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虹常常觉得自己搞不透时间。

    三个月前她才经历了好友去世, 被网暴的大事，可现在想来，却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仿佛那些事已经离她现在的生命很远很远了。

    然而, 当她早去拍戏, 和导演聊到最后几场重头戏的时候，才发现距离绿岛杀青不过十余天, 而全戏杀青也不过月余了。

    绿岛戏份结束之前，绿岛进入了台风期, 这天下了雨，如虹下午一点多就提早收工了。

    她回到民宿的时候, 看到车棚里停了辆银色的电动三轮，进屋上楼梯的时候，陈鱼忽然喊了一声：“如虹姐！”

    她扭脸，问：“怎么了？”

    陈鱼跑过来，挽起如虹的胳膊，笑：“姐姐你来的正好, 王姨前两天捡了只流浪狗, 是一条母的，刚刚抱窝, 你要不要去看看？”

    如虹还没话，走在如虹前边的唐棠眼睛亮了：“刚生下的狗崽吗？”

    陈鱼用力点头：“是啊！超级萌！”

    唐棠一脸神往，问如虹：“去看看吧如虹，我还没见过刚出生的狗呢。”

    如虹想了想, ：“去看看吧。”

    到了后院才看到胖子和周烈都在。

    下着很大的雨, 他们两个人却不伞, 一人扯着一大块透明薄膜的一边, 把狗窝的棚子盖上，又拿了块长苔藓的石块把薄膜一压。

    唐棠问：“周烈今天没去剧组上班吗？”

    陈鱼：“王姨身体不大舒服，烈哥留下来照顾她。”

    如虹问：“王姨没事吧？”

    陈鱼：“就是感冒了，刚吃了药睡下。”

    三个人一块走到狗窝旁。

    把伞微微往前一倾，蹲在地上的人察觉到不淋了，仰头一看，愣住了。

    他满脸的水，又湿又硬的头发令如虹想起松树的叶子，下雨的时候松树叶上滴答的水，和他头发上落下的雨滴，形状一模一样。

    如虹往右侧了一点，弯腰，头发垂下来，一吹就黏在他的脸上。

    她看了眼狗窝，问：“能看一眼狗吗，狗妈妈不会咬人吗？”

    周烈看着她，：“现在狗太了，下着雨，不能拿出来，可以远远看一眼。”

    他着话，掀开了纱帘。

    如虹凑近一看，有一条黑白相间的大狗，窝在干草垛里。

    “怎么只看到母狗？”唐棠问。

    周烈伸手到狗窝里，摸了摸母狗的头，母狗的胸腔里发出一阵阵“呜呜”的咽声。他把它挪了一点，只那么一点点，就能看到狗崽崽。

    一共有三只，和婴儿的脚丫一般大，正闭着眼睡觉。

    “好可爱。”

    唐棠惊呼，“我都想抱一只回去了！”

    如虹目不转睛盯着狗狗，笑了：“的确很可爱。”

    陈鱼笑：“还没取名字呢。”又，“那条白色的我预定了，姐姐帮我取个名字吧？”

    如虹一怔，：“我不会。”

    “黑黑，豆豆，球球，无非就是这种名。随便起一个嘛。”陈鱼坚持。

    如虹想了想，指着那只白色的：“这个叫白吧。”

    唐棠已经受不了了，问周烈：“那我也要一个，行吗？”

    周烈没看她，只：“随便。”

    唐棠忙指：“我要那只花的，身上黑色多的那条，太蠢了，好可爱。”又，“如虹，也帮忙取个名？”

    如虹哼道：“一个名字一千块。”

    唐棠噤声。

    如虹狡黠一笑：“他那么丑，叫丑好了。”

    唐棠无语：“能不能对我的狗子好点？”

    “丑这么出名你都嫌弃？”

    “什么！”唐棠简直要昏厥，她一急，就要找个人来评评理，恰好左手边就是周烈，于是问他，“你觉得丑这名字好？”

    周烈一怔，看了眼如虹，又飞快移开目光：“我觉得挺好。”

    唐棠：“……”

    如虹一顿，心里莫名失了趣味，：“那叫花花吧，正巧它是条花狗。”

    唐棠把这话喃喃念了两遍，兴奋了：“土萌土萌的！”

    陈鱼又：“那最后一个要不你也取了吧。”

    如虹看了眼周烈，他一幅“我没意见的样子”。

    她想了想：“要不就叫——”

    “如虹。”

    一道很沉的声音传过来。

    不用转头，也知道来的人是谁。

    如虹表情一僵，站起来，扭脸看了眼季惟东。

    他的助理给他着伞，他助理半个身子都淋在外面，他则从容的站在伞下。

    他喊：“给你买了莲雾，过来吃。”

    如虹没动。

    陈鱼在一旁声嘟囔：“他的语气怎么那么烦人，喊人像唤狗似的。”

    周烈瞪了陈鱼一眼。

    陈鱼做了个鬼脸，不服气的闭上了嘴。

    唐棠也站起来了，拽了拽如虹的胳膊，：“如虹，上去休息吧，你累了那么多天了。”

    如虹看了眼唐棠，：“好。”

