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阻拦
东阳街,新南巷口。
这是条很窄的巷子,巷口边上一边是家网咖,另一边是个修车的铺子,正值晌午头,最闷热的时候,聒噪的蝉鸣吵得人头疼。
云方盯着坑坑洼洼的地面看了一会儿,一只破了的白色塑料袋着旋儿从他跟前飞过去。
云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冲动,他不该管。
他设身处地回想了一下当年的情形,若是当时有人拦着不让他杀人,他会直接将拦着的那个人也给杀了。
云方这样想着,可腿还是不受控制地迈进了那条昏暗逼仄的巷子。
假如当年有人能拦住他——云方不想做这样的设想。
他所经历的人生中没有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一片混乱中,云方几乎是拼尽全力扯开了那个盛怒的少年,冷冽的刀光从他眼前闪过,一瞬间,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刀刃。
易尘良双目血红的瞪着他,像一只步入穷途的困兽。
“滚开!”易尘良冲他怒吼。
云方的掌心传来一阵剧痛,他拧了拧眉,一脚踢在了易尘良的腿骨上,不等他反应过来,屈膝狠狠地顶在了他的肚子上。
云方身体不算强壮,但是他架的经验比易尘良不知道高明多少,单单凭借技巧足够弥补力道的不足,加上易尘良在他来之前没少挨揍,这两下直接让易尘良失去了防抗能力。
他夺过易尘良手里的短刀,看着地上被得像条死狗一样的“自己”,叹了口气。
他转身看见靠在墙上一脸惊恐地望着自己的人,晃了晃手里的短刀。
那是个长相普通的少年,蒜头鼻,脸上长满了青春痘,染了一头黄毛。
“王有为。”时隔多年,云方惊讶自己竟然还能记住对方的名字,他冷漠地走近他,一刀扎向他的脖子。
“啊——”王有为发出凄惨的叫声。
短刀扎进他脖子旁边的墙皮里,云方微微俯身,目光阴冷地盯着他,刀尖划过墙皮里的砖头,发出咯吱瘆人的声响。
冰冷的刀刃贴着喉咙,王有为惊恐地看着他,“别、别杀我!”
如果刚才盛怒中的易尘良像只疯狂的恶狼,那么眼前这个人就像条冷静的毒蛇,恶狼饥不择食胡乱撕咬,但是毒蛇却阴险狡诈地想慢慢磨死猎物。
王有为觉得这个人真的会杀了自己,而且绝对不是第一次杀人。
躺在地上昏过去的易尘良痛苦地闷哼了一声,云方像是回过神来,拿起短刀在王有为的脸上轻轻地拍了拍,漫不经心道:“再来招惹他,我杀你全家,你妹王有兰在附上三年级吧?”
王有为面无血色,“不,别,别,大哥,我错了!我再也不会敢了,我——”
“滚。”云方面无表情地收回了刀。
王有为连滚带爬地跑了。
云方左手接的刀,易尘良一点儿力道都没收,他现在左手疼得哆嗦。
云方胡乱地用外套包了一下,踢了踢地上昏死过去的易尘良。
没什么反应。
云方后知后觉有点心虚,他那两下子确实有点狠了,他蹲下来用右手在易尘良的裤兜里摸了摸,果不其然摸到了把钥匙。
算了,好人做到底,救也不能救一半。
于是他有些艰难地将地上的死狗拖起来背在背上,轻车熟路地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老式的铁锁被开,漆着红漆的大铁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这大铁门有些年头了,上面的漆掉得七七八八,露出了里面黑色的铁皮。
云方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院子。
院子不大,中间一棵挺高的枣树,西南角一口水井,还是那种很老式的压水机。
院子里乱七八糟放着铁皮和钢筋,还有一些废纸箱子,这些都是易尘良自己一个人一点点捡回来准备卖钱的。
院子里就通着的两间房,一间是搁着乱七八糟废品的堂屋,另一间是易尘良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张木板床,那上面的床单和被子都灰扑扑的,脏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云方将易尘良扔到床上,熟门熟路地从床底下掏出了一个铁箱子,又从床头后面砖头的缝隙里找到了把钥匙将铁箱子开,里面是一沓钞票和一张照片。
钞票有零有整,加起来也超不过一千块钱,照片是张全家福,里面的易尘良年纪还很,也就七八岁的样子。
床上的人动弹了一下,云方将东西一一放回原处,站在床边皱着眉看了易尘良半晌,转身出了门。
云方零花钱很多,唐意每周都塞给他三百块钱,而且他卡里还有初中以来的奖学金和压岁钱,以现在的物价来,着实算不上数目。
比易尘良富有多了。云方有些幸灾乐祸,喉咙却发苦。
云方第二次踏足这个院子是一个时之后,他走进有床地那个房间,发现易尘良已经醒过来了,看见他宛如像见了鬼,脸上的惊恐都不加掩饰,“我艹?”
云方眯了眯眼睛,发现目前这个状况不太好解释。
他突然出现在新南巷夺刀救人,又熟门熟路进了易尘良的家,左手包着厚厚的纱布,右手拎着一袋子药和一袋子笼包。而在此前,易尘良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很突兀。
且难以理解。
云方将药和吃的放在那个坑坑洼洼的床头柜上,抬头就看见易尘良一脸警惕地瞪着自己。
云方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易尘良在他背后吼了一声。
云方慢吞吞地转过头看着他。
“你他妈到底是谁?”易尘良大有再战三百回合的凶狠劲,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云方面不改色地看着他,语气波澜不惊,“我叫云方。”
易尘良拧着眉狐疑地盯着他,一副蠢得冒泡的傻样,云方赌他现在心里一定脏话连篇,随时准备好了干架。
云方不想今天白白挨了一刀,明儿个易尘良又提着刀去找王有为,于是他气定神闲地坐在了马扎上,正气凛然道:“你上次月考成绩退步太大,老师派我过来了解情况。”
他依稀记得,高一第一次月考易尘良考得很烂。
“关你屁事!”易尘良恶声恶气地问:“老子刀呢?”
云方一直不太习惯戴眼镜,他伸手推了推镜框,“怎么,你还准备拿刀去捅人,然后风风光光进少管所待几年?”
易尘良被他那阴冷狠戾的目光看得发憷,但看到对方同是一中的校服之后又嚣张起来。“你他妈是不是找揍?”
像只炸了毛的病猫。云方淡定地评价。
“需要帮你上药吗?”云方看着他破了的嘴角,总觉得有些碍眼。
云方站起来,易尘良原本坐在床上,见状警惕地往后一退,木床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之前云方徒手接刀和那狠辣利落的两下给他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云方居高临下地望着十五岁的易尘良。
他活了三十五年,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年少时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后来在酒桌上谈起也不过风轻云淡。
但是现在他看着面前虚张声势又灰扑扑的易尘良,心里突然一疼。
他刚回到二十年前时,觉得易尘良是个暴躁叛逆不可理喻的准杀人犯,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是他自己的过去,才不需要谁来可怜,哪怕是他自己。
可他突然想起来,十五岁的自己,将刀子捅进王有为身体里时,也是慌乱害怕的,也曾有过无休止的后悔。
不是不是害怕,可是没有用。
那时候没有人帮他拦住那一刀。
“易尘良。”云方看着灰扑扑的自己,心里千头万绪汇成了一句话,“我们做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