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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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顾文没在民宿见过云翰,不清楚杜云砚私下有没有和他碰面。杜云砚不会随时向他汇报行踪,但他控制不住在意那俩人的事,无意间触向杜云砚的视线也愈发频繁,甚至令对方有所察觉。

    “你在看什么?”杜云砚在院子里洗床单,不必回头也知道谁站在身后。

    “没什么,”被他发现以后,顾文倒不扭捏,“你怎么不用洗衣机?”

    杜云砚将布单展开,摊在搓衣板上,又拿起了刷子:“沾到墨水了,洗衣机洗不掉。”抻开的白底床单上的确混入了不太块的黑色墨渍。

    洗物用的是冷水,他的手很白,泡过后渐渐覆上一层细密的红。顾文盯着那双通红的手背,他想如果是自己,一定会觉得疼。

    杜云砚再次把布料浸在水里,双手一并沉入。

    “我帮你洗吧?”话一出口,顾文自己都没想到会主动揽这种活,他的手怕凉,冬季里洗碗洗菜总习惯用温水。

    “不用了,”杜云砚没当回事,“你洗不干净。”

    顾文默不作声,在他身边蹲下,将袖子捋上去一些,自行探向水盆,碰到他的右手时,意料之中的冰冷。杜云砚松开了手。

    “让我试一试。”他,凭着股大力从对方手上接过东西。水真的凉,露在水面上方的肌肤竖起汗毛,他有点为自己的逞强行为后悔。

    杜云砚没有坚持,让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起身往屋里走去,没过一分钟,又拎着热水壶从里面出来。

    “抬一下手。”对顾文完,他开壶盖,灌了些热水进盆里。

    温热的水流迅速散开,顾文刚才还觉得麻木的手暖和起来,他开始认认真真地搓洗弄脏的地方。

    “既然有热水,你自己怎么不用?”他低着头问。

    “我习惯了。”杜云砚重新扣上壶盖,另搬了把板凳坐在旁边,像是在监督他干活。

    “你还不放心啊?”顾文观摩了半天,早知道该怎么做。

    “倒也不是这个问题,”杜云砚的双臂搭在膝上,“我觉得你没必要跟我争这些。”

    顾文稍稍抬头,虽然并没有瞥向他:“你认为我在跟你争什么?”

    “我也不知道……证明自己?”杜云砚斟酌道,“可我们俩本来就不是一类人。”

    “你眼里,我是不是很没用?”顾文手中的刷子在衣板上蹭得嚓嚓响。

    杜云砚的眼梢微弯:“我不就过你几次吗,你怎么这么心眼啊!”

    “才不是……”

    “但你跟我一开始想象得也不太一样,”他接着,“我很少见你这样的大少爷。”

    “哪样?”顾文把布料拎起来些,阳光照射下隐隐地显露一点痕迹。

    “我不想,了你该骄傲了,”杜云砚站起身,“热水不够了,就自己加一些,我先去做饭。”完转身回了屋。

    顾文的脸上泛起些许热来,朝他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真能装。”

    单子上的痕迹应该是刚染上的,及时清洗之后,墨迹终于不见了踪影,顾文之后用洗衣机把它甩干,晾在院子里。

    “顾叔叔!”

    顾文循着声音从床单后面露出头,不出意外地瞅见云妍蹦跳的身影,女孩左手抱着个头盔,一看就是有人载她来的。

    “妍妍!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他想起来今天是周日,杜云砚早上过要炖肉。

    “我妈妈做了发糕,”她开心地,“让给你们送来!”

    “你妈妈——”顾文随着她回头的视线望去,矮篱外一个面生的女性脚点地撑着摩托车,冲他们这边挥了挥手。

    顾文没见过妍妍的母亲,正犹豫着要不要叫杜云砚出来跟人个招呼,她已经跑回车上:“叔叔,我们先去镇上啦!”

    “谢谢,再见啊!”

    顾文提溜着一袋发糕走进厨房。

    “妍妍妈给的?”杜云砚一眼就明白过来,似乎习以为常。

    “嗯,”顾文把东西放在灶台边,摸着还温温的,扒着微敞的袋口一看,切成菱形的白色蒸糕,看着十分眼熟,“哎,这是不是我刚来那两天吃过的?”

    “你还记得啊?”杜云砚洗干净手,捡了一块掰成两半,与他分吃,“对,上次也是妍妍她们送的。”

    “你人缘还挺好的。”糯米面和大米粉做出来的糕粘性很足,带点淡淡的甜味,顾文很喜欢这种口味。

    “村里人互相都差不多吧,”杜云砚不以为意,“而且我有时会帮妍妍辅导功课。”

    “云翰是不是经常来民宿帮你啊?”顾文几乎不经大脑地问出来,问完立即后悔了,紧张地看向对方。

    “……嗯,”杜云砚点了下头,背过身去,“旺季的时候他会来。”

    但是那个青年以后去了S市,也许就不来了吧?顾文死死盯着杜云砚的背影,试图探出一点落寞的痕迹,片晌又觉得替别人多愁善感太没道理。

    “这里真挺好的,”他原本只想将话题拉回一开始的方向,却蓦地想起一个多月前决定留下的那个瞬间,“我当初本来算要走了,结果那天晚上,在房间的窗口看见落日,就突然不想离开了。”

    “落日?”杜云砚回过头,表情微微惊讶。

    “是啊,你是不是想我做决定都是拍脑门的呢?”他倚在橱柜上,“来的时候刚和我爸吵了一架,刚和女朋友分手,看着像个逃兵……其实我很高兴,很高兴能够自己做选择。”

    “是吗……”杜云砚把锅里的菜盛好,“对了,你下午有空吗?”

