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蛋糕、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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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砚哥,这回做的太成功了!”

    踏下最后一级楼梯,一道健气的男声落在耳畔,是第一天在民宿见到的那个青年,顾文记人还是比较准的。

    “顾先生?”杜云砚的视线移向楼梯口,“要不要尝一下刚做好的蛋糕?”

    他的眉目舒展,神采奕奕,话声调听着也高了一些。顾文感觉得出,他的心情愉快,至少和昨天冷淡的模样有所不同。

    那个男生……好像是叫“云翰”?顾文瞟了他一眼,他们刚才谈论的大概就是制作蛋糕吧。

    “顾先生?”

    “好啊,”他走到两个人跟前,“那就麻烦了。”

    蛋糕是精巧的花形,每个都只有茶杯大,一看就是统一模具做出来的,可能烤好的时间不长,一个个热气腾腾。

    杜云砚泡了红茶作为配蛋糕的饮品,但他和叫“云翰”的男生并没有坐下来一起享用,而是走到吧台后闲聊。

    “明年还种茶树吗?”

    “我……可能有别的算。”

    ……

    餐厅不大,他们的话断断续续地飘来,围绕村子里的生活、收成之类。顾文虽然有点兴趣,但毕竟不是这里的人,难免听得云里雾里;几分钟后,谈话声完全成了不明所以的背景音。

    “云砚哥,我先回去了!”

    云翰离开时,手上拎了些石榴和蛋糕。杜云砚送他到外面,再返身进屋,撞响门上的风铃。

    “蛋糕的味道不错吧?”他的心情看来真不错,甚至主动和顾文搭起了话。

    “嗯,你们自己做的?”

    “是啊,”杜云砚的双颊微红,“云翰比我更擅长做西点。”

    “你们从哪里买的模具啊?”坪凉村附近有镇子,但顾文不认为镇上能买到这么别致的模具。

    “当然是从网上买啊。”

    “网上?”顾文不假思索地问,“你会从网上买东西?”

    杜云砚大致能猜到他的想法,却不甚在意:“有方便的手段,为什么不用?”

    “你要去哪?”顾文见他进来没两分钟又要出门,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擦一下我的车,”杜云砚一手撑开玻璃门,“你随意就好。”

    他像是确有好事,整个早上都一副如沐春风的神情,搁别人身上或许不明显,不过杜云砚那张冰雕一样的脸有点细微的变化都能轻易被察觉。

    要特别的地方,也就是一大早有人来过吧。

    顾文的右手拖腮,瞅着窗外,杜云砚就在前院擦洗摩托,一黄一黑两只狗懒洋洋地横在他身后。

    顾文本以为杜云砚有汽车,否则怎么能帮自己换轮胎呢?可是在他的院子里仍然只停着自己的那辆SUV,没见过其他车辆,而杜云砚的交通工具似乎只有这辆两人座的摩托车。

    胡思乱想着,面前的盘子彻底空了,只剩下些蛋糕碎屑,他放下叉子,站起了身。

    -

    顾文仍然选择下午出门,再次走到了昨天经过的河边。不过今天他沿着河岸走出去很远,来时的路逐渐消失在视野中,河面开阔了一些,河岸杂草丛生,密密麻麻地分布着各种叫不出名字的树。

    水流像昨天一样平缓,但水边的地方凸起的石块较多,走起来不太舒服,顾文没有靠得太近,只将视线掠向河对岸。

    他调整着相机焦距,寻找合适的角度拍照,刚要按下快门,肩头冷不丁地被硬东西砸了一下。

    “嘶——”低头一瞥,脚下滚过去一个果子,没到了草丛中。

    “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顾文循声而望,自己身旁的那棵大树上好像有个人,再仔细一看,杜云砚从枝丛间露出半个身子。

    “怎么是你啊?”

