然太能自来熟了,刚见面还不到五分钟就把人手上的表薅走了,先不管东西值多少钱,就那真不客气的行为就挺遭嫌的。

    她不高兴的情绪收敛得很好,下了扶梯,她客气地问沈思晏:“你的那块表原价多少?我转给你。”

    和连漪心里真实的恼火不同,她话一完,沈思晏心里就浮现起一句她真好。

    怕弟弟尴尬,等他走了才问起价格,主动要求承担损失,这样的姐姐哪儿找。

    他甚至都有些羡慕关逸然了。

    沈思晏摇头:“那块手表并不值多少钱,是A货……”

    到后三个字,他抿住了唇,表情有些犹豫。

    因为他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连漪拿出了手机开搜索软件,反问他:“那块表是什么品牌的?”

    她肯定是要在网上搜价格了,沈思晏斟酌了一会,报了一个他认为极其低的价格,“五百。”

    连漪凝望着他,像在掂量他得这个价格是否真实。

    沈思晏移开了目光,为了肯定自己的回答,他颔首,又重复了一遍:“真的只要五百。”

    他的神色无懈可击,不似作伪,连漪相信了他的法,她开微信,问沈思晏:“微信转账可以吗?”

    连漪认真的眼神让沈思晏想要拒绝的话无从出口。

    “好。”沈思晏只能这样回答。

    他感到无力,她的拒绝决不是出于客气的推拉,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像一座堡垒,看起来沉默包容,实则无从接近,她将彼我分得清清楚楚,本身就是出于一种自我防卫的疏离。

    身后的人潮向着安检口涌动,沈思晏和连漪像在潮水中的两座的浮标,时而靠得很近,时而又为人潮分离。

    连漪不想亏欠人情,有些事情可以装傻,一旦涉及到底线,她是必然要较真的。

    再好的关系谈“钱”也伤感情,别人愿意给那是别人大方,你坦荡荡就收了,那就是“贪”。

    “大方”是人的善行,“贪婪”是人的恶行,高下立见。

    人的关系不平等了,那也就变味了,所以每一笔账最好都要在当下算清楚。

    不过每个人的价值观都是不同的。

    “钱”对沈思晏而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从到大,他潜移默化受到的教育是“健康、天赋与爱,每一样都比金钱昂贵。”

    他从来不过问父母家里有多少资产,就像父母从来不问他需不需要钱。

    他没有为钱发过愁,也不理解为什么很多人钱是“王八蛋”(忘八端)。

    有人喜欢炫耀豪车名表奢侈品获得心理满足感,沈思晏无法共情,因为他们炫耀的每一样都是他俯拾皆是的。

    没有人会炫耀自己家里有十把勺子。

    他的委屈也在这里,她连几百块钱都要和他算得一清二楚,对他而言是一种击。

    能用钱衡量的礼物都是廉价的,可她连廉价的礼物都不愿意收。

    她大概是真的不记得他了。

    这样的认识让沈思晏心里堵得发慌。

    很快他又自我安慰,或许是他那一块表真的太过廉价,廉价到她都不屑于收下。

    在发出噪音轰鸣的地铁车厢内,沈思晏一只手臂垂在列车门口,细密的风从门缝中吹到了他的手上,他垂下视线,目光落在倚在角落的连漪身上,她与门角形成了一个稳定的三角形,宁可低头看手机,也没有想要开口和他交流的意思。

    陌生人都是如此。

    同路一段,走出地铁口之后便分道扬镳。

    他原以为,他和她应当是熟人。

    在地铁口告别,朝着两个方向离开。沈思晏依旧驻足看她的背影。

    繁忙的都市生活令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她走了很远也没有回过一次头,所以也不曾看到沈思晏停在地铁口一动不动的身影。

    于她,这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下班夜。

    ——

    连漪对关逸然原本没有任何要求,这七天他无功无过地待完,各自相安无事就是最好的。

    可关逸然太知道怎么给她添堵了。

    连漪一向是公私分明的,可这一上午下来,全公司都知道关逸然是她弟弟了。

    关逸然在公司里也依旧左一句“姐”又一句“姐”,叫得她血压高升,连漪按捺着暴躁,和他:“在公司不要叫姐,叫连老师,行吗?”

    关逸然“噢”了一声,拿起文件道:“姐,助教这个……”

    连漪看着他,关逸然改口道:“连老师,助教这个作业给你看。”

    “放那里。”连漪指一下旁边。

    何思敏忙不过来的时候托关逸然去送下文件,特意跟他清楚,出门左拐第一间办公室教务部,结果过了十分钟财务办的助理拎着文件不知所然地来办公室找连漪:“连老师,这是干什么的?”

