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海底
在“梦岛”录了两天的节目, 如虹有别的工作要赶,在第三天下午飞回北京。
公司派车来接,刚迈上一只脚, 她就隐隐觉得不对劲, 果然, 等她整个身子探进去,便看到了季惟东。
他如往常一样坐在最后面粉丝拍不到的角落, 正拿着平板看着什么,听到动静他也并没抬头。
如虹倒是心跳乱了一拍, 顿了一秒才上车。
车里除了他们之外,只有他的助理华子在前面开车, 等车子驱动了,前后座之间升起了挡板。
这下密闭的空间里,就只剩如虹和季惟东两个人。
他一直在看平板,她便掏出手机玩。
没一会身后冷不丁传来一句:“新节目怎么样?”
她一惊,猛然想起周烈那张脸,顿时心乱如麻。
她这几天, 怎么把季惟东忘记了?
要是让他知道周烈的存在……她不敢想。
他又问一句:“哑巴了?”
她按捺了一下, 才:“挺好的。”
“下次录影什么时候?”
“后天就要过去了。”
她像个没有感情的AI,没有语气的陈述这一切。
“这么快。”他喃喃, 又问,“这帮选手怎么样?”
她眼皮不知道为何跳了一下。
她微微偏了偏头:“什么怎么样?”
他笑了笑,身子往前倾了倾:“比如长相,实力什么的。”
“没注意。”她掐着自己的手心。
又逼迫自己赶快想个别的话头:“难不成你这是在吃醋?”
他顿了下, 又将身子坐直, 别有深意看着她:
“我吃醋?你用《人生海海》当专辑名我都不吃醋, 何况别的?”
她心一紧, 明白他意有所指,身子不由僵了僵。
季惟东笑:“解释都懒得解释了?”
她的手不自觉地有些发抖,只勉强扯了个笑:“我不知道有什么可解释的,这四个字是很常见的,人家作家都能拿来当书名,我就不能拿来做专辑名吗?”
“是啊,是很平常,平常到也可以做一家民宿的名字。”他轻描淡写的笑,意味再明显不过。
她却炸了毛:“专辑出都出了!敲定之前你不,现在又要怪我,讲不讲理啊。”
他微愣,不过两秒又恢复过来。
他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她瑟缩了一下,直起了身子,扭头瞪了他一眼。
他一笑,从后座起身跨了一步,坐到了她身边。
他丝毫不理会她紧绷而抗拒的身体,伸手又触到她的头发,下了节目就去赶飞机,她还保留着节目上的造型,慵懒的卷发,绕在指尖上,让他想起时候表妹的洋娃娃。
他总是爱玩她的头发,不止是因为她头发极美,更因为每次他撩她的头发,她总会露出一幅良家妇女被迫卖身的窘迫样子。
比如现在。
她愠怒却忍耐表情,提醒着他,这个女人的心还不属于他,可一想到三年之约还剩下大半,他就燃起了征服欲。
他又朝她那边俯了俯身子,想些什么,却被她猛地推开。
“我们去哪?”