    “摘果子!”他稍微提了下胸前抱着的布袋,“刚才不心掉了一个。”

    “需不需要帮忙啊?”顾文想不出自己能帮什么忙,纯粹客套地问了一句。

    “已经够了,我马上下去。”

    “那、那你心点啊!”

    那树可能有近十米高,虽然杜云砚没上到最高的地方,顾文仍暗暗替他捏了把汗,也不知是怎么爬上去的。

    杜云砚将布包跨在肩上,心地踩着那些较粗的枝干,从上而下一点点地挪动,好不容易到了离地面最近的地方。不过他手上扶着的树枝不太稳固,刚要往下跳的时候就断了,重心不稳,他的身子歪了一下。

    “心!”

    站在树下的顾文紧张地奔上前接着,杜云砚直直地跌进他的怀里,还好顾文用足了力撑着,俩人才没有一起滚到地上。

    连着两天和同一个男人以暧昧的姿态亲密接触,顾文有些尴尬,大气未出。

    杜云砚重新恢复平衡后,离开了他的怀抱,面色如常:“这土很软,真摔地上也没关系。”

    他们脚下站着的是被层层树叶覆盖的土路,再往河岸去,才会有较多的硬石。

    “哦。”但是地上太不干净了啊。顾文搞不懂杜云砚,有时看着文雅讲究,有时又完全不拘节。

    “你怎么走到这边来了?”杜云砚边问边向河边走去。

    “随便走走,”顾文也跟了上去,“到陌生的地方不就是要到处逛逛才有意思吗?”

    “你不怕迷路?”

    “我很会认路,”顾文跳上一块较宽的石面,“大不了还有手机导航。”

    杜云砚拿了两个果子放在河水中洗,头也不抬地:“山区有时信号不好。”

    “没事,我能记住,”顾文蹲在石头上,望着他洗果子,河底的碎石粒粒清晰可见,“用这水洗干净吗?”

    “干净,”杜云砚重新站起身,递过来一个洗好的野果,“就算没那么干净吃了也不碍事。”

    顾文倒不是多洁癖的人,立即从他手上接过;这果子比苹果,又比山楂大一些,淡红色,在市里没见过,咬下去味道很酸:“这是什么啊?”

    “露红果。”

    “我怎么从来没听过?”

    杜云砚开始往回走:“因为是我起的。”

    “你起的?”顾文听着新奇,他猜不出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为什么?”

    “也不是很复杂,”杜云砚慢下脚步,“这种果子每年的农历十月成熟,而农历十月在民间叫露月,它又是红色的。”

    “只是这样?”

    “还有就是,曾巩那首诗‘露红烟紫不胜妍’,这树开花时非常鲜艳,也算是种应和吧。”

    顾文没想到会在山里因野果的名字与人谈诗,他盯着手中咬过一口的果子,横竖看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你倒挺有心,”他跟上始终走在前面两步的杜云砚,“怎么给狗起名那么随便?”

    杜云砚突然停下来:“是我妈给它们起的。”

    “那你妈妈现在——”

    “过世了。”他恢复了先前的步速。

    “……对不起。”母亲早逝一直是顾文心里过不去的砍,将心比心,想到或许勾起了对方的伤感,他后悔提这个话题。

    “没关系,”杜云砚手里的野果吃到几乎只剩下核,“味道怎么样?”

    顾文又尝了一口,感觉比第一口更酸了,真的有人爱吃这种果子吗?

    “好像比较酸。”

    “嗯,所以很少有人摘,但我觉得还不错,”杜云砚踏上一条狭窄的土路,“从这边走吧,比较近。

    “而且呢,”他接着,“如果用糖腌制,就不会有那么重的酸味了。”

    “是嘛。”顾文不懂怎么做吃的,随便附和着。

    今天下午可能是杜云砚与他开口最多的一次。顾文猜想如果跟这人谈怎么做生意赚钱,估计他半点兴趣都没有,但如果问他某样山里的特产怎么生长、怎么吃,他的话一点不少。

    -

    一到民宿,,杜云砚晚饭要稍等一会儿,顾文先回了二楼的房间,简单冲个澡,换了件干净的卫衣,再披上外套。

    床上扔着的手机唱起熟悉的音乐,亮起的屏幕上只有两个字——蒋辰。

    顾文随手按下通话键:“喂。”

    “文,”蒋辰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急切,“你终于肯接我电话了!”