    连漪把助教叫过来,助教又懵逼地找关逸然,原来是他又送错地方了。

    这是事,连漪也就算了。

    中午前连漪让关逸然去一份文件,到了中午午休的时候还没出来,晚上要上直播课,连漪本就忙得脚不点地,中午都是定的外卖,下楼去拿外卖的几分钟,刚进电梯就收到了关逸然的电话,他急冲冲道:“姐,这个印机怎么不出字啊?”

    等他研究完,母猪都能爬树了,连漪深吸了口气,缓缓地道:“看到那个开关键了吗?”

    “看到了。”

    连漪:“摁一下。”

    关逸然懵懵懂懂,“好,摁了。”

    “好,放那,别动了,等我回来我来。”

    印机关机了,关逸然品出了点别的意思了,声道:“姐,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连漪没回答他这个问题,只:“你去吃饭吧。”

    连漪拿了外卖上楼,同一趟电梯的还有几个嘀嘀咕咕话的女生,连漪看着楼层数,脸上没什么表情。

    本来没有在意旁边的人在什么,直到突然听见“沈思晏”三个字,她侧了下头。

    “沈思晏是技术部最帅的实习生了吧?”

    “你不觉得他太高冷了吗?”

    “燕湖大学的高材生,长得又帅,不高冷一点追他的人早就从黄土店排到八达岭吧,不过我们这种姐姐还是别想了。”

    “怎么不能想,我们姐姐多有魅力啊。”

    那群女生笑了起来。

    那人道:“男人都一个样,十八岁喜欢十八的,四十八岁还是喜欢十八的,我们这种都奔三十了的还是想点现实一点的,毕竟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能找个条件差不多的就可以了,不是十八岁能做梦的年纪了,找个能还房贷的不是靠得住一些吗?”

    “你们这种有房贷的才有压力,我们这种没买房的可没这种压力。”

    “现在没压力以后总要有压力的,找个比你的,不定以后还要给他还房贷呢,还是现实一点,有房有车有存款的,能过日子咱就不挑了。”

    大概是电梯里没有男性,几个女生聊得有些肆无忌惮,十五楼到了,电梯门开,连漪出了电梯,那几个女生还在热烈地聊着。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是当女性到了三十岁,仿佛社会上所有声音都在,该结婚了吧,找个差不多的人嫁了吧,别挑了,不是十八岁了。

    让人难过的是很大一部分女性自己也是这样想的。

    要知道在国外很多女性到了三十岁才开始绽放生命之花,而在国内,女性到了三十岁仿佛就是尘埃了,生命的一切价值都应该回到家庭,回到生儿育女中去。

    凭什么呢?凭什么女性就一定要牺牲自己前二十年的努力回归到家庭中去?凭什么男性三十岁不结婚是黄金单身汉,女性三十岁不结婚就是大龄剩女呢?

    连漪心,我才不这样,我想谈恋爱就谈恋爱,不想结婚就不结婚,谁也别想道德绑架我。

    连漪拎着外卖走进休息室,蓦地,她顿住了脚步,有那么一秒钟,她怀疑自己走错楼层了,否则沈思晏怎么会在这?

    “姐!”关逸然面对着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她,高高扬起手朝她示意。

    连漪有些忪怔地走进去。

    “沈哥带了吃的来,姐,你看。”关逸然把袋子开,露出里面包装完好的甜品。

    “思晏,你怎么来了?”连漪看着沈思晏。

    沈思晏起身,笑着对连漪:“甜品买多了,只好来找老师分担了。”

    连漪看了一眼甜品,失笑,“这么多,我也吃不完的呀。”

    沈思晏眼睛一弯,有些狡黠地道:“那我不管,给了你就是你的了。”

    连漪看了看满满一袋子的餐点,问沈思晏,“不介意其他人一起吃吧?”

    “当然可以。”沈思晏。

    连漪便招来休息室里的同事,笑着:“大家见者有份,都过来吃吧。”

    本来在旁边窃窃私语的同事一下都围过来了,拿了吃的还不忘嘴甜一句:“谢谢美女!”

    “不敢居功,”连漪指指沈思晏:“是他请大家吃的。”

    有心直口快的同事走过来,挤眉弄眼地揶揄:“连老师,换对象了啊?”

    连漪推了她一下,“天天想什么呢,普通朋友。”

    那人拿了吃的走了,幽幽地:“哎……我怎么就没这朋友啊。”

    一袋子吃的一下分瓜了大半出去,连漪在沈思晏旁边坐下,不好意思道:“下次别送了,我们公司这群人最不客气了,还七嘴八舌的。”

    “他们误会了吗?”沈思晏眉头拧了起来,有几分委屈地道:“我和大家解释一下吧。”

    连漪见沈思晏真要起身,哭笑不得拉住他道:“都是开玩笑的,别较真。”

    沈思晏垂下眉眼,“连漪老师不是有男朋友了吗?我怕大家误会。”

    连漪抿下了唇。

    关逸然疑惑地插话道:“我姐早分手了,哪来的什么男朋友?”