    她走去季惟东旁边，没有任何停顿，也没看到他阴沉的脸。

    -

    如虹进屋之后先洗了个澡。

    她站在花洒下，脸仰着，静静等温热的水流从头顶直浇到脚底。

    身上的雨气尽数褪去。

    她洗完澡之后躺进被窝里，算好好睡一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是外面的雨声太喧嚣了吗？

    她去找出耳塞将耳朵堵住，阖上眼躺在床上，静了一会，又忽然睁开眼。

    原来是心里的雨太喧嚣。

    她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往下划。

    消息列表里人很多，可她一下子就找到了周烈的微信，除了他，她朋友圈里再没有人用这么土气的头像。

    她和他的对话还停留在许多天以前。

    他问：没事吧。

    怎么能没事。

    这么多天的空白，就已经明了一切问题。

    她点开消息框，输入：见一面。

    手指就在回车键的咫尺之上，犹豫了一下，视死如归的点了上去。

    他几乎是瞬间给她回了消息：

    现在吗。

    如虹一想，季惟东估计也在午睡，就：

    嗯。

    他回：你开着门，我找机会去找你。

    她笑，回：嗯。

    像极了偷情。

    可能，也许，大概……

    就是在偷情。

    或者，用“私会”二字更文明些。

    他没有让她等很久，十几分钟之后，门开了，门又关了，他走过来，屋里没开灯，一片昏沉。

    她从他后背环住他的腰，抱上来，问：“想不想我啊？”

    他身子僵硬成了一块石头，好热好热的石头。

    他：“想。”

    如虹轻轻笑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像个没事人一样。明明他进来之前，她还在想，是沉默以对，还是正襟危坐？

    结果却是，卖弄风情。

    她松开他，走到他面前，屋里很暗，他的表情晦暗。

    她问：“能不能别总板着个脸？”

    他明显愣了下，然后面部不自然的活动了一下，很局促的样子。

    如虹笑：“得了，好丑。”

    他又恢复那个表情——面无表情。

    他问：“你是来给我告别的么？”

    如虹皱眉：“我又不是明天就走了！”

    他：“都一样。”

    如虹胸口被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她问：“那你知道是告别，就没什么想的？”

    他的目光很缓很沉的移到她身上。

    他：“祝你票房大卖。”

    “……”如虹气笑了，“你可真是天下第一大好人。”

    他：“还没完。”

    她仰脸，一幅“你继续”的样子。

    他眼光澄澈，：“狗，你要不要带一只回去，很可爱的。”

    如虹静静听他完。

    这话实在太割裂，就像正聊着今天吃什么，他却扯到下个星期会下雨。

    可她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因为他表情太无邪。

    如虹扭头把灯开。

    突然的光线，把两个人都照的无处可躲。

    她到沙发上坐下来，他还站在那，她：“你别动，我看看你。”

    他怔怔站在原地，或许，他也借机再看她。

    她盯了他几秒，：“对嘛，你就这么穿才好看。”

    他和刚才在外面穿的不一样了，她换了条干净的牛仔裤，短袖塞到裤子里，显得他腿长腰细。

    如何看到他的短袖上面有个很明显的logo，笑：“出奇了，你怎么舍得买这么贵的衣服了？”

    他：“你代言的这个牌子，就这件最便宜。”

    他倒是坦诚，她叹气：“你也不用太实诚。”

    他怔了一下，却问：“你要不要抱只狗回去？”

    她努努嘴，：“再吧。”

    他顿了顿，：“好。”

    她笑：“过来坐啊。”

    他过来了，到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她看了看他，轻轻一叹：“和你没话。”

    他有点吃惊，看着她，她：“叫你来之前，想了半天要什么，都没想出来。然后你来了，才发现，好像真的没什么想的。”

    他抿抿唇，眉头皱起。

    她眼睛一转，升起一个想法：“这样吧，我问，你答。”

    他想了一会，或许是知道面前的人并不是在和自己商量，于是：“行。”

    她警告：“不能骗人。”

    他：“不骗你。”

    如虹眼睛里亮起星光，星星点点的灿烂着。

    她问：“后悔认识我吗？”

    他一愣：“怎么会。”

    “喜欢我吗？”

    “你之前问过了。”

    她递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他有点想叹气：“喜欢。”

    “喜欢我哪里？”

    他想了想：“你就像星星一样。”

    谁能不爱星星呢。

    “别学人家搞文艺，实实在在的，喜欢我哪点！”

    “漂亮。”

    “就只是漂亮？”

    “从里到外。”

    她顿了顿，笑了，特暧昧：“里面你看过啊？”

    他：“……”

    “想睡我吗？”

    “……”

    “怂了？”

    “……”

    “话呀。”

    “想。”

    她有几秒一动没动，后又笑了：“有多想？”

    “……”

    “又开始怂……”

    “很想。”

    他眼里总能瞬间大火燎原。

    如虹原本直视着他，可问完这个问题之后，又像被烫到一样，倏然移开了眼。

    她笑：“后悔喜欢上我吗？”

    “以前没想过。”他沉思了一下。

    她心跳的有点快，眼睛还是不敢看他：“那你现在想想。”

    “不需要想。”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

    “不后悔。”

    好想叹气啊。

    或者深深地呼吸一下。

    可如虹没有这么做，她只是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看向他，问最后一个问题：“能接受一夜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