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胡闹

A+A-

    元旦假期过得飞快, 转眼就开学了。

    云方戴着厚厚的围巾走进教室,眼镜很快就起了一层水雾。

    易尘良还没有来。

    “云方,老何让你去办公室拿试卷!”有人喊了他一声。

    月考成绩今天就公布, 云方倒也不意外,把书包放桌子上就去了办公室。

    虽然是年级主任, 但老何还是喜欢呆在老师们都在的大办公室里,云方敲了敲门进去, 里面已经有不少老师在,还有几个学生在帮忙分试卷。

    “总分六百二。”老何拿着他的成绩单, 眼睛里满是困惑, “你这偏科偏的……这么刻意?”

    云方:“……”

    “物理这次考得不错, 不折算的话95分, 勉强算回到了正常水准。”老何拎出他的试卷来看了一遍, “以后晚自习就去实验楼上竞赛课。”

    云方有苦不出,就听见老何继续道:“不想把你语文老师气死,就好歹提了提语文的分数,厚此薄彼太明显了也不好。”

    云方点头。

    老何还在絮絮叨叨地跟他分析这次月考成绩, 读都过去了还意犹未尽,办公室里有点热,云方扯了扯没来得及摘的围巾。

    “易尘良爸爸,易尘良最近的成绩进步非常大,这次月考更是考上了六百分, 而且现在才高一,如果保持下去, 他考上一本甚至是重点一本的可能性非常大……”不远处的老方在电话。

    云方敏锐地听到了易尘良的名字,往老方的方向靠了靠。

    “不,您先不要激动, 我理解您的,家庭情况不好确实是现实,国家有贫困生补助政策,我们可以帮易尘良同学申请……”老方皱了皱眉,十分不赞同,“退学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您应该好好跟易尘良同学商量一下。”

    不知道电话那头了什么,老方的脸色一点点变黑。

    挂断电话,老方愤愤地拍了桌子,“什么人!”

    “怎么了?”老何问了一句,“你们班那个易尘良家长?”

    “突然电话过来要给易尘良退学,连哭带叫的。”老方皱眉,“连自己孩子都骂得这么难听,简直蛮不讲理!”

    “易尘良那孩子还不错。”老何道:“这几次考试进步都挺大的。”

    “真怀疑是不是亲生的。”老方愤愤地嘀咕了一句。

    云方回到教室,易尘良的座位上还是没有人。

    上次调座位季书墨调到了他俩前桌,见云方回来转过头问:“学神,易哥怎么没来?”

    云方把书包里的书倒出来,把桌子上的水杯扔进去,“等会上课,麻烦你帮我记一下笔记。”

    季书墨见他脸色不好,“好嘞,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谢谢。”云方点点头,“我请假去医院。”

    云方拿到假条很容易,他从校门口的卖部里买了几个面包和两瓶水,了个出租。

    “去哪儿?”司机问,

    “平山镇吴村。”云方报了个地名。

    “哪儿?”司机愣了一下,“平山镇我倒是知道,但是有这个村子吗?”

    “有,你走就是,我给你指路。”云方。

    “行。”司机发动了油门。

    云方离开易尘良家是两天前,易尘良今天没来上学,易明智电话给老方要给易尘良退学。

    要是只有易明智跟宋丽丽两个人肯定带不走易尘良,来的肯定不止他们两个。

    吴村离市里很远,哪怕是开车也要两个多时,云方让司机在村头停车,“师傅,包一天车多少钱?”

    司机比划两根手指,“二百块钱。”

    云方塞给他三百块钱,“麻烦您在这里等着,我去接个人。”

    司机接过钱,“给多了哥。”

    “可能会等得有点久。”云方开门下车,拐个弯进了村子。

    现在天气冷,大部分人都躲在屋子里,街上空荡荡地没什么人,云方依稀记得当年的胡同口,绕了许久才终于找到记忆里的那座院子。

    易家的宅基地很大,前后两个院子,在生下易泽之前,易家还算过得不错。

    后院是土坯墙,不算太高,云方背着书包两步翻上了墙跳进了后院里。

    后院是很早之前的土屋,根本不住人,被易明智用来放农具和柴火,易明智一家三口都住在前院的水泥房里,房顶的烟筒还在冒着烟,进后院的门被布帘子堵住,但隐约还是能听见孩子的哭声。

    云方走到后门边,轻轻的撩起了布帘的一角,易明智和宋丽丽的话声透过门窗传了出来。

    “……我让他们等几天,要是现在送去指定跑。”易明智的声音。

    “送矿上去人生地不熟他能往哪儿跑!”宋丽丽一边哄着易泽一边:“要我再饿他几顿!揍服了就好了!”