    其实之前的事他也差不多放下了,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只是蒋辰这口气听得着实别扭:“你想多了,我犯得着为这事忌讳你吗?”

    “文,你……”对方顿住了,“你还是在生我气吧?”

    “我了,你想多了。”

    “那你为什么不辞而别呢?我看到你拍的照片了,你在外面好吗?”

    “你怎么会看到我的照片?”顾文发朋友圈的时候明明把他屏蔽了。

    “我从泊年那看见的,”蒋非无奈地,“你还没生气,那为什么屏蔽我呢?我一直……在酒吧等你。”

    “蒋辰,”顾文叹了口气,“我的世界不是只有一个你,也不是只有一个梁倩,我会离开跟你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别搞得谁离了谁活不了似的,肉麻不肉麻?”

    电话那边突然一阵沉默,顾文未作理会,接着他的:“你们既然两情相悦了,就好好过吧。”

    “不是,”蒋辰大声断了他,“文,我和她其实——不是你想象得那样。”

    “那是怎样呢?”

    顾文只记得梁倩过,她变心爱上了蒋辰,难道蒋辰并没有那个意思?那么他又为何配合对方在自己面前做出些亲昵的姿态呢?

    蒋辰又不吭声了,顾文对着安静下来的听筒失去耐性:“就这样吧,过去的就过去了,反正我现在不想回家,你也别管我。”

    “文——”他终于开口,“我有些话想对你,你听了就会明白。”

    “什么话?”

    “我想等你回来再,本来之前就想和你谈谈,结果你突然就走了。”蒋辰的声音略显怨念。

    “那你可有的等了,我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要走多久。”顾文淡然道。

    “没关系,我等着你,我——”蒋辰似乎笑了一声,“你一直都是这样,喜欢一个人在外面,我明白,我只是怕你不再跟我话,现在……我可以放心地继续等你了。”

    顾文不住皱眉,他觉得蒋辰今天跟他话的语调很奇怪,不像纯粹出于愧疚,听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了,再见。”他放下手机,坐回床上。

    顾文与人交往,完全随着性子,表面上跟谁都能聊到一块,其实交心的朋友也就是蒋辰和曾泊年,都是大一刚入学就认识的,与蒋辰还分配到过同一间宿舍。但顾文不习惯住集体宿舍,在校外租了套公寓,经常邀请他们前去做客。

    大二时他们三人组过一个乐队,在学校火过一阵,后来随着顾文休学一年、乐队解散而渐渐没了声息。休学的那年,顾文独自旅行,足迹覆盖半个中国,以及欧洲的部分国家。

    他的身体向后一仰,倒在了床上,微微合眼。那年出行之前,和蒋辰他们一起去喝酒,蒋辰好像也过要等着他再回到学校,只是没有今天的话这么酸。

    他究竟想告诉自己什么呢?

    “顾先生!”

    顾文快速回过神来,爬起来走到窗边。杜云砚站在后院,也就是房间的下方,隔着块菜地,双手在嘴边围成喇叭状,冲着他:“可以来吃饭了。”

    “我马上来!”顾文朝对方挥手。

    关上窗户之前,他探着身向西南方望了一眼,将落的太阳半悬在两山间,一片淡雅的嫣红色薄云围拢着那个已然不再耀目的光圈,金色与红色的边缘模糊不清,几乎融为一体。

    原来从这个房间,能看到如此柔美的夕阳。

    顾文的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作者有话:

    果子是瞎编的,诗句引自曾巩《芍药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