情急之下,她只能想起这个问题。
他坐好,漫不经心的笑:“你想不想看看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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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在《倾城之恋》里写香港——
“在这夸张的城里,就是载个跟头,只怕也比别处痛些”。
如虹开始的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北京,后来她经历残酷的出道战,在凌两点多从练习室回宿舍的时候,忽然想到了那句话。
从此对北京有了具体的表达。
季惟东带她去了公司。
那会刚好快六点,正是黄昏时分。
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暖黄色的光线中,光影透过户外电梯的透明玻璃洒过来,像是有人泼了罐颜料在身上。
如虹一直格外偏爱傍晚。
她喜欢夕阳辉煌的样子,喜欢被暮光包裹,喜欢静静等待天边最后一抹云霞消失不见,整个世界陷入黑暗。
她想,可能是因为她太讨厌黎明,所以才会这么喜欢黄昏吧。
那段时间她刚被查出抑郁症,可还是不得不每天在高强度的工作中强颜欢笑。
情况最糟糕的那个晚上,她电话给和她同病相怜的李缈。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夜。
两个绝望的女孩手挽着手坐在地板上,边畅想着死亡的美妙,边暗下决心要好好活下去。眼见东方天际渐白,她们都沉默了,因此她们知道,太阳出来了,她们便再无处可躲,必须走到人前去。
现在想来已经恍如隔世了,毕竟哪里再去找一个人陪你等天光。
……
公司天台一直都是员工们休憩的地方,摆了两张桌子和两个帐篷伞,他们上去没一会,华子就提了两袋子吃的过来。
开看,都是些现做的菜,一半清淡的炒,一半辛辣的湘菜,还有两盒鸡蛋羹,外加两罐酥皮蛤喇粥。
华子把炒倒出来摆盘,他亲自把那几碟口味重的菜摆到她面前,:“要是我的胃允许,就开两罐啤酒来喝,像吃路边摊一样,烟火气十足。”
她垂首不语,先把酥皮蛤喇粥拿来喝。
他要什么,她抢先道:“天冷,还是先吃饭吧。”又怕他不依,涩声补充了一句,“你的胃也吃不了冷饭。”
他静了一秒,笑:“依你的。”
吃完一顿饭,天色就真的暗了下去。
远处的灯火全都亮起来,如虹忍不住起身去看。
她来北京十年多了,可真正看看这座城的日子却少之又少,甚至连故宫都没逛完过。
当她站在四十多层的高楼上,把北京城尽收眼底,只觉得无论多少的车水马龙,都成了几条发光的流动的线,就像水母的长须。
远处的建筑,恢宏又现代,像龙宫似的。
因此,当季惟东问她:“什么感受?”
她回答:“我感觉我们就像生活在海底一样。”
她晃然想起去年回绿岛补拍,碰见陈鱼,得知王姨在她离开那天骤然离世,而周烈办好丧事,就出岛工了。
他赤手空拳来到这偌大的北京城,慢慢的变成了另一副样子,也不知道栽了多少跟头,吃了多少苦。
想到这,她整个人都沉了下去,真的如置身海底一般。
季惟东看着她,整张脸淡漠无比,唯有那双眼是有温度的:“许多年前,我把你带来北京,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第一次领你看看这座城。”
楼光遥遥照过来,风轻轻吹过来,夜凉如水,人也不由柔软了起来,夜色醉人,或许他不胜酒力,轻易就晕了,直接问出来:
“你现在有爱我一点吗?”
如虹一怔。
他上次问这样的话,还是去年,她从绿岛补拍回来之后,他半夜到她家里来,让她下面给他吃。
结果吃到一半,他问:“你现在对我什么感觉?”
她当时微惊,可还是直白的告诉他:“抱歉。”
两个字足矣。
如今他再问她,她依旧不会隐瞒:
“三年过了一半,我依然没有……”
“三年还剩一半,我依旧有机会。”
一句话没讲完整,却被他断了。
他生了场病,人比以前温柔多了,并不责备她的直白,而是靠她近了近。
却也比以前不管不顾多了,竟直接拥上了她。
她挣了一下,急切道:“不要乱来。”
他轻轻地笑:“要乱早乱了,哪至于忍到现在。”
她垂了垂眼帘。
他以为她有话要,可她却沉默了,就当他以为她真的要沉默下去的时候,她又忽然开口:
“我们认识十年多了。”
要爱早爱了。
他一愣,笑道:“是啊,十年了,还不够么?”
他是她的青梅竹马,她是他的日久生情。
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如虹顿了下,她知道沟通已然无用了,于是转身要走。
他拉了她一把,又把她往怀里带了下,她恼了,推了他一把,不知道是他没站稳,还是她劲儿使大了,他竟踉跄了几步。
她顿了下,却没有伸手去扶他,转身去了围栏边。
她这态度让他的眼睛瞬间黯了下去,就像此刻低垂的天幕。
他默默看着她,冬末汹涌的风纠缠着她的头发,她穿的很少,天蓝色的灯芯绒长裙,是不属于冬天,更不属于夜晚的颜色。
他走上前,板过她的肩膀,她挣扎了一下,他眼疾手快握住她两只手,在身前钳制着,他把她抵在围栏上,不费劲就圈住了她。
他身上没有一丝丝刚才的温柔,眼底满是不屑和嘲弄:“你以为我真不敢对你用强?”
