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初早韭，秋末晚菘。

    秋霜一降，菘，也就是白菜的滋味正鲜美。

    落日的余晖照在星火农场东南边一片广袤的菜地上，棵棵白菜都跟胖人儿似的立在地上，白梆绿叶，甚是喜人。

    苏雪跟其他知青一道，拿割刀收割了一片白菜。扒掉外边的几片烂叶，上了秤，记了数，装进货车里。这些白菜会连同白萝卜、胡萝卜、卷心菜等其他蔬菜一起，连夜送进本地城里，次日清一早出现在各个菜市场。

    苏雪最喜欢这个季节，不似夏天骄阳似火让人热汗淋漓，又不至于像隆冬时节那样冻得手指通红，这个时候的活儿也最轻松，收割各种蔬菜的心情还充满喜悦。

    从她17岁来到这个农场，已经过去三年了，她早已经习惯了干农活。

    尽管如此，心中还是期待着哪天能像好友杜兰英一样，可以提前回城，结束知青生涯。

    可是，现实情况太艰难了。

    两个月前的中秋节，农场里的知青得了假，纷纷坐火车回城去看望父母家人，宿舍独有她一人留下来。

    不是不想家，只是因为今年家中突然遭遇变故，家里被查出来藏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父亲被撤职，家里收入锐减，她的那点儿路费钱也要省下来接济家里。

    秋末初冬天黑得早，货车远去后，队长吩咐一部分人再摘些菜用来明天吃，随后收工回农场营地。

    苏雪归还了农具，再洗净手去食堂吃晚饭。

    营地的大食堂只有一个厨子师傅，其余的工全部由知青轮值帮厨。今天同屋室友林月华也帮厨，她现在在负责分玉米面窝窝头。

    一看到苏雪，林月华就笑道：“雪，今天有你的一封信，等下回宿舍拿给你。”

    见她挑眉含笑的模样，苏雪羞了一羞，肯定是自己的对象肖国梁写过来的！

    *

    晚饭是窝窝头配大白菜，有吃不惯的人直嚷着：“唉，已经吃了三顿玉米面窝窝头了，什么时候能做米饭？”

    有人调侃他：“你要是想吃米饭，自己买了米开灶呀。”

    农场的主任王忠正好也在食堂吃饭，听到后哼了一声：“注意一下纪律。”

    那人乖乖闭上了嘴。

    随后王主任又：“你们来农场是为了锻炼，接受再教育，别天天想着吃香的喝辣的，有窝窝头吃就不错了，红军爬雪山过草地的时候，有这些吃的吗？还不知足，挑三拣四不像样！”

    一顿训话，让食堂里所有人都静默下来，只余下咀嚼的声音。

    苏雪跟同屋的另一人孙宝珍吃完饭，洗了饭盒，回到宿舍。没多久，林月华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来了来了我来了，雪，你一定等不及了吧！”

    苏雪有些不好意思：“我哪有……是谁写来的信？”

    “这你就有些明知故问了！”

    孙宝珍：“肖国梁写来的？”

    “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孙宝珍道：“也有可能是兰英啊！”

    林月华冷哼一声：“她？她在城里过得有滋有味，只怕早都把我们给忘光了。”

    当初她们四人就住在这间宿舍的土炕上，感情自然要亲近一些，只是今年过完年，大家都乖乖回农场继续工作，只有杜兰英是带着病历证明回来的。

    王主任利索地给她办好手续，随后当她们三人都在地里劳作的时候，杜兰英招呼也没有就离开了。

    肖国梁比杜兰英回去得更早，他只在这里干了一年，跟苏雪才确立了恋爱关系，结果家里就安排好了工作，让他回城。

    这两年，苏雪跟肖国梁时常有通信，在过年回家探亲时也有见面，感情一直很稳定。

    苏家与肖家都在一条街道上居住，并且苏家妈妈与肖家妈妈都是纺织厂的工人，所以两家人非常熟悉。

    虽然还没有正式见家长，但是大家都知道他们在谈对象，苏雪觉得自己早晚能回城跟他相聚。

    有门路的知青都在想办法回城，过年时她也去医院做了检查，试图查出点儿毛病，好以此要求回城。但是医生：“你没有病，我也不能给你编个病出来，要不然是我失职……这种错误我可不敢犯。”

    可，明明杜兰英身体比自己还要结实呢！都不知道怎么查出来她有心脏病的。

    ……

    林月华从箱子里取出那封信，高高举起扬了扬：“来啊抓到就给你！”

    “月华别玩了，快给我！”

    孙宝珍被吵得头疼，皱着眉：“别闹了，给她就是了。”

