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鲜花
当天下午裴旖回到公司一切都还是正常的。迎面的同事和善点头,保洁的阿姨给她留了碗银耳汤,前台的姑娘笑眯眯过来叫她:“裴旖姐,来签收!有你的一大——束花哦!”
学传媒出身的郑悠然把这种情况概括为让子弹飞一会儿。一切信息从传播到爆炸都需要一个或长或短的发酵期,不管它是谣言,还是事实。
正当下午昏昏欲睡的时间,开放式办公区藏不住秘密,左右两排都立时精神起来,挤眉弄眼地起哄:“廖,是什么花啊?”
裴旖才脱了外套坐下,又站起来。
廖抿着嘴乐:“没注意,送花的哥哥太帅了,光顾着看人了。”
这回办公区里更是炸开了。
“哎哎哎!旖姐,你家哥哥是休假了吗?”
“快!走!大家排好队跟紧我一起去见识一下!”
“哥哥不会是请假特意飞过来的吧!这样的哥哥到底哪里去找!!”
别组的人也探头望过来。裴旖无奈笑了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跟在廖身后往出走,迎面碰上刚从魏总办公室里抱着电脑出来的新总监。
裴旖淡着脸色,想当做没看见,对方却不肯如她愿,还隔着几步远就笑意盈盈停下来摆出副久别重逢的惊喜面孔,语调熟稔并不失风趣:“阿旖,我们有多少年没见了!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变,还要漂亮到什么时候呀!”
裴旖不得已停住脚步,敷衍应付:“你也一样。”
廖来回看看两人,眼里闪过惊奇:“你们认识啊?那我先过去了,裴旖姐聊完快点来哦!”
楚翘善解人意一笑:“你们还有事?那你赶紧去,咱们俩也不着急,这旧哪天再叙都成,反正以后见面的时间多得是,对吧阿旖?”
从办公区到前台有一段长长的走廊,裴旖站在转角处略微整了整脸色,才走出来。
送花的哥哥已经等了半天,正低头跟一支插得不太对称的尤加利较着劲。裴旖本来脚步就轻,落在地毯上更是毫无声息,她走近对方,想探头看清楚他动作,还没等脚下站稳,面前男人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突然伸出手准确钳住了她的下巴,含着笑转回身,另一只手臂带着那束花抱住了她,低头凑过来:“干嘛,偷袭?”
廖从远处的前台偷偷抻长了脖子,正看到关键时刻,男人拿起花熟练挡住了自己的动作。她恨得直锤自己的腿,燃起来的少女心无处安放。
一个淡淡烟草味的吻毫无防备落在唇上,温暖干燥的大手从下颌抚到耳廓,短促而暧昧地蹭了下。裴旖脸腾地红了,压低声音急得推他:“有人……有监控!”
在公共场所做这种动作,某些人显然已经是惯犯,但还是对于她每次都慌乱的反应乐此不疲。
沈晏凛把花放下来塞到她怀里,抚着她的头发低声逗她:“你男朋友观察过了,这个角度没有,不会给你留案底的,放心吧。”
裴旖拿他没办法,低头看向怀里白色的花束。他的审美一向在线,又深知她的喜好,送过的东西大大,每件都称她心意。他们刚在一起时她还会礼貌性地反馈几句,后来她夸得厌了也懒得再跟他客气,每次收下时表情都淡淡的看不出喜欢与否。沈晏凛也不在意,因为每次见她时她穿的用的有一半都是他送的,这比一百句夸奖都让他满足。当他看到她穿着他买的睡衣裹着他买的毯子捧着他买的杯子喝着他买的养生茶……他那种在养女朋友的实感非常强烈。
但也是因为大部分时间里沈晏凛都是在「云养」,所以每次跟裴旖见面的时候,都成了他连本带利讨回去的大型追债现场。
裴旖确实扛不住他两天。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理。
当初他们确定关系后的第二天沈晏凛就飞回了江城,那段时间赶上件重案,再见面就拖到了圣诞。可能是因为他们俩不像别的情侣,没有那么多见面的机会可以循序渐进地试探与升温,也可能是因为他已经追求了她三年,他没有耐心再继续克制着自己等待她逐步深入了解他然后习惯他。当沈晏凛骨子里强势和热烈的部分毫无过渡真正坦诚呈现在裴旖面前时,她有过短暂的退缩念头,从圣诞节那晚在桥上那个激烈、压迫并绵长的吻开始。
她很抵触在公共场合亲热这种事,那天却怎么也推不开他。他把她抵在桥上,一只手揽着她的背,一只手紧紧扣住她的头,俯身将自己的重量压下来,唇齿间的力道与上一次的心温柔全然不同,汹涌得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湮没。