    “三哥他们下手不轻,再揍残了怎么办?”易明智不赞同,“要是残了矿上不要。”

    “白眼狼!我想起来就生气!”宋丽丽咬牙切齿,“敢跑这么久,一点儿人心眼子都没有,白养了!”

    “我上后面给他送点水。”易明智:“饿两天差不多了。”

    “不行,昨晚才给了水。”宋丽丽拦住了他,“再饿他一天,我还就不信了,看他能拧到什么时候!我非得让他跪下来求我!”

    “行了你点声,再把吵醒了……”

    云方从两个人的对话里知道了易尘良应该是被关在后面的土坯房里,他走近一看,外面果不其然上了一把大锁,连窗户都被封地死死的,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云方瞥见窗户台子上易明智用来绑蒜的细铁丝,从上面抽了两根,对着锁眼一番操作,那个沉甸甸的大锁就被他扔到了地上。

    土屋里面杂七杂八地放着柴火和一堆蒜,估计是怕易尘良反抗,农具和其他东西都被拿走了。

    云方反手关上门,看见了蜷缩在墙角的易尘良。

    易尘良对开门声没有一点反应,他紧闭着眼,左眼和额头被褐色的血糊住了一大片,右眼一圈青紫肿得厉害,嘴唇青白皴皱,嘴角裂开,流出来的血都干了,右胳膊无力地垂在身边,身上的衣服沾满了灰,膝盖那里的牛仔裤明显是被磨破了,被血洇了一圈黑褐色。

    他就这么了无生气地蜷缩在角落里,如果不是胸膛还有轻微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可就在两天之前他还生龙活虎地跟着云方架看烟花,还会别扭地跟他闹脾气,还被他抱在怀里睡了一宿。

    云方知道易尘良会被揍得不轻,他自以为见的血腥场面无数,对着易尘良也能保持淡定,但是等他真正看到的一瞬间他想冲出去拧断易明智和宋丽丽的脖子。

    易尘良轻微地动了一下,云方快步走过去,将身上的羽绒服脱下来把人包住,心地避开了他的右胳膊,伸手轻轻地喊了他一声:“易尘良?”

    易尘良动了一下,睁开了眼睛,一瞬间肌肉紧绷,下意识地就要挣扎。

    云方赶忙抱住他,“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易尘良空洞的目光终于聚焦,定定地看着他,皴裂的嘴唇动了一下,嗓子已经哑得发不出声:“……云方?”

    一瞬间他以为自己正在做梦。

    “喝点水。”云方从书包里拿出水来,心的凑到他嘴上。

    易尘良是真的渴极了,大口大口地吞咽,水都顺着嘴角淌到了脖子上也顾不得,死死地攥着矿泉水瓶子不撒手。

    “慢点喝。”云方用袖子给他擦掉脖子上的水,“听话,慢点喝。”

    易尘良喝了半瓶水才缓过神来,没什么力气地闭上眼睛,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云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

    发烧了。

    “易尘良,不能睡。”云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见他又睁开眼睛,松了口气。

    易尘良扯了一下嘴角,眼睛里沁了一点笑意,“艹……不是做梦啊?”

    “不是做梦。”云方用力地搂了他一下,“我来带你走。”

    易尘良抬手抱住了他,云方正要顺势将他扶起来,却冷不防被他按住了脖颈,干燥滚烫的触感顺着嘴唇传到了神经末梢,云方一时震惊到忘记了动作。

    易尘良低低地笑了起来,哑声道:“这两天,我每次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想的都是你。”

    “……操。”云方瞪了他两秒,憋出了一句骂。

    易尘良闷声笑得咳了一声:“也不是没想过。”

    云方脸都绿了,他架住易尘良的胳膊将他扶起来,“还能走吗?”

    易尘良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土墙不算高,有云方帮忙,易尘良勉强能翻过去,云方紧跟其后跳下来,就看见易尘良已经整个趴到了地上。

    好一个五体投地的大礼。

    云方将人拉起来背上,往村口走去。

    易尘良趴在他背上,一只胳膊搂着他的脖子,迷迷糊糊地:“你还挺有劲儿。”

    云方将他往上托了托,“不比你,烧成这样还有空耍流氓。”

    易尘良把脑袋往他颈窝里拱,烫得云方有些心烦意乱。

    走到村口,出租车师傅还等在那里,见云方来了还响了一下喇叭。

    云方将易尘良塞进后座,自己坐进去将门关上,司机吓了一跳,“他这是怎么了?”