她一愣,偏脸低下了头。
她身上终于染上夜霜。
他满意的板过她的脸,盯着她,片刻之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这动作实在有点暧昧,暧昧到有些粗鲁,她恼了,又挣扎了一下。
他把她圈的更紧,两只手钳制着她,将她抵在身下,她气红了脸,也红了眼。
他却摆明了要治她——“好的三年,时间没到,我还没死,你没资格不满。”
她整个人都黯淡下去,直到彻底被吞噬在黑夜里。
她恨不得立刻逃走。
可他偏偏还要送她回去。
路程比往日更远,路上她一直在偏脸看街景,等到终于到了区楼下,她绷着声音问:“可以走了吗?”
他淡淡一个眼神扫过来,直起身子,把手落在她的肩头,轻轻抚摸她散在后背的长发,像在撸一只猫:“等会。”
她已然僵成了雕塑。
他问:“不请我上去坐坐?”
她拧着眉,装也装不出坦然自若。
他心软了那么一丁点,那一丁点的心软,却足够放过她:“句晚安总可以吧。”
她用力攥紧衣角,三秒后,飞快地:“晚安。”
他笑得很是舒坦,手上的动作更轻柔了,爱怜的:“去吧。”
她如获大赦,可还是如常推开门,不慌不忙的下了车离开。
确定他看不到了,她才加快步伐,逃命似的上楼。
车子在原地并没离开。
季惟东问助理:“华子,来根烟?”
华子从后视镜里看了季惟东一眼,随后堆笑道:“季总你不是不爱我抽烟么,我……”
后面投来一个警告的眼神。
华子一愣,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把烟拿出来,迟疑了一秒:“抽烟对你现在的身体伤害很大。”
却换来他冷冽的一瞥,于是他赶忙将烟递给季惟东。
季惟东接过烟咬在嘴上,华子弯腰从驾驶室给他点烟,烟雾升腾的那刻他眯起眼,双颊一陷,狠狠抽了一口。
华子点好烟之后忙坐好。
季惟东没让走,他就只能干坐着,大气也不敢喘。
他知道季惟东心情不好,那根烟就能明一切,更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刚才许如虹的脸色就能明一切。
他跟在季惟东身边这么些年,旁人不知道的,他多少能猜出一两分,季惟东这个人戒心重,情感从不外露,能猜出一两分,就已是极好的了。
“季总,女人都容易感动。”华子忍不住道,“你为她做的事,不告诉她,她怎么会明白你对她好呢。”
他记得很清楚,几年前许如虹去绿岛拍戏,出机场的时候被黑粉攻击,季惟东当时在开会,从来都云淡风轻的他,在看完手机之后,直接将手机砸到墙上,摔个粉碎。
出了会议室,他就支撑不住了,捂着胃,强忍痛苦。
秘书叫他去医院,他不肯,叫私人医生来针。
医生来之前,他分明吃过止痛片,可医生到的时候,他还是疼得衬衫都湿透了,可他当时还在为许如虹联系公关,对接媒体。
本不需要他亲自下场的事情,他全都插手了。
这些许如虹都不知道,可他华子是看的清清楚楚。
也唯有见识过,才明白,千万不要觉得为一个人忍耐生理上的痛苦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那几天他频繁胃痛,痛的无法忍受了,他才愿意抽时间去体检。
体检结果出来那天,他在车里坐了很久,也是要了根烟抽。
他以前从不抽烟,可第一次抽却相当熟稔,等他抽完烟,了句“帮我买张机票,去绿岛”。
季惟东把最后一口烟抽完,把烟蒂在手上碾灭,华子忙抽了两张纸给他。
他似乎并不在意有没有被烫到,淡淡了句:“你最好把嘴巴闭严了。”
华子吓得噤声,一句话也不敢再多了。
作者有话:
《海底》,本来想在这一章节里引用一下歌词,但又觉得没地方可以用,又被删除了。
-千万不要觉得为一个人忍耐生理上的痛苦是一件简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