    “只要你不给我安排任务就有空啊!”顾文笑着。

    “今天没有别的事,下午跟我去个地方。”

    “哪里?”

    “急什么,”杜云砚难得卖关子,“到时候就知道了。”

    砂锅中炖着红烧肉,咕嘟咕嘟地响个不停,味道透出来,顾文拼命吞咽口水,算计着什么时候可以开饭。

    不过,他究竟想带自己去哪里呢?

    以杜云砚的性子,应该不会开太大的玩笑,也许是值得期待的吧。

    -

    “你来过这一带吗?”杜云砚带他走上了一条人迹罕至的路。

    “没有。”

    他们从旅社走出来一大截,杜云砚不需要开车,顾文以为是很近的地方,但走了快一个钟头,还像是在望不到尽头的山间穿行,周围草木繁盛,走的又都是难行的上坡,无法猜测目的地在何方。

    杜云砚往斜前方望了一眼,头也不回地问:“能辨清方向吗?”

    “你在考我吗?”顾文抬头对着天空扫视一圈,今天的天气晴朗,他指着某个方位道,“现在太阳快落山了,所以那边是西南方。”

    “还不傻。”

    顾文翻了个白眼,正想反驳,那人又:“快到了。”他们登上一片高地,视野瞬间开阔,山下是静静淌过的河流,河面泛着粼粼金光。

    “这里是?”

    “看夕阳最合适的地方。”

    这个时间太阳虽然走得低,但还没有真正落下,西天边的云像被镶了圈金边,明晃晃的。

    “你是来带我看夕阳的?”顾文十分诧异。

    “你不喜欢?”杜云砚找了片相对平整的草丛示意他,“可以坐一会儿。”

    见他都坐下了,顾文也不迟疑,跟着一起坐在坡顶上。下面的河流大概是他见过的那条河的上游,周围的杂草更盛,季节原因有所枯黄,但在夕照的映衬下,呈现出麦浪一般明亮的色彩。

    “你怎么发现的这里?”网友发过的照片中,顾文没有任何关于这处山坡的印象,或许除了他们根本没人会来。

    “我老早就知道……”杜云砚的头微微后仰,“以前带云翰来过,但是他没有太大兴趣,后来就经常一个人来这里坐坐。”

    今天的天气不错,着卷的云从头顶上飘过,仿佛一伸手就能够着。

    “杜云砚,”顾文双手抱着膝,目视前方,“我有点不明白,你当初怎么想到开民宿呢?”

    “我不像做这个的?”

    “不像。”不爱宣传、对赚钱没兴趣、性格又不热情……怎么看都是自讨苦吃。

    “这间旅社是我妈妈的梦想,”杜云砚的声音轻如梦呓,“她在正式开业前夕去世了,我想帮她延续这个梦想。”

    听他这么,顾文恍然想到旅店的名字就像来自某个女性:“那这里的店名——”

    “对,就是她的名字。”

    “你为你妈妈实现梦想……”杜云砚的话某种程度颠覆了顾文对他的印象,“那你自己呢?你真的甘愿——”就算和母亲的感情再深厚,毕竟已天人两隔。

    “我本来就亏欠她,”他一副顺天由命的语气,毫无抱怨成分,“如果没有我,她可以活得更好。”

    难以言喻的感觉在顾文的心底蔓延,似乎是当初医院里那种憋闷的情绪卷土重来,而且愈演愈烈。

    他曾经以为杜云砚和生母的关系与自己的情况相仿,现在看来也不尽然。至少顾文不会对母亲温楠抱有愧疚。

    他的父母是在长辈的错误干涉下结合的,可惜一个真的动了情,一个却不改初心。后来温楠知道顾煜清一直另有深爱之人,坚决退出了这段错位的缘。然而她从不后悔养育顾文,包容儿子的一切主见与性子,绝不允许他为上辈人的私念委曲求全。在温楠身边的几年也是顾文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可能话题过于沉重,杜云砚补充了一句:“当然,这里的生活——也不一样。”

    他没有明是和哪里相比不一样,顾文也不再去问。

    太阳下坠的速度很快,刚刚还一片灿金的西天转瞬被橙红色的霞光覆盖,远处的山峦半明半灰。

    “要落下去了。”顾文指着河流的那边对他。

    将落的太阳一点都不耀眼,跟画上去似的,连那光彩也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虚幻不实,过分瑰丽。水面的颜色染红、变深,驱散了原本跳动不止的万点金光。

    这里的确能够看到最美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