    云方没话,把易尘良身上的羽绒服裹好,“师傅,空调开大一点。”

    “诶,好。”司机发动车子,“去哪个医院?”

    “市中心医院。”云方伸出胳膊绕过他的肩膀将人揽在怀里,手掌心地扶着他的脑袋,“麻烦您开稳一点,他脑袋上有伤。”

    司机连忙点头。

    “易尘良,等会儿睡。”云方低头喊他。

    易尘良皱了皱眉,“脑子疼。”

    “都开瓢了,不疼就坏了。”云方声音轻松,脸上却是黑沉一片,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连忙收回了目光。

    “艹……七八个人揍我一个……”易尘良起来还是很愤怒,“差点没把我死。”

    七八个天天干农活的壮劳力,揍一个高中生,也真有脸。

    云方按住他不让他乱动,“知道谁揍的吗?”

    “了你也不认识。”易尘良大概觉得有些丢脸,地嘟囔了一声。

    “没事,你跟我。”云方语气温和,却面无表情。

    “易明智他堂哥那伙人……”易尘良大约是真烧糊涂了,也不管云方这个要求多离谱,还真出了七个人来。

    云方听完没什么,从包里拿出水来递到他嘴边,“再喝点水。”

    易尘良这次喝了两口就不喝了,他冷得浑身都有点发抖,云方抱住他,“没事,很快就到医院了。”

    *

    云方将手里的伤情鉴定书和录音以及照片放到了桌子上。

    桌子对面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正捧着一碗泡面震惊的看着他,“不是,孩儿你谁啊?”

    云方敲了敲桌子,“你就这个案子你接不接。”

    “主要我律所还没开张呢……”年轻人支支吾吾道:“我刚把证考出来。”

    “没事,我相信你。”云方把东西往他的方向一推,“要是证据这么齐全你还不赢,你也别干了。”

    年轻人被他一噎,愤怒地将泡面桶拍到桌子上,“你敢质疑我的业务水平!?”

    云方冲他扬了扬下巴,“你先看看资料。”

    “嘶。”对面的年轻人拿着资料翻了翻,“领养后又弃养,家暴未成年人……能是能,但你也知道,这种事情孩占不了上风,有的顶多就是被教育一顿,往后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所以才来找你。”云方盯着他,“我要给他撤销监护人。”

    年轻人——毕业四年一事无成窝在一个犄角旮旯出租屋里的落魄律师黄初,面带狐疑地望着他,“你真算找我啊?”

    云方点了点头。

    当年他失手杀死王有为,用的是法律援助律师,黄初这个倒霉蛋被派来帮他辩护,虽然是义务援助,但他十分尽责,帮了不少忙,他出狱后就没再听过黄初,直到十几年后在电视上看到他。

    那个时候的黄初已经是知名的高级律师,除了头发更少,基本没什么变化。

    黄初拿着证据仔细看了很久,将泡面桶推到了一边,“成,那我试试,孩也挺可怜的。”

    “还有一件事情……”

    ——

    易尘良头上两道口子,缝了十七针,右胳膊脱臼,肋骨断了两根,两只膝盖磨得几乎没有好皮,还不算身上其他大大的伤口。

    了退烧针挂着吊瓶,人才算是彻底睡了过去,躺在病床上惨白着一张脸,几乎看不到点血色。

    云方坐在床边看着他,目光沉沉。

    他对易明智和宋丽丽的印象少得可怜,从少管所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印象里是两个刻薄愚蠢的人,甚至有些懦弱,却没想到他们竟敢找人把易尘良成这样。

    易尘良没杀人进少管所,对他们来就是钱,易泽等着治病,只要易尘良名义上还是他们的儿子,他们就不会放过易尘良,不管以什么手段,总要敲净髓吸干血。

    是他疏忽了。

    从他挡住易尘良刺向王有为的那一刀开始,所有的事情早就偏离了既定的轨迹,可他却迟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云方伸手摸了摸易尘良的额头,眼底的情绪意味不明。

    “对不起。”

    易尘良下意识的往他掌心里蹭了一下。

    云方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土屋里那个滚烫的吻,再往前是新南巷里似是而非的暧昧,顿时触电般地收回了手。

    ‘这两天,我每次觉得自己快死的时候,想的都是你……’

    易尘良沙哑的声音适时地在脑海里回响。

    云方拧紧了眉,眼底隐隐泛起怒意,猛地站起身来,对着床上睡得死沉的病人怒斥:“胡闹!”

    绯红从耳朵尖一路蔓延至脖颈,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作者有话:

    他急了。