裴旖被迫抬起头承受着他的力道,身后的护栏坚硬冰冷,后腰以上悬空般的失重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虽然隔了不知究竟多久直到他终于停下来后,她促着呼吸回头看到他的手臂稳稳横在她身后的栏杆上。
回去的路上裴旖脸色不佳,许久没有话。她一时无法接受一个原本谦和绅士所有事情都会礼貌征询她意见的男人这么突然的改变,这让她有种野兽潜心低伏许久得到猎物后终于暴露本性的不适感。
而驾驶位上的人专心驾着车,对于她的不快心知肚明,但不去点破,也不后悔。他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他也早就想让她知道他是这样的人。
如果每个人的人生可以以图表的形式来呈现,那沈晏凛的那张一定是优异模板。他的人生规划清晰并条理,由许多个大大阶段性的目标组成。裴旖是他二十五岁那年新增的一项目标,标志是一级重要和难度的红色,他为此坚持不懈付出了三年,终于,目标达成。他现在要继续升级这个目标,那就是稳定与巩固这段关系,必要时可以采用法律手段进行延长保护。
所以首先,在这个目标之下,分解开排在首位的执行事项是,他们要互相了解与接受真实的对方。
上一个目标他用了三年,实在太慢了。他已经没有耐心,以及更重要的是,他非常渴望撕开那道与她止于追求关系和浅层暧昧的边界。
倘若一个人在结果未知的情况下无条件坚定投入付出了很久,那到收获之时他必然会索求大量的回报来填补前期内心的空洞。这不是对与错,应该不应该,合理不合理,而是人类共通的本性。
映射到沈晏凛身上,并不是一个吻或是一场欢爱的意思,而是他要裴旖迅速接受他,他要她回应他的感情。
裴旖闷闷无言直到上楼回到公寓。她把他的被子拿出来扔到沙发上,转身要走时被他拦腰拖住,拽着跌坐进他怀里。
「第二次见面就要冷战?」他抱紧吻她耳后,声音里带着笑,看不见她的脸色更加难看。
她觉得这是很严重的事,他却只当她是害羞不快而耍性子,她一时烦躁到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他清楚。
倒是身后的人悠悠一语切进正题:「是不是特别怀念追求你时的那个沈晏凛?」
裴旖默了片刻,如实回答:「是。」
「因为他很礼貌,很克制,很绅士,牵你的手会经过你的允许,不心碰到你的腿都要跟你道歉……总之他绝对不会做出来不顾你的抗拒把你压在桥上狠吻一通这种事,对吗?」
裴旖蹙眉,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看来我之前给你留下的印象不错。」
沈晏凛抱紧她的腰,后来裴旖回头再看这段时明显是他战略性提前遏止她愤怒暴走。他吻着她浅象牙色的白皙后颈,接着淡淡出声:「但是别怀念了。回不去了。」
裴旖:???
她觉得他在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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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的人果然挣着他的手臂要站起来,幸而他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将手臂收得更紧,含笑看着她恼火又无可奈何。
最终她折腾累了,放弃挣扎,沈晏凛近距离盯着那张不声不响软乎乎恼着的侧脸,心里也柔软得一塌糊涂。
他在她脸颊上亲了亲,她狠狠扭到另一边,无声抗议。沈晏凛失笑,叫她:「旖旖。」
她不回应,他就一遍一遍吻着她脖子,称呼也换了一个又一个,像是在好耐心地逐一体验与筛选。
「宝宝。」
「媳妇。」
「亲爱的。」
「乖乖。」
「老婆。」
「宝贝儿。」
裴旖听着更心烦,抿着唇不话。她不是姑娘,她知道冷战没有意义,情侣之间有问题能沟通就沟通,沟通不了就是该结束。半晌之后,她冷静下来开口:「你什么意思?」
身后的人闲闲道:「我觉得今晚一切都很好,你为什么不高兴?」
突然就又不在一个频道上了。裴旖吸了口气,保持镇定:「我觉得不好。我觉得你变化很多,之前彬彬有礼的样子全都是伪装的。」
沈晏凛低笑着叹息一声:「唉,旖旖……我们认识三年多了,你对我的了解,不会还只停留在那个表层上吧?」
裴旖板着脸色怔了瞬,长久没有回答。
这一次不是她不想回应。她忽然也陷进他的问题里,他本性里的那些固执和强势,是今天才露出来冰山一角吗?