    连漪松开了抓沈思晏的手,拿起个蛋挞扔给关逸然,轻声斥道:“吃你的。”

    眼镜下,沈思晏的眼神先是迷茫,接着慢慢睁大,还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真的,去年就分了。”怕他不信,关逸然还又加了一句。

    她这个便宜弟弟多少有点缺心眼。

    连漪问他:“资料好了吗?”

    “姐,你不是你自己……”他话到一半,意识到自己太多了,他“噢”一声,低头闭麦了。

    连漪开外卖盒子,用纸巾垫着盖子。

    沈思晏指了指她的菜道:“这是什么菜啊?”

    “梅菜扣肉,吃过吗?”连漪问。

    沈思晏摇摇头。

    连漪将筷子递给他,道:“尝尝吗?”

    “可以吗?”沈思晏有些受宠若惊,“筷子我用了,你用什么?”

    “有其他筷子。”连漪。

    沈思晏接过筷子,俯身尝了一口,眉头拧了起来。

    “怎么了?”连漪问。

    沈思晏沉默了一下,还是诚实地:“有点咸。”

    “啊?”连漪皱眉。

    沈思晏把筷子递还给她道:“真的,是不是有点齁了。”

    “不会吧?这家我经常点啊。”连漪拿过筷子,尝了一口。

    坐在对面的关逸然猛烈咳嗽起来,险些把饭喷出来,连漪和沈思晏同时看向他。

    关逸然端起饭碗,缩着脖子,挡住半个脑袋,憋红了脸,“姐,沈哥,你们继续,我吃完了我先资料去了。”

    关逸然夹着尾巴窜走了。

    连漪看了沈思晏一眼,拧眉问:“他怎么了?”

    沈思晏干咳一声,指了指筷子,“筷子我用过了。”

    连漪愣了一下,想起了自己刚刚是顺手从沈思晏手上接过来的,她无语片刻,“我再去拿一双筷子。”

    心照不宣的,两人都没有再提这件事。

    连漪吃完了饭,拿起一个蛋挞掀开。

    沈思晏伏在桌上,侧着头看她。

    他的双眼皮并不明显,眼尾微微下垂,显得瞳孔很圆,就这么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连漪拿起蛋挞的手在他的视线里都不好意思地放下了,她想了想,沈思晏总不会无缘无故跑下来特地送吃的,总应该是有事的,她便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找我?”

    沈思晏的眼睛眨了两下,对上连漪探究的眼神,顾及到周边都是她的同事,他声问:“连漪老师,今天一起下班吗?”

    连漪:“我今天有晚班,要到八点半才下班。”

    他干净的眼睛弯了起来,高兴道:“我下班也会晚一点,时间近的话一起走可以吗?”

    连漪忽然抬眉,连名带姓地叫他,“沈思晏。”

    沈思晏心跳顿时停了一湃,脖颈往后一缩,脸上的笑差点吓没了。

    连漪捏着蛋挞,不明所以,“你躲什么,我是蛋挞还不错。”

    “啊,”沈思晏直起身子搓了搓脸,自己都觉得很好笑,“以前就怕你连名带姓的叫我,条件反射了。”

    连漪差点被噎到,“我以前有那么凶吗?没有吧?”

    那个时候的事,连漪都快忘干净了。

    沈思晏摇摇头,那时候的惴惴不安,如今回忆起来都成了乐事,“没有凶,只是每次连名带姓地叫我名字都会开始一顿数落。”

    “我数落你什么了?”连漪都懵了。

    沈思晏掰着手指给她一一数来,“偏科,学习态度不端正,审题粗心不仔细……”

    一时间仿佛有好几种声音起话来,连漪想起或许是有那样一些事。

    ‘沈思晏,你偏科怎么这么严重?’

    ‘沈思晏,你不是学不会,你就是学习态度不端正!’

    ‘沈思晏,怎么这种题都错了,你是不是粗心了?’

    ……

    她好笑地道:“至少现在结果不错,不是吗?”

    沈思晏和她对视着,忍不住观察她的眼睛,连漪的瞳孔不是全黑色的,带着一点浅褐色,她莞尔时瞳孔里的光也跟着闪动,如水一般温软。

    他很声地问:“我还算没有让你失望吧?”

    “算,”她伸手在他头顶揉了一下,带上了些许不自觉的宠溺:“你超厉害的,沈思晏。”

    沈思晏瞳孔放大,屏住了呼吸,连肩颈骨都耸了起来,像猫一样。

    猫遇见喜欢的人,瞳孔才会不自觉放大。

    作者有话:

    存稿箱日记:

    8.5日,每天等待发存稿的无聊日子里最开心的事就是看评论,呼呼,新评论,开心 (〃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