    *

    拿到肖国梁写来的信，苏雪如获至宝，又不舍得立即拆了看。

    由于电能供应不稳定，时常会停电，这晚就没有电，宿舍只点了一盏煤油灯。苏雪缩在炕上的角落里，用手电筒读完了那封信。

    整个人都手脚冰凉，心跳都仿佛停止。

    肖国梁他什么？

    他要分手？

    “现今我在城里，你在农场，你家里又不太平，我把我们的事与家人听，家人均认为我们二人分手是最好的选择。”

    “雪，我对你的感情，你是知晓的，奈何父母之命难违，唯有忍痛放手，才能不至于让家中鸡飞狗跳……”

    苏雪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只觉得呼吸很困难，好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最后一溜儿跳下了炕，穿好鞋，一手拿着手电，一手拿着信纸冲出了宿舍。

    孙宝珍和林月华面面相觑：“雪，去哪儿？”

    苏雪没有回答，一口气冲到了农场营区的外面的一条路上，路两边都是白杨树，叶子正在北风中簌簌掉落，前方漆黑一片，远处除了土地作物，便是一片林子。

    苏雪走着走着，眼泪才夺眶而出。

    她放声地大哭起来，嘴里喃喃：“不会的，不会的……”

    肖国梁怎么会要跟他分手呢？明明上一封信他还“只盼着你能早些回城，我们好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他怎么分就分，他之前还父母并没有反对的！

    哭着哭着，心脏仿佛被什么死死揪住，只觉得痛苦万分，每呼吸一次，接连心脏的血管都仿佛被撕扯，痛得她好像就要死过去……

    最后，苏雪按着心脏，扶着旁边一棵白杨树，慢慢地坐了下来。

    背靠着白杨树，失去了知觉。

    *

    苏沐雪读到这里，实在看不下去了。

    这本以知青为主角的年代文，没有金手指，只是很平淡地讲述那段知青岁月，女主、女配都另有其人，而苏雪纯粹就是一个炮灰……

    最后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唉也是个可怜人哪，照苏沐雪推断，杜兰英的病历应该是苏雪的，被调包了；肖国梁大概是得知了苏家的事情，所以跟她分手，断绝关系，丝毫不讲情分。

    算了，明天再看吧，苏沐雪也有些困。

    *

    “醒醒，雪，醒醒……”有人摇了摇她的身子。

    苏沐雪睁开双眼，寒风凛冽，地上十分冰凉，欸？怎么坐在了这里？

    背后靠着一棵树，面前是两个年轻的女性，都扎着两条辫子，一个穿着军绿色夹袄，一个穿着格子外套。

    不对劲……苏沐雪察觉到了不对劲……

    “雪，你刚才是不是晕倒了？你怎么跑出来了？”绿夹袄问道。

    格子外套则着手电，在看着两张信纸，随后惊叹道：“啊？肖国梁居然要跟你分手？”

    苏沐雪：“……”

    我去！

    我怎么变成苏雪了？

    这是穿进书里了？

    这么悲催的吗？

    ……

    孙宝珍和林月华把她扶了起来，搀扶着了手电回营地。

    苏沐雪呼吸了两口气，她可对这个肖国梁没有半分感情，所以一点儿也不觉得难过，心也不疼了，任凭她们二人一路上都在骂肖国梁，她也无动于衷。

    进了营地，队长见她们着手电搀扶而行，问了声：“你们怎么回事啊？去哪了？”

    林月华道：“没，没去哪，就是去散了散步，雪她不心把脚给崴了。”

    “脚崴了？严重吗？要不要去擦点药？”

    “没事没事，不严重，就是扭了一下。”二人赶紧松开手，让苏沐雪自己走。

    苏沐雪跟没事人似的，心中虽然万般惊讶，脸上又不得不装出平静地跟着她们进了屋。

    量了一下简陋的住宿环境，心底在默默流着宽面条泪，真想念家里啊……虽然不是豪华别墅，但好歹窗明几净，还有暖气。

    林月华以为她还在为了肖国梁伤心，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安慰道：“雪，别难过了，咱们以后再找个更好的。”

    孙宝珍则气愤地：“我看他就是个负心汉！当初追你的时候，还跟我会一直对你好呢，真是让人生气！”

    林月华见苏沐雪一声不吭，又很疑惑地：“天哪，雪不会是伤心过了头，都不知道怎么发泄情绪吧！”

    孙宝珍凑过来：“雪，你要不还是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就好受了。”

    苏沐雪眨了眨眼睛：“……”

    林月华劝道：“应该没事，我奶奶走的时候，我当时也哭不出来，后来才哭出来的。”

    “那，咱们还是洗脚睡觉吧，明天还要早起干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