答案显然不是。
这三年时间里其实有很多线索可循。比如他当初不顾她的拒绝,坚持三年两地往返;比如他很少过问她的意见,擅自详尽安排他们每一次的约会;比如他从来不管她的推拒,擅自给她的生活添置很多她都没有想到过的东西。
他做的那些事,可以是坚定,也可以称为偏执。站在她的立场,可以夸他体贴,也可以怨他强势。
那她到底是什么立场呢?
裴旖从来没有细想过这个问题,这让她突然感到茫然。
沈晏凛把人从他腿上扳着转过身来,望着她的侧脸认真开口:「之前我跟你是追求者和被追求者,我极力想向你展示我好的一面。现在我们是恋人,我想向你展示我的所有。」
「我确实是一个很强势的人,我喜欢掌控的感觉。但我想要掌控的是这段关系,不是你。」
裴旖抬眸看他。
他继续淡声道:「我希望在我的控制下,我们的关系会更加深入、稳固、愉悦,你跟我都可以放松享受这段关系,不管最终结果如何。」
裴旖沉默。她不能理解他的界定标准,片刻之后,反问:「今天晚上你的行为,难道不是在掌控我?」
沈晏凛毫无停顿,面不改色:「如果你是这么定义的话,那以后还会有很多。」
裴旖听得拧眉,他却作死一样继续悠悠加上一句:「而且我也不算改变。」
「……」
裴旖跟他无法沟通,沉着脸去掰他的手。这回他倒是松开了,可还不等她离开他的腿,他又迅速按住她的腰,欺身把她压到了沙发上。
裴旖真的恼了,头一次没忍住在他面前提高音量:「沈晏凛!你有完没完!我不要——」
沈晏凛扣住她挣扎乱抓的手,再次吻了下来。
她的恼怒在一定程度上成全了他,他毫不费力探进她的唇里,强迫她回应自己。她的唇齿间有种他形容不出的幽甜味道,很淡,像水果,又像是花香,跟她身上的气息很像,那是他从认识她以来对于她的知觉印迹,也是在他的神经系统里等同于喜欢的感觉符号。
他贪婪加深了这个吻。他是真的狂热地喜欢她,喜欢她外在与内在的一切,喜欢到想将她从里到外占有标记,喜欢到想把自己的所有双手奉上。
他真想永远也不要停下这个吻。她的味道充斥在他的鼻息之间,诱人上瘾般抵住不停缱绻,直到她呼吸里隐约带上哭调,长发凌乱散开,嘴唇潋滟泛红,漆黑眼里闪着细细水雾,惹人想要心疼怜爱,惹人想要变本加厉。
最终,他抱着她坐起来,轻轻抚着她的背,压下身体里燥起的沸腾,再开口时的声音满是轻柔——虽然出口的话一点也不轻柔:
「旖旖,我喜欢你,我想在身体上跟你亲密。在不违反法律和道德的前提下,我就是很想强迫你。」
裴旖靠在他肩上,疲倦阖着眼睛。她已经彻底放弃跟他沟通,她现在只想先静下来先理清自己的情绪,再决定这段关系还要不要继续。
「我喜欢看你反抗不了我的样子,喜欢你被我欺负得要哭不哭那副模样,喜欢看你被我强迫着承受我给你的所有……」沈晏凛靠在沙发上,声音低沉恍惚,手臂缓缓收紧,「这有我的个性使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这样会让我觉得是我在压制你,会让我觉得在我们的关系里,我也有一点主动权。」
裴旖理解不了他的神逻辑,再次烦躁开始挣扎,被他按着头无声桎梏拥紧。
「我也只能这么压制你。我们之间在感情上,是你在压制我。」
他下颌抵在她头顶,低笑了声,清沉嗓音里挟着几分难以察觉的落寞和卑微。
「旖旖,我很喜欢你。可是你不喜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